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袁峰突然问。
“都可以。”
“那就走吧。再晚的话,我怕宵禁了。”
“不用担心。我身上有令牌。”阿九道,“洛阳城这边还算是我们的地盘,你想干什么都行。想去乐坊我也可以陪你去。”
袁峰用力勒了一下他的腰,差点把他勒吐血。
“下马。”他对军爷说,“我们去买干粮,你请客。”
“在所不辞。”
阿九将马牵到一处马概,然后走过来陪着袁峰一起去置办物资。小贩们趁着犯夜前赶快挣最后一波钱,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小心肝,你想吃什么?”阿九贴着袁峰问。
“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袁峰推了他一把,但却被他亲了一下侧脸。
“那我叫你什么,美人,宝贝?”
“能不能好好说话?”袁峰握紧拳头威胁他,“再多说一句,我打掉你的牙!”
阿九冷笑一声,突然狠狠在袁峰腰上捏了一把,把他捏得哎哟大叫。
“小贱人。”阿九却从背后抱住他道,“你划船都不用桨,装什么纯。”
袁峰心说他又来,什么下作说什么,长了张道貌岸然的脸,也算是正气凛然,可一动心思就完全换了个人,想打死他,又觉得他似乎不是有心的。
“滚蛋吧,你这吐不出象牙的小公狗。”他啐道,“也不知道你是跟谁学的,真是芳愺天。”
“我馋你馋的要死。”
“快住口!给我闭嘴!”
袁峰这回真的动了气,追着他满街打。他打阿九就跑,根本抓不着,还故意停下来逗他,把袁峰气得追了他两三条街。
“好,你行,你等着,”他实在跑不动了,只能言语威胁,“我这就去找我的小情人们!跟他们好好快活快活!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去。”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扯着他的衣襟就把他按到了墙上。
“敢啊,”袁峰也不怕他,“你随便说个名,我现在就敢去!”
一下子阿九就堵住了他的嘴。袁峰拼命挣扎,好一会才推开他。可随即手腕一松,自己那两串视若珍宝的佛珠居然被那家伙顺走了。
“还给我!”
“抓得到我就给你。”
阿九转身就跑,袁峰立刻在后面紧追不放。他此刻十分憎恨和尚腿短,哪跑得过天策,但就是这样也不能不追。
“你给我站住!别跑!”
小轻功,大轻功,能用的全用上了。可再怎么飞檐走壁,他也还是追不上阿九。那家伙就拿着他的佛珠在前面晃,招呼他快过来,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这也是第一回,袁峰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很年轻的阿九,不那么心思深沉,也不那么老气横秋,反而只像个半大的青年,挥霍着过剩的体力,像一匹野马一样横冲直撞。
“你别跑!”袁峰大叫,“你混蛋!你给我停下来!”
阿九跳上屋顶,拿着佛珠蹲在房檐上朝他招手,笑得非常开心。
“来呀,来呀。”
袁峰朝他疾驰而来,预备也翻身跃上去。
“你等着!”他狠狠道,“有种你就——”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瞿塘峡,江水阵阵,有个军爷抢了自己的美人图画纸,也是在前面跑着,而自己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赶。
明知道追不上他,可那也要追,哪怕追到天荒地老,也要把东西夺回来。
“你好轴啊,小师傅。”
那个天策在夕阳下回头,挥舞着画纸冲他大笑。那样灿烂的笑容,看得袁峰心中一动。
袁峰一下子停了下来。他忽然感觉一阵胸闷,加之沉浸在旧时记忆中,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忽然便弯下腰开始咳嗽,接着呼吸就越来越困难。
“咳咳咳……”
不好了……袁峰暗道,这是哮喘的症状……
他踉跄着,想赶快找个地方坐下。但这时候背后却响起烈马的嘶鸣声,原来他在路中间站得太久,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骑着马过来,一回头时已经近在咫尺,眼看是要撞上了——
“玄寂!”
有人揽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扯到了路边。那马飞驰而过,那人则就地坐下,让袁峰坐在自己腿上,手在背后不断地为他顺气。
“吸气!大口吸气!”
