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华村其实……是个十分荒凉的地方。
零星几个屋棚,三三两两不多的人,化个缘一轮下来就没几个了。
如今天色太晚,少林的山门已经关闭。他们四个人在齐华村下跟一位农户讨了个住处,便各自取了炭火,找地方准备休息。
“今晚只能在此处凑合一下了。”杨旭日对袁峰道,“嫂子,委屈一下。”
临走前,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披风,丢进了袁峰怀里。
屋内的炭火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袁峰和唐糠裳坐在一起,都在犯困。
看到唐糠裳似乎已经睡着了,袁峰便也合上眼。他无心去思考白天发生的事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但是这里实在是睡不安稳,也睡不着。迷糊一会醒一会,浑浑噩噩。
昏沉了也不知道多久,袁峰渐渐觉得身上疼得厉害。手臂,后背,大腿,没有一处不难受。
起先还好,最后疼得实在太厉害,他头上冒汗,终于勉强醒了过来,浑身难受得直发抖。
他转头看了看,见唐糠裳仍然在睡,就没有发出声音,悄悄站起来超门外走走。
大概是馒头豌豆黄一类吃多了,他口渴的不行,出了门就先四处找水喝。
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听了半天,才隐约听到后院有流水声。干渴的人对水总是有不同一般的直觉,所以他便循着水的气息走了过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他的鞋发出轻微的拖沓声。
水井就在那边,旁边还很贴心地放了个碗。袁峰看着井水清澈干净,就拿起碗舀着喝。果然是唐朝的山泉,有点甜。
然而,这可怜的和尚总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一个人才是最危险的时候。特别是他这种手无寸铁还不怎么会武功的和尚。
就在他放下水碗的那一刻,他猛地感觉脊椎一痛。
袁峰本能地仰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掰到身后。这个人力气极大,袁峰疼得要命,却动弹不得。
这人想做啥!打家劫色也要看性别吧!老子纯爷们啊!
这种时候应该大喊,但那句话怎么说的……遇到坏人不要慌,要冷静,不要刺激坏人,不然只会对你更不利。
于是袁峰强迫自己镇定。他牙齿咯咯作响地试图问话。
“这位侠士,请问……你有何贵干……贫僧一穷二白——”
“你是谁。”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得令他心里一沉,“你不是大师。你到底是谁?”
一语道破谎言,袁峰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他微微侧过头,果不其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他戴上了唐门的鬼面。
是唐糠裳。
袁峰慌了。
“你在说什么!我是你朋友——”
那个人的手抬起来,食指和中指缓缓按在了袁峰眼眶上,漆黑的皮质手套磨得他眼眶生疼。
“说实话。”
“我……”
按在眼眶上的手指骤然用力,剧痛感让他打了个冷战。
“不说是吗?”唐糠裳森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既如此,你就给老子去死!”
袁峰的心一瞬间凉到了极点。
他从没想过这个人会这样说话。
下一刻,他就被五根手指穿透了心脏。剧痛感使他眼前一黑。
“啊!!”
袁峰大喊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唐糠裳又一次被他吓醒,立刻抬头,但随即迎面就被袁峰一拳打到了太阳穴上。
他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打得跌在了地上,捂着脸十分不解地看着袁峰。
“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我!”袁峰目眦尽裂地对着他吼。
“我何时杀你了?!”唐糠裳震惊道,“大和尚,你这是做了噩梦吧?”
噩梦?袁峰一愣。
似乎……似乎真的只是个噩梦。
“是,我是做了个梦……”袁峰喃喃道,“我梦见你把我杀了……”
唐糠裳莫名挨了他一下,又听了他这些话,不由大怒。
“就为一个梦!平白无故打老子!”他怒不可遏,“你还是人吗!”
袁峰却一下子就哭了。
他觉得自己本来活得好好的,过着虽然平凡但波澜不惊的小日子,谁知道一朝捡雪糕来到了这里,不光回不去,还每天都有性命之危,他真的有点受不了。
“我想回家!”袁峰呜呜呜地哭着,“我不玩游戏了!让我回去吧!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知道错了啊!”
唐糠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坐到他身边去拍他后背。
“莫哭,莫哭。”他耐着性子安慰道,“明日就回少林了。”
“不是这个家!”袁峰哭得更起劲了。
唐糠裳被他哭得心烦意乱,青筋暴起。他一把捏住袁峰的肩膀,把他捏得嗷嗷直叫。
“小声点!”炮哥怒道,“你是打算把那两个家伙喊过来吗?”
