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眨眼便到了。袁峰的眼皮动了动,神情有些恍惚,接着便忽然一下子回魂,深吸一口气,归了本身。
“[还魂反体],归。”
袁峰稳住心神,收纳元气,长舒了一口气后缓缓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还在敬师堂内,旁边站着阿九,正垂头望着他看。
在他身后,南宫麒仍旧背着葫芦,正呵呵直笑。
“如何啊,小和尚,”他道,“魂虚之景,可是有趣?”
“有趣……”袁峰开口喃喃道,“多谢前辈指点。”
“举手之劳而已。望方士之力能可助你行走江湖。”
外面的清明雨已是渐渐停了。袁峰有一瞬间很恍惚,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魂虚还是现世。阿九将罗伞撑起,仍是罩在头顶,拉着他一同离开了敬师堂。
两人一同走在微雨之中,袁峰沉思着,肩头转向阿九。
“后来呢?”他问,“这些事……我竟然全不记得了。”
“你中蛊了。”阿九道,“那些蜈蚣不是普通的蜈蚣,都是蛊虫。后来我想了办法,除了你身上的毒蛊,但还是对身体有损。如今看来,大约是损伤了记忆。”
袁峰记得,自己再回神的时候,是杨旭日前来接的自己。于是他问阿九是他给杨旭日寄的信吗?阿九说是。
提到小旭的时候,阿九的声音很低,神色也有些黯淡。袁峰这才发觉,九哥居然很少提及小旭。
“你好像……几乎一次都没有问过我他的近况。”袁峰道,“但是据我所知……他很想念……他的哥哥。”
三句话不离哥哥,动辄忧思难忘,整日背着一把旧二胡回忆兄长。偌大的江湖,原本还有人相依为命,但忽然就一个人活着了。
“你知道近乡情更怯吗?”阿九却道,“并非是不想见他,而是……”
不知道该怎么去见,用什么身份,什么方式去见。
“可你却来见我了。”
“我本打算一直隐瞒的。是你太聪明了。”
“为什么要隐瞒?”袁峰很不解,“好哥哥,你现在的身体……不已经是你自己的了吗?”
“我的脸不是。”
里面是溃烂的,无法痊愈,如骸骨一般。不得已,连面孔也只能问别人去借。
“我像个废人一样。”阿九道,“什么也做不了,连情绪也不敢有。心有情,只敢在梦里表露。见你已是勉强为之,旁人……更是不敢了。”
“再养一养,会好些吗?”袁峰问。
“会吧。”
“那就好好养养。”
姑且算时光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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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你是不是之前说要去苗疆来着?”
“是。”
“带我一起去吧。”
经过魂虚之事,袁峰终于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唐糠裳失踪,且不回信件。他有一些怀疑此人现在被那个爷爷毒软禁在了苗疆。
“你确定要去?”阿九认真地问,“那地方偏僻诡异,我觉得……甚是可怕,你当真不怕吗?”
“我这个人,一向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袁峰义正辞严道,“我要去。糖糖那么帮我,那么仗义,他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管。”
这和尚一身正气,颇有气节,让阿九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他正欲夸赞几句,袁峰却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为男人,我是可以插兄弟两刀的。”他道,“放心吧,九哥,在我心里你最重要,起码现在我为你所迷。”
“……”
阿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但他有那么点明白色令至昏是什么意思了。
二人说去就去。先在再来镇寻客栈住一晚上,第二天就赶路。
当傍晚来临的时候,袁峰已经不再有任何纠结了。他坐在床边椅子上看外面的雨,沉默着,一个人一言不发。
他开始冷静了下来。因为他觉得,很多时候人除了自己,别的都靠不住。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能杀自己的也一样是自己。
与其自怨自艾,为未知之事痛苦不堪,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策。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也总有一条路行得通。
他一直在闭目养神,心绪渐渐平稳。这时耳边传来脚步声,是靴子的步调,一步步走过来停在他旁边。
袁峰睁开眼,他知道是谁过来了,毕竟在自己身边的,只有那个招惹自己的“罪魁祸首”。
他想要什么,自己一目了然。
“在想什么呢?”那个人问。
有一壶热茶被放在了袁峰旁边,接着后背一热,有人拥住了他,轻轻摩挲他的肩膀。
“在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袁峰道。
“我还以为,你在想男人。”
“那我想的还真是男人,但是不知道我这个想男人,和哥哥说的想男人,是不是一个想法?”
那个人低头想亲他的脖子,却被袁峰推开了。他是故意的,知道对方一定会不高兴。果不其然,立刻他就再次被抱住了,而且力道更大。
“哥哥生气了?”
“嗯。”
如自己所料,只需一点点不顺意,就会惹到他。
袁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也给后面的人倒了一杯。
“看来,长的英俊一点还是有好处的。”他得意道,“哥哥把门关上吧。”
于是阿九关上了门,点燃了屋内的蜡烛。他在烛火下看着袁峰,但看了半天,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但袁峰忽然笑了。
“九哥,长夜漫漫,不然我们来聊聊天?”
