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入城

江湖上有句话,叫欲练某功,必先自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袁峰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自己穿得血呼啦的去少林,那人家是肯定不会放你进去的。门卫会跟你唠叨说哦哟,阿拉师弟哟,侬是阿里得宁?做啥啦,个么血糊糊的,伐要进去,下下侬勒。

这样一想,袁峰心一横,手一握,拉住唐糠裳,表示自己要先去主城一趟。

“你要现在进城?”唐糠裳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这个崽儿,头壳坏掉,老虎不吃你,你自己往虎口里送?”

“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回少林啊!”袁峰扯着自己的衣服给他看上面的血迹,“那地方最见不得杀生,万一被人误会,我清白不保!”

“不成不成。你在这坐着,我去买。”

“我的大哥,你就行行好让我去嘛!”袁峰急了,“这都黎明了,我敲门直接买,速去速回,怕个蛋。你有伤在身,就别瞎折腾了。”

“你知道这是哪吗!”唐糠裳气得踹他屁股,“你识得路吗!”

“当然知道,我又不傻。这不就洛阳城外齐华村吗?”

唐糠裳不说话了,他瞪着袁峰,袁峰觉得下一秒他都要露出獠牙了。

“成,你我一同去。”他突然道,“留你在此甚是不妥,不如一起。”

“那军爷他们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告诉一声?”

“言之有理。”唐糠裳点头,“且晚点再去吧,知会他们一声再说。”

袁峰欣欣然跟随,还觉得他真是十分靠谱。

*********

二人回来的时候,杨旭日已经醒了。他似乎很机警,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瞬间警醒过来。

“上哪去了,别乱跑。”他道,“小心外面有杀手。”

“我看你比杀手更吓人。”唐糠裳说着便坐了下来,“正好,我有事想问问你。”

“何事?”

“先前那个明教,手臂上有纹章的那个,我觉得他不太对劲。就好像……”

“啊,那个人啊。”杨旭日啧了一声,“说实在的,在下敢打包票,那家伙有点来头,恐怕在为拜火教做事。”

“拜火教?你确定?”

“不会有错。我任职巡捕多年,又吃朝廷的饷钱,这多少有把握。”杨旭日道,抬起手指了指手臂中间,“那些人大多会在胳膊上刺火焰纹章。”

“他乃明教中人,明教信奉[琉璃明尊],赤胆忠心。他没立场叛教。”

“他未必是叛教,倒有可能是为人雇佣。何况又传闻说明教本就源于拜火,体系庞大,教徒众多,难免有极端之人,或为人蛊惑,另辟捷径。”

杨旭日告诉他们,拜火教近些年来野心勃勃,网罗信众。当今天下已有战乱前兆,黎民百姓为脱离苦海,也不免纷纷择木而栖。

毕竟世道艰难,百姓多不可教化,谁的教义更有利可图,就奉谁为尊。

“听君一席话,似乎很详尽。不过他似乎是傅临渊的下属……”

“所以,傅临渊身份也不单纯啊。”

唐糠裳透过篝火盯着杨旭日,后者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开元二十七年,大光明寺变]。我大约十岁上下。”杨旭日回忆着,篝火映红了眼睛,“家兄参与平叛,天策大获全胜。他将许多事说与我听,实在难以忘却。”

“这些我未曾意过。”唐糠裳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倒是对傅临渊颇感兴趣。从前想着会他一会,却未料到如今居然真的打了照面。”

杨旭日盯着他看了半晌。

“唐兄,你应当也榜上有名才是。”

唐糠裳没做应答。他低下头,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袁峰瞟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着【血影千机,杀手榜六,隐元会批】。

“这倒有趣。其实这牌子已经旧了。”他道,“在下原本第六。傅临渊后来者居上,短短个把月,从默默无闻直冲第五,我便降到第七。可见他这些时日杀了多少人。”

