眼前之景,即来之人,都让袁峰觉得十分蹊跷。他下意识地后退,觉得很不舒服。
裴羽显然也有此想。他翻身落地,拂了拂衣袖。
“在下先告辞了。”他道,“有缘再见。”
他说着便离开了。袁峰也没有去拦他,心知拦也拦不住,再者,那人显然是冲自己来的。
藏在来者身上那阴狠的杀意,根本藏都藏不住。
袁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小寒却一把按住了他。他低头一看,一条红色的蛇正蜿蜒爬过他脚边,稍不注意就要踩到它了。袁峰不敢乱动,站着等那条蛇爬过去了,才擦了擦头上的汗。
随着前方声音的接近,袁峰看清了来人是个苗人,穿着一身定国,留着蓬松的短发,浑身上下明晃晃的银饰叮当作响。
他似乎在笑,虽然那笑容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叶卿寒已经甩出了轻剑,而在最前方,阿九却忽然抖了一下,缓缓弯腰,捂住了自己的头。
“呃……”
袁峰看着他,发现他竟是偏头痛犯了,疼得冷汗淋漓。他急忙上前抱住阿九,扶着他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护在怀里。
“哥哥,怎么了?”他担忧道,“是头疼吗?”
“是……”阿九勉强道,“很疼……像要炸开一样……”
哥哥……袁峰心里想着,觉得跟那个过来的五毒绝对脱不了干系。
“你做了什么?”他冲那人吼道,“你是谁?”
“呵呵。”
来人冷笑一声。他赤着脚踩在红土地上,停在了他们面前不远处。宅子里的火把照亮了他的侧脸,是个既俊美又阴诡的年轻人。
“来了啊?”那年轻人道,“真好,我就怕你不来呢。”
“你——”
袁峰觉得他眼熟,可一时却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叶卿寒持剑突然冲了上去,跃上半空欲将那人一击毙命。
但那人只是一笑。
“受了伤就省些力气吧。”他道,“别自讨苦吃。”
叶卿寒正要祭出杀招,但突然就悬在了半空,竟是被无数紫色蝴蝶啃噬缠绕,顿时就挣扎起来。
“什么东西!放开我!”
“小寒!”袁峰急了,“你有事冲我来!用这些巫蛊之术算什么——”
“好啊。”那人说着,朝他抬起了一只手,“那就冲你来。”
立刻,更多的蝴蝶便朝袁峰扑面而来。阿九见状,强撑着力气,甩出长兵欲抵抗,但更为剧烈的头痛便侵蚀了他的头颅,一下子他就前后摇晃起来。
“哥哥!”
袁峰挡在了阿九面前,怕那让人伤害阿九。但接着他就被层层蝶群吞没了,那些紫色蝴蝶飞得到处都是,有些落在他的手上和脖颈上,刺得他生疼。
但紧接着,他的意识就在那铺天盖地的蝴蝶中模糊起来。
“怎么回事……”
他向后倒了下去。似乎有人接住了他,也似乎有人没有。但……他觉得很疼。
*********
“玄寂。”
有人在摇晃铃铛,声声不绝于耳。
“玄寂。”
袁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处亭子里。外面熙熙攘攘的,似乎是繁华的集市,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日光正好,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抬起手遮住额头,余光瞥见亭子下悬挂着一只风铃,正在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低头再看自己,穿着一身破虏袈裟,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
是玄寂……袁峰想道。
玄寂一个人坐在集市上的亭子里,打坐吗……
他正想着,却感觉到自己站了起来。玄寂拂了拂敝膝,起身离开了亭子,朝集市上而去。
这僧人步伐轻快,行动爽利,是个洒脱而自信之人。他修为高深,想来眼神也应当明亮清澈,如池中水,却不见游鱼。
走着走着,玄寂忽然微微侧头。他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
但是玄寂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嘴角溢出一抹笑意,仍旧快步走着,朝繁华处而去。
路过一处街角的时候,玄寂转身绕了过去。身后那人快步跟上,也随之绕过街角,然而……前方却空无一人。
那人是个天策,穿着一身儒风铠甲,停在原地,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在他背后道。
杨九天转过身,看到玄寂正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笑着看他。
他顿时喜形于色。
“怎么躲得这么快?”杨九天快步走过去道,“我还以为把你跟丢了。”
“既然要跟踪,好歹把气息藏好啊。”玄寂道,“那么明显,是怕我发现不了?”
