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中,薛姨妈、宝钗、薛蟠一家三口围着小圆桌聚在一起谈话。
谈话内容,自然是近日贾府大小姐封妃、修改省亲别院之事。
薛姨妈先将自己打探到的内容跟二人说了一遍。
薛蟠听说院外头要起工程,烦闷得直抠脑门道:“这梨香院临着后街,平日就闹,要是再动工破土,叮里当啷一顿乱吵,我可受不了!”
因此,他又拎起搬到自家京中住宅去的话头。
还未说完,就被薛姨妈打断了,无奈的看着他,道:“怎么搬?搬哪儿去?咱们家旧时是有几处房舍,自你父亲去世后,被人吞得吞,占得占,这次一上京,我就让人去看了,仅剩的三四处,远在北门那边,破烂得不成样子,我只好让人典了。”
薛蟠一听炸开了锅,手一拍桌子,瞪着两个铜铃大的圆眼睛,喝骂道:“谁敢占咱们家宅子?妈的不想活了!”
他舅舅是九省都检点,他倒是想听听,哪个王八蛋敢欺负他们家?
薛姨妈没好气道:“不是别人,就是你舅舅。他来信说,咱家宅子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借给他几个心腹亲信暂住一阵。当时你父亲刚死,家里家外一大堆事,咱家又在金陵,鞭长莫及,没法不答应。”
“我原想着,咱们现在既已来了京,他们也该搬走了,谁承想过了这么久,人家就是不挪地方,显然是奔着吞占宅子来的。”
“咱家纵有房契地契在手,可那是你舅舅的人,咱们正巴着人家呢,怎好翻脸打官司。”
薛蟠纳闷道:“那您没跟我舅舅说一声?兴许是误会。”
薛姨妈叹道:“说了,我说要搬,你舅舅跟没听出来话音一样,说,咱家在贾家住着就很好,若有什么不如意处,尽管跟你姨父姨母说。我也不好直接说想要收宅子,何况,后来你舅舅又说……”
薛蟠顺嘴问:“说什么?”
薛姨妈迟疑地看了眼宝钗,宝钗冲她微微摇头。
薛姨妈垂下眸子。
说的话,自然和宝钗有关。
王子腾说,他已准备好了庄铺房产,金银首饰,为将来外甥女出嫁添妆。
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逼着他们一家在贾家住。
金玉姻缘若成了,别说他们家原来被占的几处房舍了,到时候,王子腾还会另外给好处。
若是不成,京中那几处房舍就别想要回去了。
这就是当官之人的狠辣霸道,没有亲戚情分,只有利害关系,一旦无用,就会被像块破抹布一样丢开。
他们孤儿寡母,除了孤注一掷,还有什么办法呢?
幸而玉成此事,对他们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儿子薛蟠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此等机密,还是不跟他说的好。
薛姨妈道:“没说什么,总之,贾家没什么不好。你要嫌吵,那也容易,荣府这么大,不缺空房,我跟你姨母说说,让给寻一处幽静的房舍,咱们再搬过去就是了。”
“总之,我的意思是,你这阵子少往外头跑,多和那些老爷们大管事稀和稀和,该做人情做人情,该做生意做生意,家里就你一个男人,我们娘俩不靠你靠谁。”
薛蟠虽莽直,但到底是商贾出身,天生有几分生意头脑,自然知道里头有大笔赚钱的机会,他拍着胸脯道:“放心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说完,薛姨妈便让薛蟠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薛姨妈和宝钗两人。
薛姨妈悄声道:“你也别光盯着宝玉,贾家其他爷们也看着些,万一宝玉不成,你也有个后路。”
宝钗好笑道:“刨却成了婚的、太小的、太老的,剩下的只有宝玉,哪儿还有什么别人。”
“那不一定,路有山高水低,人有三长两短,”
薛姨妈道:“小秦氏一死,宁府那边,正派嫡系玄孙贾蓉跟前不就空下来了。”
宝钗道:“他不行,两家离得太远了。”
平时连面都见不着,怎么做亲呢?
薛姨妈也知道宁国府太远,只是借小秦氏之死起个引子,顿了顿,言归正传道:“荣府这边,大房的长子贾琏,将来必是继承爵位的,另外,宝玉还有一个兄弟贾环,虽是庶子,但他母亲赵氏,在你姨父那儿却很得宠。”
宝钗道:“环兄弟当备选不错,可以留心,却不可太留心,嫡庶兄弟之间也是有竞争的,为此开罪姨母就不值当了。”
薛姨妈握着她的手,笑道:“这我当然知道,赵氏再得宠,也不过半个奴才,上不得台面,我与她结交,岂不失了身份?我的意思是你。”
最后一个字,加了重音。
宝钗会意,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自会去拉拢探丫头,再让金钏那边牵个线,以后让环兄弟也多来咱们这边坐坐。”
探春是贾环一母同胞的姐姐,因是女孩,又在老太太跟前养着,王夫人对她倒不似对贾环那边厌恶。
说着,又有几分不放心,叫来莺儿,仔细嘱咐道:“往后对环兄弟也需对宝兄弟一样用心,让他在咱们这里吃好玩好,知道吗?”
莺儿动了动唇,她不是很能理解。
宝玉就罢了,人家是国公府继承人,生下来就是富贵命,她奉承巴结都来不及,那贾环算什么?