袁峰听话地照办,他大口呼吸着,拼了命地吸气,过了好一会后,终于觉得顺畅了一些。
“哥哥……”
“是我的错。”阿九心疼地低声道,“我不该逗你,我忘了你是有轻微哮喘症的。”
袁峰摇头,他想说不是这样,但是他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抱住阿九,紧紧地抱着不松手。
不是哥哥的错。他在心里说着,急得了不得。好不容易看到哥哥这么开心,却还是因为我又陷入了自责。
他以后……大概再也不会这样逗自己了。
袁峰一想到就难过,一难过就呜呜咽咽地,越发抱着阿九不肯放。
“乖啊,乖,不生气。”阿九拍着他道,“我下次定会注意,乖,不哭。”
不是这样的……
袁峰抱着他,不想听他再继续说了,就直接搂住了他的脖子贴上他的面颊。
阿九拒绝不了他,只是抱着不撒手。夜色越来越深,屋檐下灯笼里的烛光落在两人身上,如幻梦一般幽暗而虚无。
远处徐徐走过一队士兵,虽目不斜视,却也隐隐看到了些许侧面剪影。有人在轻声议论,觉得感叹惋惜。
“他到底还是跟老薛好上了啊。”一个人道。
“那么年轻,谁守得住啊。再说也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杨大哥都死了一年多了,换了人也正常。”
“所以说啊,情深义重都是假的。哪有那么多痴心人。”
“不知道老薛怎么想,兄弟媳妇香不香啊。”
他们笑着,调侃着,就这么过去了。那些话像是消失了,又像是没消失,但也隐匿在了晚风之中,失去了影迹。
而在稍远的地方,幽暗的巷子内,一个戴着东瀛狐面的军爷抱着胳膊,倚着墙壁哼着小曲。他哼着哼着,却忍不住嘶哑地笑出声来。
他的嗓子像是坏掉了一样,不管是哼曲还是说话,都哑得可怕。
“老薛……呵呵,”他冷笑道,“你可快点回来吧。再这么下去,你是痛快了,可跟你媳妇儿不清不楚的人就变成我了。”
我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啊。自己作孽,莫连累我。
他笑着,忽然铃声一响。转眼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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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忽然回过神来,似乎意识到不妥当,一下子把袁峰拉开了。
“哥哥……”袁峰有些不解,但阿九却立刻把他抱了起来。
“我们走吧,现在就走。”阿九却道,“我……我们去苗疆。”
“好……”
袁峰要他把自己放下。哮喘缓解了许多,他就跟在阿九后面,快步朝车夫处赶路。夜晚的风有点凉,袁峰不禁打了个哆嗦,又咳嗽了一声。
一件温暖的外袍被披到了他身上,阿九只穿着中衣,却把那件墨色的风露霜华为他盖上了。
“哥哥,我不冷……”
袁峰想把衣服还他,但阿九却示意他披好。
“本来也说,要送给你的。”他道,“好好穿着,以后就是你的了。”
袁峰想问他怎么办,但阿九却快步去了仓库,不多时,便取回来一件旧衣。居然是大明宫出的[上重天]。
那身衣服上缀着虎皮,是件青白色的,袖子上也围着虎皮。袁峰认识这套衣服,他想起来名剑大会初见杨旭日的时候,那只呵呵策穿得就是一件不差分毫的同款。
他们兄弟二人的身型太像了……阿九应该略高一些,但不明显。可单从背后看,简直是一模一样。
“你……”
“怎么了?”阿九回过身问,“哦对了,这个给你。”
他将袁峰的手臂拉过来,将先前那两串佛珠又为他套在了手腕上。
“我下次,不会这样逗你了。”阿九道,“别生我的气,好吗?”
“哥哥,我就怕你说这个话。”袁峰叹道,“我很高兴,没有不开心。我就是难过自己没陪你跑得尽兴。”
“好孩子。”阿九心疼地揉搓他的脖颈,“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去大漠……去草原,想怎么跑就怎么跑,再去挖宝,挖到好看的挂件都是你的。”
“好。”
袁峰拉住了他的手,紧跟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他。
他知道,自己喜欢阿九,是真的喜欢。这些天来,自己一直在讹诈阿九,让他给自己买这个吃买那个吃。阿九来者不拒,什么糖葫芦、芝麻糕、香草饼、樱桃毕罗……只要他想吃的通通买给他。而且阿九特别喜欢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喜欢的不得了。
他喜欢亲近自己,哪怕一起待着也开心。袁峰觉得这大概是他唯一的乐子,也是唯一能缓解他心情的事情,所以很少会拒绝他。
你宠着我,我就也想宠着你。但凡你想要的,能给的我都给。因为我不希望你太累。
这时候闭门鼓响,终于是要宵禁了。阿九拉着袁峰快步出城,临走前见还有一处卖酒水的摊位没收,便立刻去买几个水囊。
“哥哥你去牵马,我去买。”
袁峰推着他快去,自己则拿出钱袋,数着铜板跟掌柜的买水喝。
“一壶五文钱。”
“好说。”
洛阳城的物价还是贵了些。袁峰将钱倒出来给他,买了四壶水囊,拿过来斜跨在身上。
就在他收紧钱袋的时候,冷不防回身被人撞了一下。随即,他就感觉手上一轻。
“我的……钱?”他一愣,“小偷……有小偷!”
