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忽然对那人发火了。
“我是对你心存感激,我这条命,也是你们捡回来的,但这不表示就可以肆意对他出手!”
“不给他下心锚,他怎么肯为你守着?”那天策却抱着手臂道,“他身边诱惑可不少。万一哪个夜晚谁寂寞了……非要拉着他相陪,他可就被别人吃了。”
所以要趁含苞待放的时候握在自己手里啊。
“说来,你也是真怂啊。”那人嘲笑阿九道,“怎么就不吃呢?非要在梦里动手动脚。梦里再好,也只是梦啊。他还没开得鲜艳欲滴,只是已经快要绽放了。你不怕功亏一篑吗?”
“花开得快,就会谢得快。”阿九冷冷道,“我不愿他只是昙花一现,我只想长长久久。”
“可花若不开,蜂蝶便无法采撷花蜜。”那人歪着头道,“既无采撷,又拿什么滋养你?”
“我不需要。”
“你不可能一直都是毒人。这反而不长久。”
“别做多余的事,”阿九威胁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当然知道。”
那人说着,走过来抬起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提醒你,别耽误自己。”他笑道,“他的血也有效。别委屈了自己。早点吃了,早点回来。”
可万万别辜负我等的苦心啊。那人在阿九耳边道。
言毕,他便离开了。两只纸狐狸呜呜叫着跟在他背后,甩着长长的尾巴随着他消失在无人的街道上。
阿九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口,好半天后,抬起手捂住了额头。
“玄寂……”他喃喃道,“我要怎么办才好。”
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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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峰吃完了一桌的饭,也不见阿九回来。他特意留了一碗食物给阿九,但都等到放凉了,阿九也没有回来。
他有些担心,终于打算出去看看,但又怕自己和阿九岔开,左思右想,只能再等等。
但干等他又坐不住。于是他想了半天,就干脆在榻上盘膝坐下,双手合十打坐静心。
其实自打昨日起,袁峰就多少有些好奇杨九天和玄寂的过往。于是他默念心经,尝试入定,想看看能否寻觅回有关玄寂的蛛丝马迹。
耳边隐约有铃声响动。他的头颅微微动着,随即便忽然入了定。
入定之后,袁峰觉得有些头晕,眼前的景象在来回摇晃,却不知身处何地。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走路,像是走在一处长廊之中。身姿矫健,步伐轻盈,是个果决利落之人。
这应该……是玄寂……
他穿着一身破虏,目不斜视,走得极快。看样子像是刚刚从藏经阁出来,走出正门后,便沿着山路朝寺院而行。
“小师傅。”
身后忽然有人叫自己。玄寂停下来,转过了身。
看清来人后,他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双手合十,行礼问安。
“施主,不知有何事?”
“施主?”
来人笑了。他看着玄寂,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烦请小师傅跟我来。”
玄寂被他带到一处无人的山涧,原以为他有话要说,但突然对方就回身,压住他的肩膀,推着他按在了岩壁上。
“施主?”杨九天靠近他问,“这就是你对我的称呼吗?”
“不然要叫什么?”玄寂反问,“哥哥?”
杨九天贴近他的嘴唇,但玄寂却侧过头,轻而易举便避开了他。
“说好了的。”他道,“没有肌肤之亲。不要坏我修行。”
“说好了的。”杨九天也道,“给我一场空欢喜,但也是欢喜。”
他掰过玄寂的头,想要再贴近他。但玄寂却双手合十,仍旧隔开了他和自己的距离。
“你这样做,不对。”他微微笑道。
“我要一场空欢喜。”杨九天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也要你。”
他仍然靠近了玄寂。
但忽然一片梧桐叶飞来,迷住了袁峰的眼睛。他打了个冷战,蓦地出定。正魂不守舍之时,门外却响起了动静。开门一看,发现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只是他神色很疲倦,像是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情。一进来就坐在桌边休息,看上去很累。
“哥哥……”袁峰有些担心他,“你怎么了?外面有什么不妥当吗?”
阿九张了张口,却看到了他的眼睛。袁峰的眼神很冷很冷,明明是担心着他,可那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如冰一样看着自己,就像从来没有暖过。
“玄寂……”
阿九愣神了好一会,才慢慢低下头,却摇了摇头。
“没有。”他道,“我只是……被人拦住了,盘查身份,费了些周折。”
“混过去了吗?”
“算是吧。”
阿九点头。他看到桌上有给自己留的食物,便端了过来,突然狼吞虎咽地大口吞食。袁峰觉得他看上去很饿,像是饿了很多天,甚至有些吓人。
“哥哥,你慢慢吃。”
“有茶吗?”
“有。”
袁峰给他倒了一杯,不热,算是温的。阿九直接喝了一碗,又继续吃了起来。直到一碗饭全部吃光,才放下了碗筷。
之后他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袁峰担心他,拉着他去榻上坐着休息,他答应了,但就只是躺着,闭上眼像是要睡一会。
袁峰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想了想,也没有立刻打扰他。之后袁峰则躺到他旁边,也闭上了眼睛,打算稍微睡一会。
但可惜,他并没有休息多久。到了晚间的时候,阿九忽然睁开眼,提出去洛阳城再逛逛,袁峰打了个呵欠,也同意了。
心知彼此有些郁结,此时赶路也无益,不如停下来修整。因此阿九就带着袁峰在城里闲逛,偶尔帮忙运送物资,换一些布帛当银两。
在洛阳城里,布就是通行货,可以当货币使用。袁峰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市井之人,面色皆疲惫不堪,于是心道果然当前是乱世,吃喝只是勉强果腹,与从前鼎盛时的繁华相差甚远。
“哥哥,这里会一直这样吗?”他问。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阿九道,“荣辱循环,周而复始。”
“朝廷就只是袖手旁观?”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能拖着这些人没全部饿死,大约还算尽力。”
“哥哥是效忠于朝廷的吗?”袁峰问。
“我效忠天策府。天策府最初效忠的是太宗皇帝。我等既有[东都之狼]的威名,自然是忠于朝廷的。”
“那哥哥为什么不回天策府去述职,反而在这里陪我四处行走江湖呢?”