杨九天显然心情很好。他笑起来暖暖的,上前来抓住玄寂的肩膀,继而将他抱住了。
“你穿这一身真好看。”他磨蹭着玄寂的脖颈道,“你好香啊。”
“磨人啊。”玄寂抱着他腰道,“也不穿得柔软一点,抱着像个大螃蟹。”
“玄寂……”杨九天抱着他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自然是喜欢的。”玄寂笑了,“若非如此,为什么要跟你厮混?”
“真的?”
“真的。”
杨九天抱着他,将头埋在他颈窝里。
“我想娶你。”
“两个大男人怎么娶?”
“那也想娶。”
“傻子。”玄寂拍着他的后背道,“我是和尚。陪陪你让你开心就好,何必动这个念头。”
“你会陪我多久?”杨九天问。
“到你腻了为止。或者你中意上别人了,或者到哪一天彼此都累了,自然而然走不下去为止。”
“可是,大师……”杨九天却将他抱得更紧了,“我是真的想娶你。”
想置办房舍,想八抬大轿,想白头偕老。
“哥哥……”
玄寂的眉头动了一下。但很快,那浅淡的悸动又被他压制了下去。
杨九天把他拉起来,搂着他的腰低头看他。
“我跟你……就真的只是空欢喜吗?”他有些难过地问。
玄寂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想了一会,自嘲一样地笑了笑。
“不是。”他轻声道。
“再说一遍。”
“不是。”玄寂垂着头道,“我也很欢喜。”
“有多欢喜?”杨九天追问道。
他看着很迫不及待,很在意,甚至想再上前一步,想再亲近一些。
他比玄寂高将近半头。玄寂仰头看着他,想逗逗他,又想说实话。
“欢喜的……想跟你双修。”他对杨九天道,“哪怕共修魔功也好,走火入魔也是为你。”
杨九天一下子将他按在了自己胸口上。坚硬得铠甲撞得玄寂身上生疼。
“你悠着点。”
“那就同修吧。”
杨九天说着,将他搂的更紧了。
“为你,堕落邪魔我也愿意。”
*********
你从来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一件事,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拿得起放得下是你与生俱来的优点。也令我厌恶至极。”
*********
当袁峰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岩洞里。周围都是苍白的蜘蛛网和五颜六色的蜘蛛。他想动却动不了,定睛一看,他被以大字型张开手脚,粘在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
一股血腥味传来。他感觉头痛得厉害,一股粘稠的血液还在慢慢流下,似乎是受了伤。但无论如何,此刻像落网的蝴蝶一样被粘在这里实在是太不雅观了,想治伤得先逃跑。
但是他用不上力气。于是他憋足了一口气,准备再最后挣扎一下。
“醒了啊。”一个声音冷笑道。
袁峰一愣,就在此时,突然一颗人头自上而下,从半空倒过来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把他吓得差点抽过去。
“有鬼——”
“鬼叫个鸟!”对方给了他一个嘴巴,“吓爷爷一跳!”
“爷爷?”袁峰一愣,“你是那个……爷爷毒——”
“什么爷爷毒!瞎取什么绰号!”对方火冒三丈,“贱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蛇做了什么,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就是因为你,爷爷的小蛇现在看到大师就哭!”
“贼毒!”袁峰立刻骂了回去,“我又不是故意的!”
“贱秃!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贼毒!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贱秃!”
“贼毒!”
“贱秃贱秃贱秃!!”
“贼毒贼毒贼毒!”
就在他们语无伦次毫无章法地互相谩骂的时候,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远方的漆黑角落传了过来。
“称呼不错。”那人阴森道,“我看你二人日后或许可以做个搭档,共赴名剑大会。”
“你有病吗?”两个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袁峰就看到了说话人居然是叶卿寒,他看着比自己还惨,被绑着手腕衣衫不整地吊在半空。叶卿寒脸上全是伤,嘴角也有淤青,衣襟敞开着,胸口上的伤痕正在不断渗血。
“你怎么弄的?”袁峰当场就惊呆了,“这也太……太……太屈辱了……”
“为了救你啊。”叶卿寒无精打采地说,“我仁义礼智信,见义勇为。奈何伤没有好全。这家伙用的是巫蛊,蚕食了我的修为,也就着了道。”
“这……那九哥呢?”袁峰立刻四处张望,“难道……已经被吃了!”
他急了,但突然脸就被人扳住,强迫他把头抬起来。
“你当爷爷是透明的?”那五毒残忍地问,“你在爷爷的地盘里,还想撒野?哦不,是还想撒尿?”