好个贼偷,趁着宵禁出来盗窃!耍的一手好心眼子!
这江湖没钱可行不了路。袁峰回身就要去追,但一道影子却比他还快,直接朝着那人就追了上去。
阿九速度奇快,迅猛得像只野兽。他猛地一甩袖子,将手背到了身后幻出一把长兵,一身杀气腾腾而起。
那贼偷刚刚得逞,正有些得意忘形。当他察觉出身后有狼疾行而来的时候,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啊!”
那贼偷估计是吓傻了,一见疾行狼杀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跑,而是朝着他冲了上去。
袁峰以为他有后手,当即就急了。
“九哥小心!他偷袭!”
他以为那贼偷要反手一击,但谁知……那家伙一低头竟躲过了军爷的兵器,接着整个人潇洒利落地一个滑跪,从——军爷的——袴下窜了过去——
袁峰把眼睛瞪得像个核桃,吃惊得差点吐血。
“这什么江湖罕见的敏捷身手……当自己是猹吗!”
于是在那金黄的圆月之下,他就看到阿九高举着银枪转身,而那贼偷正连滚带爬地准备逃命。
但军爷岂能让他逃跑。他立刻苦追不休,一时间鸡飞狗跳不能安静。袁峰看着他抓贼偷像抓鸡一样凶残,不得不双手合十为这小贼祈祷,恐怕他因为一袋钱命丧其手。
这两个你追我赶的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话,连叫喊声都没有。一个沉默地围追堵截,另一个沉默地仓皇逃窜。
不过让袁峰意外的是,他看到那贼偷背后似乎背着一截竹棍,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阿九追得很紧,那贼偷慌不择路,逃进一处小巷。但无奈他太着急了,一下子身后的竹棍就横了过来,嗡地一声卡在了小巷的墙壁上。他进退不能,急得要命,眼看着后方军爷已到,终于破口大骂。
“你干啥啊!”那小贼嚷嚷道,“我不就是偷了点钱!你追那么死是干啥!”
阿九却一言不发。他想杀人就杀,难道还要分时辰吗?
这兔子急了是真的会咬人。那小贼眼看着吾命休矣,情急之下一个后空翻,居然凌空而起,一脚踩中军爷的肩膀,直接跳了出来。
这本该是最佳的侮辱对手并逃亡的机会。那贼人的眼中,居然涌现出了一股得意劲来。
然而军爷是持枪而追,他的枪尖是着地的,尾端的枪柄朝上。那贼偷踩中他肩膀的时候,刚好暴露了弱点。
军爷岂是能轻易放过机会的人。他淡定地闭上眼,毫不客气地向上给了他一杵子。
“啊——————”
那贼一声惨叫,[大事不好]。他顿时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做了个三跪九叩首的姿势。
“还没到过年,不必行此大礼。”阿九一脚踹在他后腰上,把他踹翻在地,“跑啊,接着跑。我还没追够呢,你这个小要饭花子。”
那贼偷嚎的撕心裂肺。月光之下,袁峰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居然是个大花臂丐哥。
“落在我手里,可没什么好果子吃!”阿九冷冷道,“胆敢在我面前犯夜,今日就叫你学学朝廷里的规矩!”
眼看着军爷要取他性命,袁峰觉得这倒是不至于,万万不可以公报私。他果断上前阻止。
“军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听到他的声音,丐哥突然虎躯一震。紧接着他立刻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袁峰。
“大师?!”顿时两个宽面条泪就飘洒在他的脸颊周围,“大师救我!”
袁峰心说你认识我?他好奇地低头一看,唬得差点蹦起来,这不是——丐焦贩吗!
“是你啊!”
“大师救我啊大师!”丐哥哭的泪流满面,“大师我知道你人好!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