袁峰当时就闭嘴了。
过了好一会,他抽噎着,谨慎小心地将头转向唐糠裳。
“糖糖……你……你的伤口……”
“知道关心我了?”唐糠裳冷哼,“托福,死不了。但是快被你哭死了。”
“这……这样不好,我还得准备个唢呐……”
“闭嘴!”
袁峰不说话了。他坐在床上抽噎着,想想自己冲动的样子,也觉得有点丢人。
唐糠裳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袁峰的肩膀。
“口渴了吧。”他无奈道,“起来吧,我陪你出去走走。”
袁峰顿时感激得差点又哭出来。
夜晚的月色很明亮,不远处有一片小池塘。袁峰走到近前,看到池塘清澈见底,水面不断荡漾着一圈圈的波纹。
想着唐朝的水应该可以喝,于是他双手鞠水,捧起来灌了几口。之后他就挽起袖子,鞠着水浇到自己有些发肿的手臂上。
今天毕竟在名剑大会挨了顿毒打,虽然没什么事,但终究还是有点疼。
清凉的感觉很快缓解了患处的灼热。唐糠裳半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后,他一把扯过袁峰的手腕,把衣袖挽上去仔细查看。
“还好,伤口不深。切记,不可多沾水。”唐糠裳擦去他手臂上的水渍,从腰部的装备里取出一瓶金疮药,涂在他手臂上。
袁峰疼得直咧嘴,然后他听到唐糠裳淡淡道:“衣服脱掉。”
他不敢反驳,立刻照做,无奈一只手上着药,不敢擦碰到,只能笨拙地去解腰带。
唐糠裳伸手去帮他。他拨开袁峰的衣领,看到那些皮下淤青和结痂的伤口,忍不住皱眉。接着他摘下手上的利甲,将金疮药倒在指尖,缓缓擦在袁峰身上。
从腹部到胸口在到脖颈,他力道很轻,袁峰甚至有点不适应。擦到耳垂的时候,袁峰疼得呲了一声,唐糠裳一惊,急忙去看他的耳朵,发现耳廓部分也有伤。
他扯下袁峰的袈裟,看到他后背就跟被鞭笞过一样青一道红一道,不由得咂舌。
“后面……怎么样?”袁峰看不到,急的干瞪眼。
“伤得不轻。”唐糠裳轻声说着,手指沾药涂抹他的后背。
金疮药所过之处立竿见影,疼痛减轻了大半。袁峰紧绷的肌肉终于得到了缓解,他吐了口气。
“你腰上的伤……”他急忙问。
“不碍事了。”唐糠裳道,“这都是小伤。”
都要露肠子了还是小伤。袁峰一头冷汗。
他觉得唐门中人不是受虐狂就是施虐狂,一个比一个可怕。他告诉自己千万别得罪唐糠裳,否则恐怕真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上好药后,待干涸一些,袁峰就穿上了衣服。袈裟上沾染的血迹已凝固,明日只怕又要再换一件了。
人在江湖飘,金银哗哗烧啊。
唐糠裳收起药瓶,坐在袁峰旁边。两个人一起看着远处天空,东方已渐渐泛白,眼看就要日出了。
过了一会,袁峰转头看着唐糠裳。
“糖糖糖,要不……我们现在跑吧。”他小声说,“怎么看那两个都不像好人……”
唐糠裳挑眉:“哟,何时这么机敏了大和尚,还看得出他们不是好人。”
“我是认真的!”
“我倒觉得,他们不会加害于你。”唐糠裳笑了笑,“反而是我更危险吧。”
“不会的,我们是兄弟。我特别相信你。”袁峰朝他伸出拳头,“我反正不认识他们。但这江湖没你可不行。咱们得一起努力,离开这鬼地方。”
唐糠裳伸出手,和袁峰对了一下拳头。
“行,那你得答应我,不可离我太远。我尽力护你周全。”
正说着,一阵风袭来,唐糠裳的高马尾一下子甩了袁峰一脸。袁峰拨开头发,酸溜溜地哼了一声。
“有头发的真好。”
“你可以去找那个万花。头发不是问题。红的金的白的任君挑选。“唐糠裳道,”我觉得红的更配你,你根骨清奇,颇有极道魔尊之相。若勤加修炼,一统江湖指日可待。”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我谢谢你。”袁峰推了他一把,“接下来去哪?不能老这样东奔西躲的。佛曰,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不如迎风直上。”
“这是个好主意。”唐糠裳突然站了起来,“走,叫醒他们,同去少林寺。天下武功出少林,此处应当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