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心说不好……这怎么看,都像是毒发了。
[这吃枣药丸啊!]
他大叫着去晃唐糠裳,但眼见着他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裴大夫那个家伙只说有事就去五毒,可是五毒路远,送过去人都凉了个屁的了,还有毛用!
袁峰又气又急,想寻大夫又不见人,眼看着唐糠裳要命丧当场,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糖糖!]他伤心欲绝,[我是个没用的秃子!我救不了你!]
他正哭得伤心,冷不防,却有人将一条帕子递给了他。
袁峰泪流满面地抬头看,发现居然是葬天枢那个大苍云正蹲在自己面前,见自己扬起了脸,就替自己擦拭泪水。
[怎么哭了?]大苍云问,[不过,你哭起来真是可爱。]
袁峰哭起来的确和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颇有另一种我见犹怜在里头。那大苍云把帕子给他,之后看了看唐糠裳,叹了口气。
[这唐门伤挺重啊。]他道,[你麻溜的跟我过来吧,我那有俩军医,赶紧给你瞅瞅。]
袁峰急病乱投医,也来不及去想合不合适了。他急忙把唐糠裳抱起来,就跟着葬天枢一起去看大夫。
*********
葬天枢并没有骗他。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先前军械库队伍里有一个五毒女子和一个七秀女子,都是他的随行军医。
众人的神行都在调息,因此也就没急着回去。那两位姑娘正百无聊赖,如今一看有重伤之人送上门,还是个年轻英俊的炮哥,立刻便围上来,对着伤口指指点点,研究着如何治疗。
[有劳二位施主了!]袁峰鞠躬道,[他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你们了!]
[不用这么客气。]葬天枢却道,[都是自己人,交给她们就行。]
那两位治疗将唐糠裳放在地上仔细查看,袁峰就像个小媳妇儿一样站在旁边看着,右手握着左手,看着很紧张。
这么久了,他才终于有空好好看看唐糠裳。一连许多天不见,那家伙瘦了一圈还多,原本修长柔韧的身体现在基本变成了排骨,颧骨凸出,脸颊凹陷。虽然气势倒是没减,但还是看得出他已经有那[下世的光景来了]。
唐糠裳虽然昏迷着,却在不停地咳嗽。袁峰怕他冷,弄了件褥子给他盖着,勉强算是保暖。大概他真的找了自己很久很久,一股愧疚感突然漫上袁峰的心头。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出来也没人听见,只能憋着。
袁峰在那里站着,葬天枢就在旁边看着。他抱着胳膊,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那个和尚,从他的脖颈看到脚踝,越发觉得他看着又润又可口。
[小师傅,过来。]他招呼道,[别碍她们的事,过来跟我说说话。]
袁峰转过身,魂不守舍地走了过来。葬天枢伸手就去搂他的腰,但是被他一下子躲开了。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他道,[你这么有失礼数,那两位姑娘怎么敢跟你出门!]
[不打紧。她们知道我喜欢男人。]葬天枢却道,[都是兄弟,没事的。]
[这可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现在不就有关系了。]
葬天枢说着,又去揽袁峰的肩膀,但还是被袁峰拉开了。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袁峰道,[还是说,你想要我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我什么都不要。]葬天枢摊手道,[我只想要你。你不肯给,我也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强迫你。]
[正人君子……哪有那么多正人君子……]袁峰摇头叹息,[如果你真能救他,我必然重金酬谢。]
[我说了,我不要钱,也不需要。]葬天枢摇头,[你怎么就不信呢?]
他说着,试探性地拍了拍袁峰的肩膀。这一次袁峰没有躲,他觉得是个好兆头。
[别对我这么防备。先交个朋友。]葬天枢道,[虽然你哭起来很可爱,但把你弄哭了,我又没什么好处。]
袁峰沉默不语,只是叹气。葬天枢见状,就干脆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过来一起靠在墙上。
[会没事的。]他安慰袁峰道,[你要相信自己的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但愿吧。]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
葬天枢转头盯着他看,心道他可真是惹人怜惜。也不知道以后他会是谁的船中客,独饮西风盼故人归。
[你要是哪天死情缘了,记得来找我啊。]他对袁峰道。
[我情缘已经死了。]
[这么快?]
[你说,人会死而复生吗?]袁峰转头问,[人真的会死一次再活吗?]