也难怪会有其他势力想要纳他为己用。

“却不知道,究竟是拜火教利用他,还是他利用拜火教。”杨旭日拨了拨篝火,让它燃烧的更旺,“匕首虽然锋利,终究是把双刃剑。用不好,自伤性命。”

“假如……傅临渊死了……”唐糠裳慢慢道。

“杀手榜第五空缺。按照隐元会的规矩——”杨旭日微微一笑。

“该由杀他之人顶替。”

“所以你只要杀了他,你就是第五。”

燕无声忽然睁开了眼睛。众人以为吵到了他,谁知他却骤然转头,朝洞外看去,随后指向了外面。

几个人转头朝向洞口,发现洞口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鸽子,嘴里咬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来回徘徊着。它似乎惧怕篝火,始终不敢走进。

唐糠裳盯着它看了一会,朝它伸出手。鸽子扑凌凌飞过来落在他手臂上,将一块新腰牌放在他手心,用鸟喙啄起他的旧腰牌,扇着翅膀飞走了。

唐糠裳将腰牌凑近篝火,袁峰伸过头去看。上面写着【血影千机,杀手榜七,隐元会批】。

“给我换新腰牌了啊。”他冷笑道,“真是感谢。”

袁峰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个组织的可怕之处。但就在此时,唐糠裳突然站起身,抬千机匣猛地对准了杨旭日。一旁的燕无声立即甩出狼毫笔,却被杨旭日伸出一只手挡了回去。

“唐大侠这是作甚?”杨旭日笑道,“有何郁结难抒?竟要取我性命。”

“非我多疑,实难信任阁下。”唐糠裳盯着他没动,“名剑大会本是萍水相逢,你却自掏万贯援助我等,恕我直言,你当真无任何图谋?”

“我当然有。”杨旭日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天策府,一向事出有因,不做无为之事。”

“目的何在?”

杨旭日抬起手,指向袁峰:“在他。”

唐糠裳盯着杨旭日,突然开了口。

“[瓜兮兮地崽儿,你娃鬼迷日眼地离谱子。]”

杨旭日对他一笑.

“[青竹并蛇口,黄蜂惜尾针。]”

“[二般皆是毒,最毒在人心。]”唐糠裳冷冷道,“[走北穿南,上梁不正下梁歪。]”

“[旧时风沙迷了眼,不知今夕是何年。]”杨旭日说,“[星分翼轸,物华天宝,青雀黄龙岂年少?]”

唐糠裳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慢慢将手压了下去,重新坐下来烤火。

袁峰听得嘴巴渗水。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扯了扯唐糠裳的袖子.

“糖糖……什么意思……”

“这是杀手榜暗话。”杨旭日笑道,“他说我头壳坏掉,讲话不走心。我说你的心才是坏了。他说我这是不安守本分,有其兄必有其弟。我说家兄殁了一年有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再怎样也不该把家兄扯进来。他就不再多言了。”

袁峰不得不说,那一刻他心里有些羡慕嫉妒恨。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连杀手榜都有暗话,真想学一套来试试。

“这套暗话,只有进了杀手榜才知晓,不学也罢。”唐糠裳显然看穿了袁峰在想什么,“倒是这位军爷,很是在行。莫非也在榜内?”

“我倒也想,可惜隐元会不收。”杨旭日耸肩,“你应当知道的。”

隐元会那组织出没无常,昔年天策府曾倾巢出动,顺藤摸瓜,好容易摸到上头第十七人,结果此人却被刺杀了。自此便再无踪迹可寻。

“说来也是托哥哥的福。”那小天策道,“我兄长常年出入龙潭虎穴,我耳濡目染,难免学坏了。”

“杨九天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唐糠裳皱起了眉,“[恃才傲物,宜谥曰骄。]”

“这我倒不否认。家兄一向如此。”杨旭日点头,“所以嫂子——大师,弃他而去也是理所当然。”

“弃他而去?”袁峰哑然,“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哥说,他用了些卑劣手段把你诓骗到手,而你始终蒙在鼓中。后来真相大白,你无论如何也要走,他苦留不住,就把你给锁了。后来你砸坏墙壁,扯断锁链,还是跑了。”

“他搞囚禁啊!”袁峰瞬间火就上来了,“这谁能跟他过!他也太恐怖了!”

