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袁峰独自一人在路上策马前行。无暇去看两边的风景,只顾赶路。
他的右手臂先前在洛道受了伤,因为颠簸,所以有些疼痛,于是他将力道都转移在左手上。才勉强好多了。
袁峰其实是个喜欢独处的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考虑很多事情。不知为何,离开薛九霄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思维突然清晰了不少,这让他觉得有点后怕。
怎么回事……难不成九哥身上有什么迷惑人的东西,让人念念不忘?
他想起了那股莫名的中药味,觉得有点可疑。不过眼下还是赶路要紧。要先去和唐糠裳回合,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正因为一点回家的线索都没有,所以才要去努力寻找。
他正跑着,突然感觉马匹有些不安。他摸了摸马的鬃毛,试图安慰它不必惊慌。
但倏地,那马竟嘶鸣一声,两条前蹄高高地扬了起来。袁峰立刻踩稳脚蹬,死死抓着缰绳才没有掉下去。他觉得不对劲,立刻抬头去看前方有什么东西惊到了它。
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路中央,竟然站着一个打着黑伞的金衣藏剑,低垂着头,挡住了道路。
袁峰心里一惊,心说这位[黑伞收割叽]怎么回事,吓人唬道地突然出现,简直像是丧门星拦路。他拉动缰绳,停下脚步,与那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远远看着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冷静下来,思考着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藏剑很沉默,罗伞[舒翎]遮住了他有些发白的面孔。袁峰不动,他也不动。但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因为无法预知那个人接下来想做什么。
袁峰很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能束手就擒,不如先发制人。这样一想,他将手伸向后背,握住了禅杖,准备一言不合就打人。
[你是谁?]袁峰问,[你可是隐元会的人?是他们派你来的?]
那藏剑不说话,也没有反应。袁峰有点纳闷,他想着不会又是另一个薛九霄吧,这种类型的人果然可怕,越想越觉得很诡异。
[喂,怎么不自报家门?]袁峰沉着气,一边同他讲话一边用余光看着可有能逃的路线。
那个藏剑还是不做声,像个哑葫芦一样沉闷。
袁峰看着他,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无端有些悚惧。
[你该不会……是杀榜第二,海靖寒吧?]
那藏剑依旧毫无反应。
袁峰这下全身都戒备起来了。正当他屏气凝神的时候,他看到那藏剑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朝着袁峰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缓缓抬起来,像是来接袁峰一样,一丝杀气都没有。
袁峰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觉得不正常,如果这藏剑真的是海靖寒,那他应当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这么平和。
此事有诈,只怕他留有后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袁峰怀疑地问,[隐元会派你来杀我是吗?]
[没有人要杀你。]
那藏剑突然开口了,声音听着居然很年轻,像个半大的少年人。
[我来接你,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对袁峰道。
[我不相信你。]袁峰冷漠道,[你想动手就来。]
[你不是这里的人。]那藏剑轻声说,[跟我走,除非你想永远待在这里。]
袁峰吃了一惊。
不得不说,他的话很有吸引力。但袁峰还是无法相信他,不单单是因为先入为主,更是由于他每次出现都太诡异。结合他的身份,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值得信任。
他牵着缰绳,让马后退了两步。接着他稳住心神,握紧禅杖,突然朝着旁边的空地疾驰而去。
海靖寒见状,手指一挥,重剑瞬间落地,直接拦住袁峰的去路。但袁峰早有准备,他驾驭着马匹,踩住一块巨石猛然一跃,竟跳过了重剑的阻拦,朝前方加速飞奔。
开玩笑,老夫苍山洱海赛马向来都是前三名。袁峰不敢停留,但身后还是传来大轻功的声响。转过头,看到那藏剑举着黑伞,朝着自己追赶而来。
他速度奇快,却毫无表情,惊得袁峰一头冷汗。这样下去肯定要被他追上,得想点办法。
他抬头看着前方,发现这是一处山坡,山路高低不平。袁峰看着,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身后之人越来越近,袁峰咬紧牙关,他背好禅杖,将前胸贴近马脖子。就在那人马上就要抓住自己的时候,他一下子脱离烈马,直朝着坡下跳了过去。
大约是气力值不够了,袁峰只跑了一半就觉得浑身无力。他撞在一颗大树上,翻滚着从坡上冲了下去。一路磕碰,不断撞在枯树和石头上。右手臂再度受伤,钻心地疼了起来。
但袁峰知道不能大意,咬着牙愣是没发出声音,眼前一片模糊,他祈祷着快点停下,停下。
终于,他撞在一块石碑上,停了下来。袁峰立刻爬起身,吐了口血,感慨着自己居然还活着。他试着活动一下右手臂,还有知觉,但只怕先前养好的伤又反复了。
但眼下状况并不乐观。没有了马,也没有了方向感,袁峰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能一脸茫然地站着。
那藏剑没有追上来,想来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脱逃,一时寻他不得。袁峰捂着右臂,艰难地挪动脚步。他咳嗽了两声,急忙捂住嘴,生怕引来什么野兽。
他想要打坐回回血,但是发现自己内力紊乱,怕是摔坏什么地方了。这下跑路都不能了,他只好拖着脚步漫漫地向前走。
远远看到前面有村庄,冒着袅袅炊烟。袁峰计算了一下路程,觉得天黑之前或许还能赶到。
先找个住的地方,看看大夫要紧。然后还要回去……