[看咋死喽。]葬天枢道,[要还有一口气,那是能救的。要死透了,那就完犊子了。]
袁峰开始唉声叹气。葬天枢不明所以,只能陪着瞎安慰。他拍着袁峰的后背,安抚了好半天。
[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追杀我啊?]袁峰忽然想起了正事,[不然你就告诉我吧,毕竟我都这么可怜了。]
葬天枢拍了拍他的光头,神色却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事说来话长。]他道,[说起来,你那位军爷是不是姓薛?]
[是,怎么?]
[果然。]
*********
起初葬天枢是为了钱接了一笔悬赏的。是隐元会发的帖子,很隐秘,只有身份特殊的人才有可能看到。赏金还不少。
于是葬天枢很高兴就去了,一开始也还算是顺利。直到他看见袁峰第一眼,他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和尚杀了太可惜了,还为此犹豫了好一会。
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接了就得杀,于是葬天枢就真的预备杀人。但谁曾想,他居然看到了另一个面熟的人。
[你认识薛归海吗?]葬天枢问。
[不认识。]
[你那位军爷叫什么?]
[叫薛九霄。]袁峰道,[大概。]
[薛九霄。]葬天枢沉思道,[不认识,没听过。我只认识薛归海。]
[薛归海……是你朋友吗?]
[算是吧。]葬天枢不愿多说,[勉强算是。不提也罢。]
袁峰想起来,薛九霄说自己要去找的人,好像就叫薛归海。葬天枢会把他错认,说明二人长得有些相似……那会不会……
[薛归海是他弟弟?]袁峰大胆猜测道,[他们俩有可能是兄弟?]
[你在嘀咕啥呢?]
[不,没啥,你继续说。]
葬天枢告诉袁峰,其实他刺杀失败之后,隐元会居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连善后都没有,这让他有一些疑惑。于是后来他仔细比对了隐元会过往的悬赏令,发觉他拿到的,居然是个假的。
有人伪造了隐元会的悬赏令,要借刀杀人。
[不管怎么说,所以,是我被悬赏了,对吧?]袁峰指着自己道,[不管是官家还是私人,反正都想要我的命。]
[差不多。]
[哎。]
袁峰开始叹气。他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人追杀,还是一条楚楚可怜的小白茶,为此事日夜悬心。
葬天枢扭头看着他的样子,却越看越觉得他可爱。特别是那副担心别人的样子,简直让人心驰神往。
于是他抬起手,摸了摸袁峰的头。
[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小美人儿。]
*********
魂虚之内,袁峰明显感觉到杨九天发怒了。转头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泛起了红光。
“哥哥……”
“你要是再招蜂引蝶,勾得别人对你念念不忘,我就敲碎你的膝盖骨把你关在地牢里,再去把那些人挨个绞杀。”杨九天道。
袁峰被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赶快伸手给他顺气。
“哥哥,别气。”他道,“别人都会气哥哥,但我只会心疼哥哥。”
再说了,不管我的事啊,我是无辜的。
但杨九天还是很生气。可袁峰看着他,却实在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九哥,是不是喝醋长大的啊。”
甚是可爱。
*********
唐糠裳没有大碍。好歹两位治疗抢救他,到底是保住了他一条命。
[中蛊了。]那毒姐对袁峰道,[是苗蛊。还挺凶险的。看来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中蛊?]
[既然中蛊,肯定就不是好端端的,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吧。]
得罪人……袁峰仔细想着,唐糠裳这个人,别的没有,情缘一大堆。肯定是他哪位前情缘对他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这不就自作自受,活该吗!