“……胡说八道。”唐糠裳瞪着杨旭日道,“我得为杨九天讲句公道话。他没这么丧尽天良,虽然作风乖戾,但不曾伤过你。”

“算了,随他去吧。”袁峰摸着自己光头无奈叹气,“反正我也没印象……想不起来更好。”

反正……不是好人就对了。

快到黎明的时候,杨旭日和燕无声都已经睡着了,连袁峰也在昏昏欲睡。唐糠裳见他们睡得沉,便朝袁峰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怎么?”

“去洛阳,现在。”唐糠裳简短道,“我留个字条给他们。我们速去速回。”

袁峰一下子就精神了。

*********

洛阳城外,城门未开。外面正围着一些贩夫走卒,牵着马匹,提着货物,似是在等着什么。

袁峰刚要上前去看看,却被唐糠裳拽了回来。

“开门鼓未敲。此时进去,恐怕犯夜。”

“犯夜?”

“宵禁未解。”唐糠裳道,“得再等等。”

袁峰没有听懂他的话,但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失忆这个人设。于是他立刻不耻下问糖糖这是怎么回事?

唐糠裳告诉袁峰,朝廷明文法令,昼刻尽,须擂响六百下闭门鼓,关闭城门。五更过,须擂响四百下开门鼓,打开城门。凡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街中无故行走者,都属‘犯夜’,要吃罪的。

因此若无要事,宵禁时刻不要轻易在城中行走。

我勒个去!袁峰五体投地。这有点厉害!我涨姿势了!瞬间崇拜值上升了好几个维度。

唐糠裳对此全然不知,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鼓声擂动。

袁峰也四处张望着。不消片刻,他忽然听到城中传来了阵阵鼓声,那气势简直要吞山河。

“敲了!”他兴奋地说。

那鼓声一下一下,分量十足。随着鼓声传来,紧闭的洛阳城门渐渐开启,守卫们整齐而出,开始盘查过往行人。

袁峰只见有倒夜香的三三两两,扛着两个木桶出了城,另有几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持一把扫帚,开始清扫城门。

唐糠裳递了个眼色给他,袁峰会意。他去打扫之人处讨了件蓑衣,唐糠裳给了对方些银两,随即两人便健步如飞地进了洛阳城。

盘查还算顺利,并未受到什么阻拦。

而城里已经开始有了赶路人,卖早点的也纷纷打开店门吆喝了两声。两人走进一处铺子,唐糠裳摸出几文钱,买了蒸饼和豆汁给袁峰喝。

袁峰前一晚就没怎么吃饱,这一会更是饥肠辘辘,马上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

唐糠裳自己只买了一个馒头,漫不经心地嚼着,又要了一碗茶水。喝完了之后,拍几枚铜板在桌子上,就起身带着袁峰去集市了。

“前面是裁缝铺,应当可以稍作修补。你先去那处看看,我去隐元会一趟,看看是否能探听些消息。”唐糠裳对袁峰道,“切记,我没回来,不可乱走。”

袁峰点头,他来到裁缝铺里,讲明来意。那裁缝是个妙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大约觉得这和尚面容周正,不像坏人,便点点头示意他拿来看看。

袁峰扯掉蓑衣,露出沾了血渍的衣服。裁缝摸了摸,说了句不妨事,就让他脱下来送去洗衣房修补下。

袁峰照办。那裁缝给了他几件寻常人衣服穿着,自己拿到后房去清洗。

等待烘干的过程里,他百无聊赖,只能问裁缝借了几本书来看。那裁缝也心善,卖了本《烛天配方》给他。把袁峰感动得涕泗横流。

随着日头高照,洛阳城里渐渐热闹起来。袁峰坐在店里,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发觉洛阳城比他想得要有趣得多。