“你希望我回去吗?”
“我……只是想尊重你的选择。”
“我是个死人。”阿九却道,“死人能去哪呢?只有李渡鬼城罢了。我又以什么身份回去呢?其实无处可去。思前想后,我已是这世间一缕游魂,就默默游荡世间吧。”
袁峰听着,又去转头看他。他早已撕掉了包着眼睛的麻布,问他为什么不包扎,他说眼睛其实好了,而且还要盯着你别被歹人伤害,一只眼睛哪够用。小伤不碍事。
袁峰听着听着,又去拉他的手。这次阿九回应了他,也慢慢地将他的手握住了。
“我不跟你赌气了。”袁峰道,“哥哥还是哥哥。”
阿九看着他,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袁峰的眼神是暖的,一如既往,掩盖不住他的心性纯良。
“乖。”阿九摸了摸袁峰的脸颊道,“我只是心疼你。”
他伸手揽住袁峰的肩膀,一道在城里散步。走到马商处时,阿九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看着像是一匹黑色的麟驹。
那麟驹看着不大精神,被他牵着去治病了。袁峰本来在等他,但这时却闻到了一阵香气。集市上的几家摊子正烙着酥饼,滋滋作响,他立刻跑过去围观,货比三家,打算买几只酥饼来吃。
他正在街上张望着,想着待会去买哪家的点心。但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烈马的嘶鸣声。转过头后,他看到阿九骑着马出现在他身后,正朝自己而来。
“小傻子,”他策马奔过来,朝袁峰伸出手,“终于找到你了!跑哪去了?”
袁峰立刻抬手,瞬间就被他拉上马背。阿九勒住马,那马两条前蹄高高抬起,接着便站在地上晃动鬃毛。
“想买酥饼吃?”阿九问。
“是。”袁峰点头,“有点馋了。”
阿九笑了。他翻身下马,不一会就拿回来两个热气腾腾的酥饼,用油纸包着递给了袁峰。
之后他翻身上来,坐在袁峰后面,环着他策马慢行。袁峰吃着手里的酥饼,时不时喂给他一口,然后靠着他的肩膀高兴得直笑。
“你真的很好哄啊。”阿九在他耳边道,“再不高兴,哄一哄,给点吃的就开心了。”
“不好吗?”袁峰冲他一笑。
“好。只是怕你这么好哄,被别人哄走了。”阿九道,“下次你如果再不跟我打招呼就私自走动,我要把你绑起来了。”
“我刚刚入定了。”袁峰咬着酥饼道,“我好像……看见了玄寂和杨九天。”
烈马发出一声嘶鸣停。阿九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缰绳。
“你都想起来了吗?”
“没,我没有印象。只是一些片段。”
“片段里的你,对杨九天如何呢?”阿九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袁峰摇头,“看着很亲近,实际上好像……有点疏远。”
阿九贴着他的耳廓,忽然叹了口气。他的气息喷在袁峰的脖颈上,有些痒痒的。
“其实杨九天不值得你喜欢。”阿九道,“他除了缠着你、伤害你,他还会做什么。他不是个好人。”
他说着,忽然开始策马狂奔。两个人朝洛阳城外而去,一路在人烟稀少的街上跑着,越来越快。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上方传来爆炸声响,不知谁在城中放烟花,顿时满天都是漂亮的烟火。
“真好看。”袁峰由衷地说。
“你喜欢?”阿九问,“那我们多逛逛好了。”
他放慢速度,不再疾驰,而是不急不缓地骑着马在城中走。道路很宽敞,人也不算多,所以一路走过的风景非常让人赏心悦目。
那酥饼袁峰只吃了一个。剩下一个,被他送给了路边一个哭泣的小女孩。那孩子不只因为什么哭哭啼啼的,她母亲怎么都哄不好。于是袁峰翻身下马,将酥饼给她,安慰她别哭了。
“给你吃这个吧。”他温和道,“是甜的。”
那小女孩渐渐止住了哭声,抓着酥饼咬了一口。那母亲千恩万谢,袁峰只说不必客气,就回到了阿九旁边。
“哥哥不介意吧?”他仰头看着马背上的阿九问。
“不介意。”
阿九示意他上来,于是袁峰便跃上了马背。这一次他没有坐在前面,而是坐在了阿九身后。
上空的焰火依然在响。袁峰看了看,却觉得有点累了。最好能一边歇着一边观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需要在意。
阿九忽然感觉背后一热,那身后之人居然趴在了他的后背上,两条手臂也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好暖啊。”袁峰抱着他道。
他并不知道,他抱着的这个人愣了好久好久,几乎要窒息,带着许久未感觉过的心悸,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之后他将手按在袁峰的手背上,扣进了他的指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