[你这缺德的崽,你死不捡个好日子!]他突然对着躺尸的唐糠裳发起火来,[让你到处留情!早晚有天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好在,那蛊已经解了大半,余下的也不至于会要命了。他只要别伤筋动骨,好好休息一阵子,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袁峰对那两位治疗感激涕零,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
[我愿意一掷千金……]
[不用的。]葬天枢搂过他的肩膀道,[都是自己人。你也是自己人。]
[呸。]
袁峰执意要给钱,葬天枢也执意不要。他似乎还有些事要办,先带着两位治疗走了,临走还不忘了给他飞吻,把他弄得一阵恶寒。
[小美人,哪天想换情缘了,考虑考虑我啊。]
鬼才要考虑你!袁峰在心里道,我这样英俊的秃子,单身那也是极好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把唐糠裳像拖死猪一样拖着,努力的朝车夫处走,想借个板车把他运回少林。
此时天已经晚了,洛阳城不能再进,袁峰只能推着车努力朝山路走。一边走他一边又在想,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再出现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拦路截杀之类的。不然的话,自己和糖糖的小命都得搭在这。
这样一想,他觉得赶夜路不安全,于是东找西找,找了一处比较浅的洞穴,将糖糖拖进去,生了一堆篝火,自己坐在他旁边休息。
长夜寂寂,袁峰盯着那篝火,想着连日来的事,也想着唐糠裳的伤,觉得自己真是命途多舛。他看着昏迷中的糖糖,多少还是有点心疼,于是给他喂了水,喂了药,还给他盖上了一条破毯子。
[快点好起来,我还有一堆事要问你,要跟你说。]他低声道。
糖糖只是昏迷着,微微蹙着眉,也不知道再做什么梦。
袁峰想着不然睡一会,可是又睡不着。于是他想了想,干脆盘膝打坐,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他那时还什么都不懂,许多事只当是寻常,心中也无杂念。因此念着念着,很快就入了定。
袁峰入定后,便不再知晓时间流逝如何,更不知是此时是几更。他甚至不知道,洞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正远远地看着他。
那个人站了好一会,他都没有发觉。于是那人朝他走了过来,半跪在地上平视他。
袁峰合着掌,闭着眼,一动不动地打坐,呼吸十分均匀。那个人就静静地端详着他,从他的眉骨一直看到嘴唇。
他嘴角还有些淤青,是先前在军械库受的伤痕尚未退去。
那个人看着,看着,片刻后忽然伸出手,缓缓盖在了他合十的双手上,将他的手握住了。
袁峰隐约间感觉眉心有些温热,于是渐渐出定,缓缓睁眼。他看到有人正亲吻着自己的眉心,不免有些惊讶。
[九哥?]
他不是走了吗?
在他面前,薛九霄退回来,仍是握着他的手看着他。
[我很担心你。]他轻声道,[走了很远,又回来了。]
袁峰看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
[我也是。]
他朝着薛九霄靠过去,微微张开口。但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笛声。
那笛声十分灵动,却不是中原曲调,而有些摄人心魄的异域之音。袁峰仔细听了听,发现是苗疆虫笛。
是五毒?!他忽然有些慌了,该不会……是来找唐糠裳寻仇的?
袁峰一下子就放开薛九霄,站起来朝洞外看。结果他赫然看到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停在不远处,正高高地仰着头吐信子。
[啊啊啊啊!蛇蛇蛇!]
旁边一道影子刷地一下冲了过去。薛九霄持枪便刺那两条蛇,但它们立刻向后退去,刷地一下隐在了草丛中。薛九霄当即追了上去,心知那吹笛人就在不远处。
可刚走几步,他就暗道不好,恐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急忙回身。但随即,他就被蝶群铺面,整个人围在了其中。
[九哥!]
袁峰想帮他解围,但下一刻,他就被人一下子揪住衣襟,狠狠撞在了岩壁上。
[真是冤家路窄啊。]那人道,[爷爷跟你的仇,看来今天能报了。]
什么爷爷……什么仇……袁峰觉得后脑勺生疼,勉强去看勉强之人,发现是个五毒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穿了一身精致又暴露的破虏苗装。
[你——]
[不想死的话,就别挡你爷爷的路!]
那苗族少年说着,一把将袁峰甩到一边。紧接着袁峰就看到几只毒蛙抬着唐糠裳从里面跳了出来,而那苗人则立刻上前,一下子扯住了唐糠裳的衣领。
[等着。]那少年冷笑道,[有算账的时候。]
袁峰急忙去追,但却立刻被数只蜈蚣包围,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朝他身上扑。而那少年则踩着蝶群跃上了半空,被蓝紫色蝴蝶簇拥着,扯着唐糠裳消失在了夜色中。
袁峰立刻运起大轻功去追。可偏偏他的手上被蜈蚣咬了一口,刚追了一半便毒性发作,直挺挺从半空掉了下去。
薛九霄终于赶开那些蝶群,迎面就见袁峰掉了下来。饶是他接的快,却也没能保护他毫发无伤。袁峰撞在了陡坡的几道石楞上,身上被划出了伤口,一下子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是半空坠落,摔得实在太狠,还撞到了头,当即就失去了知觉。薛九霄急忙吸出他伤口的毒血,又用金疮药为他涂抹包扎,再运内力为他疗伤。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性命危险。
[玄寂……]
薛九霄抱着他,紧紧地将他束缚在怀里,不愿意放开手。
总是这样多灾多难。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