趁着清早,打柴人便背着背篓出了家门,卖芝麻大饼的挎着筐子一路吆喝,买花的姑娘们三五成群,巡逻的侍卫井然有序,在集市上穿梭,时不时呵斥一下不守规矩之人。

这样平凡又充满人情味的场景,袁峰从未见过。他看着这个繁华瑰丽的古洛阳,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点不那么想回家了。

正看着,他忽然听到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那群孩子贪睡更贪玩,一早就起来了,年纪大的领着年纪小的,手里拿着风车和纸鸢,几个围在一起打石子唱儿歌。

他们的声音清脆悦耳,念的朗朗上口。袁峰侧耳倾听了一会,童稚的儿歌忽远忽近。

“[朝臣侍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渡关。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袁峰心中一动,恍觉若有所思。

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是从辞赋本上看来的,而是有什么人……很喜欢这首诗。

“[侍漏……五更寒……]”

“[将军夜渡关。]”有人在他耳边忽然道。

袁峰心里一惊,急忙转头。迎面便是一双金棕色的瞳孔,正静静望着自己,那眼神瞬间便将袁峰困在了原地。

就像是幻境一样,他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手本能地向前伸,想抓住那个人,但触碰到的只是虚无。

有个名字在喉咙间呼之欲出,他却喊不出来。

袁峰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喂!你别走!”他被吓了一跳,慌得险些跌在地上,“你——”

就在他目不能视之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人的手很暖,力道很大,牢牢地抓着他,像是不打算放开。

“我不走。”

袁峰楞了一下,听着他那低沉的声音,竟渐渐放下心来。随即他闭上了眼睛,想稍微睡一会。

“小和尚?小和尚?”

他正闭目养神,冷不防一件衣服落在怀里,吓了他一跳。

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一切清晰可辨,自己似乎是睡着了,也并没有什么人站在他旁边。

袁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原来是袈裟修补好了,虽然仍有印子,但是已经非常干净。

他千恩万谢,赶快换好衣服,付钱走人。

路过那群孩子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那些孩子正自娱自乐得开心,并未注意到他经过身边。

袁峰也笑了,径直走过去。他想着自己得把唐糠裳找回来,带上杨旭日他们赶紧回少林。

他正走着,突然肩膀一痛,迎面竟被一个乞丐忽然撞了一下。

“哎哟!”

袁峰一个踉跄,疼得咧嘴。肩膀本就有伤,这一下真是雪上加霜。

他揉着肩膀,愤怒地看着那个乞丐,却看到他一头乱蓬蓬的毛发和花里胡哨的纹身。

……是个丐帮?

糖糖不在,还是不惹为妙。

“你当心点。”袁峰皱着眉说。

“对不住对不住,大师,实在对不住。”那丐帮慌乱地说着,朝着袁峰的肩膀伸出手,“大师莫跟我一般见识,再不敢了。”

袁峰正要搭话,突然感觉肩膀一紧。只见丐帮凑近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声如细蚊。

“口信。唐糠裳。西边巷子。速去。信物在此。”

丐帮将一把匕首塞在他手里,诺诺低语着就走了,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

袁峰扭头看着他,十分不解其意。

低头再看手里的匕首,似乎确实是唐糠裳腰上挂的的那把。他皱起了眉,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朝着西边的巷子走了过去。

他揣度着,这大白天的,守卫又这么多,不太可能有事。且不说也许唐糠裳真的在等他,就即便那家伙遇到危险了,这些人引诱自己去上钩,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去。

不为别的,就为唐糠裳是自己的兄弟。

眼看着巷子就在眼前,这样想着,袁峰就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来到了深巷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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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策佛穿越]携我小僧走长安(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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