府里有体面的奴才,哪个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小姐吩咐的话,她也不好多问。
嘱咐完莺儿,宝钗又转头对薛姨妈道:“妈刚才说琏二哥,可他已娶了王熙凤,是成年的爷们,我是姑娘家,涉及到男女大防,不可轻易涉险。”
“谁说你了?你现在专着宝玉就行,”薛姨妈笑呵呵道:“我是说香菱。”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她从前想着,儿子为香菱闹死闹活的,正好能靠香菱收收儿子的心,谁知让香菱开了脸,给薛蟠收进房之后,他过了新鲜劲儿,就把香菱视做马棚风了。
香菱收服不住儿子的心,当丫头使唤就罢了。
总要人尽其用。
但现在再想,香菱生得貌美异常,世上少有男人不心动,单当丫头岂不浪费?
贾琏本就是个好女色的,和府里许多媳妇们都有故事,没道理他看不上香菱。
宝钗沉吟半晌,摇头道:“不行,王熙凤厉害,咱家在贾家客居,不能闹出事来。”
薛姨妈笑了笑,道:“不闹事,就让琏儿看一眼香菱,让他有的惦记就完了。”
两人商议完毕。
这日,贾政、王夫人已商议定了,让薛家人另搬进东北角一处幽静房舍中。
一则可以空出梨香院,供将来贾蔷南下姑苏采买的小戏子使用,二则方便动土。
贾琏得了信,便去梨香院安排薛姨妈家搬迁事宜,可巧,和薛姨妈说话时,香菱端着茶进来,见客人是外男,忙抽身要走,薛姨妈叫住她,道:“香菱,过来,你那边东西衣物都打点好了没?”
香菱只好走进屋,应着:“都好了。”
贾琏闻听此语,便知是薛姨妈家打官司的那个丫头,不由抬头看香菱,喝,好整齐标志的模样。
香菱垂着眸,从头到尾都没瞅贾琏一眼。
贾琏素来偷情,只有两种:
一是女人主动朝他抛媚眼,他接招;二是他抛个橄榄枝,暗中试探,成就成,不成就拉倒。
他讲究两厢情愿,从不做强迫人的勾当。
如今,见香菱进来后,万般不自在,恨不得立即躲出去,便知她是个正经人,只得心里暗叹一声:真是好肉掉到狗嘴里,如此姿容,给大傻子薛蟠做了房中人,真是可惜了!
贾琏坐了一时就走了。
薛姨妈却浑身不自在,命人叫来香菱,呵斥道:“你怎么呆头呆脑的,连个端茶倒水的活都干不了!”
香菱压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没泼了茶,二没摔了盏,怎么太太还生气了呢?
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一时,薛宝钗来劝,对香菱道:“你去吧,我妈上了年纪,未免唠叨些,说这些也是怕你糟蹋东西,没别的意思。”
待香菱走了,薛姨妈没好气道:“白长那身肉皮,连莺儿一半都没有!”
薛宝钗道:“这话妈再别提了,仔细让哥知道。”
两人谋划的好好的,谁承想在贾琏这边文章没做成,在贾环那边也碰了壁。
莺儿道:“金钏跟我说,她们这些太太房里的丫头,平时都不怎么理环哥儿的,唯有彩云和环哥儿关系好些,偏她又和彩云关系不睦。”
薛宝钗笑道:“这话听着倒新鲜,她不是和府里丫头都交好吗?怎么和彩云不好起来?”
莺儿嘻嘻笑道:“姑娘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太太房里的大丫头,一共四个:金钏、玉钏、彩云、彩霞。”
“其中,彩霞总管太太房里事务,跟老太太房里的鸳鸯一样,谁也灭不过她的次序去。那剩下的三个丫头之间就有了竞争关系,玉钏是金钏的亲妹妹,自然听她的话,可彩云却不是……”
凡有竞争者,就不可能好,哪怕平日姐姐长妹妹短说亲道热的,真到了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世人就是这么现实。
她虽是丫头,跟在宝钗身边久了,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薛宝钗有意要考察她,轻笑道:“这也奇了,你说,彩云身为太太的大丫头,怎么会和环哥儿好起来?”
莺儿歪着头,想了半日道:“因为金钏和宝玉好,她插不进去,只能改选环哥儿?”
薛宝钗笑道:“恐怕也有太太的授意。”
赵姨娘的这个儿子贾环,对姨妈来说,恐怕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偏姨妈是正房夫人,不能做什么,只能派个人盯着。
但古来多有弃主叛变的,彩云到底姓王还是姓赵,以后得再留心观察。
莺儿道:“那环哥儿那边……”
薛宝钗道:“赵姨娘屋里头,不是有个丫头叫小鹊吗?听说她专爱各处卖消息贩情报,又喜欢攀高枝,跟金钏说一声,给小鹊些好处,设法把她收到咱们麾下。”
莺儿答应着,立即去办了。
[1]化用原著细节,贾琏一个外男,居然见过香菱。
贾琏笑道:“正是呢!我方才见姨妈去,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刚走了个对脸儿,长得好齐整模样儿。我想咱们家没这个人哪;说话时问姨妈,才知道是打官司的那小丫头子,叫什么香菱的,竟给薛大傻子作了屋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2]宝钗将贾环当备选,原著细节如下。
翻译过来就是:宝钗欲和宝玉成金玉良姻,但万一不成,贾环亦可作为备选,所以也留有一段意思。
“贾环见了也要顽。宝钗素日看他也如宝玉,并没他意。”
后面,宝玉挨打,宝钗不让袭人供出贾环,薛蟠的特产,宝钗送给赵姨娘一份,亦可作为佐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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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