袁峰踉踉跄跄地走着,觉得两腿像灌了铅,越来越沉。他逼着自己强打精神,但却觉得视线越来越灰暗。瞳孔收缩着,他发现自己看东西又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他有点紧张,不安地四处看着,却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当他想松口气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看到自己背后好像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气息不太对劲,起先他以为是海靖寒,但随即,却感觉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那个人周身竟像是散发着重重阴气,怎么感觉都……不像活人。
袁峰的心一沉,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但是却控制不住地把脖子转了过去。
他看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金衣藏剑,穿着一身破军。那人又高又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皮肤惨白惨白的,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空的黑洞。
袁峰退了一步。他想问一句你是谁,但是腿一软,他半跪在地上,随后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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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多雨,一些时节里常弥漫着蒙蒙薄雾。连日来的疲惫总会让人想好好睡一觉。仿佛醒来后就是暖暖的下午,可以喝上一杯好茶。
袁峰是被雨淋醒的。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直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袈裟,落在他摊开的手心里。而他则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强撑着自己起身。
爬起来的时候,他觉得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天空阴云密布,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袁峰怀疑自己趴了很久,于是他拖着无力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处的村庄走过去。
路上到处都是积水,一片泥泞。他的裤腿上全是污泥,越走越沉重,但他却不敢停下脚步。如果无法一口气走到村庄里,八成自己就要死在这了。所以他硬撑着一口气不敢松懈。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水珠打得他不住颤抖。袁峰觉得越来越冷,淋湿的衣服贴在他身上,非常难受。他一步步走着,却觉得村庄好似遥不可及。到最后,他已经渐渐麻木了,只是机械地前行,疼痛感和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那场雨最后变成了暴风雨,不断席卷过他的身体。袁峰逆风而行,无比艰难。求生的本能使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着走到那个村庄。
他一直走到夕阳西下,风雨停止,仍旧没有到达。但村庄越来越近,终于在夜半三更的时候,他来到了村口。
到达之后,袁峰再也走不动了。他靠在一座牌坊前,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想歇一歇,但就这样睡着了。即便是睡梦中,他仍觉得很难受,身上很疼,疼得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小和尚,喂,小和尚!]
他听到有人喊他。
袁峰勉强睁开眼,看到天已大亮了。面前围着几个村民,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见他醒了,纷纷询问他是否还能说话。
袁峰摇摇头。于是那些村民找来了运草的车子,把他扶上去,带到了一户人家里。
这里民风淳朴,见他是和尚,也不多说什么,为他换洗了衣服,做了饭食,还请村医给他治病。袁峰表示很感激。此时应当正是正法时期,信佛之人遍布了整个大唐。
但袁峰却在第二天发起了高烧。他一连烧了有三天,仍旧不见好。村医也觉得没办法了,要人送他去长安城看看大夫。袁峰表示不必了,自己去即可,已经叨扰了这么久,就不必再劳烦大家了。
他硬撑着爬起来,穿上村民帮自己洗好的衣服,背着禅杖,拖着脚步去找驿站。他想着,不然就花上几文钱,坐个马车去算了。
果然人虚弱的时候,连武器都拿不动。袁峰叹着气,一边咳嗽着,一边寻思着如何与车夫讲明缘由。他头痛欲裂,咳出的痰里甚至带了血丝。袁峰好笑地自嘲,可别就这样一病不起,直接过去了。
就在他与车夫交谈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于是朝着那边的方向转头去看。
光线很强,他遮住眼睛,努力去辨认来者是何人。
只要不是追杀我的就好。袁峰想。
然后他就看到薛九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停在了自己面前。他面露疲惫之色,身上的盔甲也沾了些泥土,看上去很久没休息了。
[九哥?]袁峰很诧异,[我烧糊涂了,居然看到你了。真可怕。]
他看到薛九霄翻身下马,朝着自己走来。袁峰觉得不得了了,这真是烧出幻象来了。连这个人身上的中药味都闻得到。
[九哥?]袁峰一脸茫然地对着他笑,[你来干嘛?你怎么跟杨九天似的,做梦都不放过我,也太阴魂不散了。]
他看着薛九霄朝自己伸出手。袁峰觉得好笑,也伸手想回应他。他觉得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疲惫感全部袭来。还没碰到薛九霄,他就晕了过去。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仍旧觉得安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