“想聊什么?”
“聊聊你。”
袁峰看着阿九,眼神很直接,一直望进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
阿九的脸被烛火照亮了一半,另一半隐匿在阴影中,随烛火忽明忽暗。他那张脸很俊逸,但袁峰知道这不是他本来的样子,不过是一张人皮。
“不能在此刻看到哥哥的真面目,还是很不甘心啊。”他道。
“这么在意这件事?”阿九笑了,“你啊。”
“在意啊,为什么不在意。”
袁峰端着茶杯,在烛火下冲他一笑。火光柔和了他的棱角,看着又暖又纯,歪头的时候可爱得像个小松鼠。
阿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你真的是越看越勾人。”他道,“这个样子,我不能让别人看到,你只能是我的。”
“哥哥这样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讲什么理?”阿九反问,“你本来就是我的人,这有什么好讲理的。”
袁峰暗自感叹,觉得和这个人讲理果然行不通。他干脆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阿九却眼神下移,朝袁峰腰上看去。袁峰身段不错,个子颇高,也是宽肩窄腰,若是和自己站在一起,既像情缘,也像同僚。
“你的腰真不错。”他盯着那人的腰封道,“若是能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打住。”袁峰扬手,很果断干脆,“你这就扯远了。”
“反正也要去苗疆,不然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管用的药,同他们要一剂,下在你茶水里,然后……”
袁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阿九吓了一跳。
“我是想说正经事,你满脑子都是不正经。”他言简意赅道,“九哥,再这样,我就跑路了。”
阿九却笑得更诡谲。
“你敢。”
“为什么不敢?难不成你虐待我我也不跑?”
“你想跑?”阿九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哥哥,我可最怕被关起来了。”袁峰故作害怕道,“不过我要是想跑,你可关不住我。”
“那我就硬来。你敢跑,就掰断了你的骨头。”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可不想放跑了你,便宜了别的男人。”
语音落,那人手里温热的茶就泼了阿九一脸。茶水沿着他的面颊一点点滴落,阿九抬起眼皮,挑眉看着袁峰,像是在等他给个解释。
“为什么泼我?”
“为了让你知道,我可是块硬骨头。”袁峰笑道,“我的大军爷,你可太危险了,我看你八成不是天策,你是神策请来的救兵吧?”
阿九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袁峰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对方的耳朵。
“我今夜可并不想和你废太多话。”
袁峰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随即,他就被一把抓住手腕,猛地拽起来丢在了床榻上。
“你还打算硬来啊?”
他跟阿九推搡起来。挣扎中,他一把扯下了阿九的发簪,瞬间那人漆黑的长发便落下来,发尾扫过袁峰的脸,又被撩起来丢到背后。
但袁峰看着他,却觉得他着实的好看,忍不住伸出手去拢了拢他的长发。
“你敢来真的……我就——”
袁峰低声想说句狠话,但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对方堵在了喉咙里。他挣扎不得,两只手腕都被抓住了,怎么也赶不走这只饿狼。
那家伙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袁峰觉得已经连呼吸都不能了。他皱着眉半推半就着,觉得这人足足亲了能有半个时辰才够。
“你敢继续的话——”
他说完就后悔了。那家伙当然敢,他有什么不敢的,最后已经越来越放肆了。袁峰反抗不能,终于火了。丫的老猫不发威你当我是病虎!他使尽全身力气挣扎,罗汉金身都要用上了。两个人像打架一样兵乓作响,谁也不让谁。
这时候敲门声响了。隐约之间,只见一个背着重剑的影子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二位阁下能小点声吗?”门外那人冷冷道,“在下赶明早的船,需要早睡。”
“抱歉。”阿九按住袁峰,让他动弹不得,“夫人太过热情,我一时把持不住。放心,我们会注意的。”
听着对方离开的声音,袁峰只觉得丢人。他依然在挣扎,却不敢太大动作了。
然而接着他就发现,阿九根本不管那个。袁峰觉得他做事全凭兴致,想来就来不想就不来,简直丧心病狂。
“你来真的?”他用手臂杠着阿九的脖子问,“今晚你就要把我的砂去了?”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是太没有仪式感了。”
“什么?”
“仪式感,就是太随便了。”袁峰给他解释道,“人家成亲,洞房花烛,好大的阵仗。我呢,随随便便,一个小客栈,就打发掉了。”
“可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阿九却道。
“不一样,梦里是梦里,现世是现世。”袁峰却笑道,“梦里随你的便。但是现世,我可不随便。”
“这可是你说的。”阿九笑了,“好,那我们定个好日子,拜堂成亲。眼下我可以等,但是梦里我就不会再忍了。”
“你真是属狼的。”
“这还只是皮毛,等你真正做了我夫人,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慢慢商讨……”
那么此刻,倒是可以暂且安歇。虽然这个“安歇”,大约也是歇不到的。
“就是属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