“你才想撒尿!”袁峰破口大骂,“你这记仇记到爪哇国的阴险之辈!你把那个军爷吊哪里去了!”
“谁?就那个天策?”爷爷毒又冷笑起来,“早丢进蛇坑里喂虫子了,反正也活不了。”
袁峰大惊失色,他拼命挣扎,脸上却被扇了一巴掌。
“老实点。”
那五毒说着,翻身一跃,轻而易举地牵出一缕蛛丝,竟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上面。袁峰看着他拿出一个长烟杆,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那烟杆很长,墨色的,下方还缀着玉佩和流苏,看着十分精致。
“新买的。”那五毒笑着,用火褶子点燃里面的烟丝,“长安城的新背挂,[万品龙烛·妙岩]。味道好得很。”
他说着,就低头抽了一口,接着呼出灰白色的烟雾来,喷了袁峰一脸。
“咳咳……”
袁峰被呛得够呛,觉得这味道一点都不喜欢。那五毒却像坐吊床一样在那蛛丝上微微摇晃,满意地看着他那挣扎不掉的样子笑。
“没用的。”他道,“在我水爷爷手里,你哪都跑不了。”
“你爱是谁是谁!放开我!”袁峰怒道。
那五毒又朝他脸上喷了一口烟。
“你不想听,爷爷偏要自报家门。”他扭动着自己的脖颈道,“知道隐元会杀手榜吗?[宗海司旧傅,盛唐水无音],这是江湖上十大杀手的排名。爷爷是下五家第三,顺位第八,苗疆[水封魂]。”
水封魂?袁峰啧了一声。原来……他是杀榜上的人物……
那个叫水封魂的家伙看着他,突然将烟杆伸过去,在他脖颈上一贴。
“啊啊啊!”
袁峰被烫得大叫,脖子上顿时就出现了一道红印。他奋力挣扎着,右臂上的袖子被扯破,露出了手臂上那一点红砂。
“哟,守宫砂啊。”水封魂啧啧道,“看着像是我们苗人的手艺。谁给你点的?”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自愿的!”袁峰怒不可遏,“我要是知道!我一定杀了他!”
“你这守宫砂所用的壁虎,在宰杀前吸了一个人的血。”水封魂抽着烟道,“你这具身子,只有他能破,别人破不了。一旦强来,命丧当场。”
“你说什么?”袁峰一惊,“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爷爷我眼光毒得很,骗你做什么。”
袁峰吃惊了好一会,竟没回过神来。但之后他缓过劲来,立刻又开始挣扎,却仍是无济于事。
“你先放了那个藏剑!”他道,“你是要抓我对吧?无辜的人没必要连累!”
水封魂只是挑眉,觉得他这个人拎不清状况,竟然还要讨价还价?这时候叶卿寒却也挣扎起来,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大师!用不着!我没事!”他道,“我是你的护卫!我不怕死!”
“我怕你死!你这么年轻急着死什么死!”袁峰骂道,“闭嘴!老实别动,待会伤口挣开了就真死了!”
“哎呀,真是情深义重。”水封魂假惺惺地称赞道,“我都感动了。”
袁峰心说你会感动,我就去吃人。他冷冷地盯着水封魂,从他那暴露在外的长腿,到那遮不住胸肌的上衣,感叹真是世风日下。
“唐糠裳是不是在你这里?”他问,“是你把他抓走的吧?”
“对。”水封魂吐了口烟,“你终于问了件我有兴致说的事。”
“他在哪?”
“弄死了。”
“不可能!”
“我说,你这秃驴,是不是把我当傻子?”水封魂皱着眉问,“你觉得我可能会说吗?你问了我就说,我怎么这么听话?”
袁峰还没来得及骂他,一旁吊着的叶卿寒却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师,你节哀顺变。”他十分绝望地说。
“节哀个腿!”袁峰火气当时就上来了,“他说你就信!我都不信!”
水封魂看着他们,一下子就笑出声来了。
“你叫叶卿寒,对吧?”他问,“唐糠裳的前情缘?”
“之一。”叶卿寒道,“只是之一。”
“之一也是前情缘。”
水封魂笑着抬起手,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来玩点有意思的东西吧?”他暧昧地眯起了眼睛,“你这位前——小——情——人。”
他挥了挥手。突然从他的衣衫里就钻出两条蛇,沿着细细密密的蜘蛛网直接奔着叶卿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