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前,守门太监远远瞧见一行人仪仗煊赫而来,惊得连忙进去通传。夏皇后正与几位嫔妃说话,闻言人都顿了顿,看向门口。嫔妃们今天也是卯足了劲打扮,她们也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纪,自然不服。
李凤遥踏入殿门时,满室珠翠顿时失色。她步履从容,一身珠宝在她的脸与身段里仿佛无物。
她刚进来,夏皇后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贵妃妹妹来了,陛下特意吩咐过,妹妹不必行大礼。”
这话过李凤遥的耳,就是不必行礼,她笑了笑,“谢过皇后。”
她坐上皇后之下的首位,满室都安静了,气氛非常尴尬,其他后妃就这么盯着她,有的还抿着唇,不开心写在脸上。
倒也不是这后宫斗争朴实无华,主要是大明官场都很朴实无华,陷害人都是你通倭,被陷害的破口大骂,你才通倭,你全家都通倭。
弯弯绕绕实在太麻烦,他们气急了还朝堂上打架。后宫就更无聊了,礼教森严,皇帝都不住后宫,她们入宫这么久了,天天吃吃喝喝,主要是注意哪里礼数不对,什么时候斗过呀?
李凤遥也不会,她那个德行,对皇帝说话都不带绕的,更别提对上这些女孩了。
原本好端端的,她过来反而就哑了,变得非常安静,但是看她不爽的人,一屋子都是。
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宠妃,宫里的都是民间选秀出来的,除了皇后,都没有什么背景,还一个比一个实心眼。
她们不高兴也不藏着掖着,就这么明晃晃的表达,盯——
坤宁宫里静得能听见殿外梧桐叶落地的声响。李凤遥端起茶盏,
“诸位姐姐妹妹盯着本宫瞧,”她吹开茶沫,“莫非是看本宫长得好看吗?”
「你好不要脸。」
元宝捧着熊猫脸非常诚恳的说道。
李凤遥不搭理它,她要做表情管理呢,看看这一屋子如花美眷,她感叹朱厚照艳福不浅,就这还不往后宫走,她突然表示惊叹,因为代入一下,她已经不想走了。
左拥右抱很快乐啊。
「宿主你收敛点!她们眼神能杀人了!」
李凤遥轻咳一声,指尖抵住唇瓣,茶盏搁下时声响清越,惊得对面下方穿柳绿比甲的淑妃脱口而出:“谁瞧你了!不过是、是瞧你鬓边凤钗逾制了!”
满室霎时死寂。夏皇后指尖掐进掌心,这蠢货竟真敢拿她当枪使!
那凤钗确是九尾金凤,皇后才能戴的制式。所有目光钉子似的钉向李凤遥鬓间,只等她慌神请罪。
却见贵妃慵懒抬手,“这个?”她忽地笑开,眼波扫过众人绷紧的脸,“陛下今早亲手给本宫簪的,说——”嗓音拖得绵长,像蜜里淬了针,“说是南洋新贡的玩意儿,瞧着热闹,给本宫戴着玩。”
甭管朱厚照说没说过,锅甩他那就对了,有本事去问他啊。
“贵妃娘娘说笑了。姐妹们不过是好奇,陛下破例从宫外迎进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天人。”
出声的人最后两个字咬得轻,话里带刺说她不安于室,与外男勾搭。李凤遥朝出声的人看去,原是被推出来的炮灰。
“如今瞧见了,”坐在末位的董美人再出声,杏眼里凝着层薄冰,“果然连喝茶的仪态都与众不同。”
满座霎时活过来似的,七八道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李凤遥端茶的手上。那手腕悬得太过从容,瓷盖刮过盏沿的弧度太利,全然不像教习嬷嬷调教出的流水线。
李凤遥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只觉得好玩,“本宫家乡的茶苦,须得快喝才尝不出涩。好比现在,诸位姐姐妹妹眼里的钉子,再慢些喝,怕是要扎穿妹妹的喉咙了。”
“你!”董美人涨红了脸要起身,却被夏皇后一个眼风钉回绣墩。
夏皇后端着凤仪,轻咳一声,试图将场面拉回正轨:“妹妹初入宫闱,若有不适之处,尽可来寻本宫。”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是皇后的职责,却也透不出几分热络。
李凤遥颔首,唇边笑意未减:“皇后娘娘费心。”她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却写满戒备的脸,觉得有趣极了。这些女孩,被框在紫禁城的四方天地里,最大的敌人原本只是彼此的位份和偶尔枯燥的礼法,如今却凭空掉下她这么一个大敌,也难怪她们如临大敌,连情绪都藏不住。
「宿主,你被围攻了,你不生气啊?」
李凤遥心里嗤笑:‘省省吧,跟一群孩子斗什么,我又不住皇宫,一年见不了几次,还得搞分化拉拢不成?’她们的眼神干净,那点不开心纯粹又直接,比朝堂上那些笑里藏刀的老狐狸可爱多了。
其实董美人被人推出来当这出头鸟,就做好了被新贵妃杀鸡儆猴的打算了,结果居然没出事,也没挨罚。她坐在那看着李凤遥,见她被嘲不懂礼,乡下来的,也完成没所谓,她咬了咬唇瓣。
李凤遥还没说什么,王敬便带人来了,他算着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娘娘请安。”
夏皇后看着来人,“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敬笑呵呵的,“奴婢奉万岁之命,来接宸贵妃。”
这话一出,在座的更不高兴了,她们又怕真惹了人,在这紫禁城更不好混,就沉默不说话。
王敬这一嗓子,像块冰砸进刚有点活泛气的温吞水里,霎时又把坤宁宫的气氛冻回了原形。
陛下身边最得用的内侍,亲自来接,这是何等的体面和恩宠?她们入宫以来,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一道道视线又黏在了李凤遥身上,比之前更复杂,掺杂着不敢明言的羡慕和更深的不忿。
夏皇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还得维持着端庄:“原来如此。陛下体贴,是贵妃妹妹的福气。”
李凤遥倒是坦然,仿佛王敬来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起身,对着皇后微微一福:“既是陛下相召,臣妾便先告退了。”
姿态规矩挑不出错,可那从容劲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无声地炫耀。
王敬侧身让开,躬着腰,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贵妃娘娘,您请,步辇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李凤遥颔首,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从一众嫔妃面前走过。经过董美人时,她脚步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对她笑了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满室的人听见:“我细看了看,妹妹也不必生气,人靠妆扮,妹妹肤色白,脂粉用那桃红色的定然好看。”
没头没脑的一句,董美人猛地一愣,脸唰地红了,也不知是羞是气还是窘,呆在原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凤遥却已不再看她,径直向外走去。王敬立刻跟上,一众内侍宫女簇拥着她,仪仗煊赫地离开了坤宁宫。
殿内重归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死寂。
夏皇后盯着那空荡荡的殿门,胸口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
嫔妃们起身行礼,个个低着头,鱼贯而出。没人说话,可那沉默里却像是煮开了的水,咕嘟着翻滚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等到人都走光了,夏皇后才猛地一挥袖,将手边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扫落在地!
瓷盏碎裂声刺耳。
李凤遥表示,怪不得大明拍不了宫斗剧,这拍出来谁看?连帝国继承人都是文臣太监在斗,女子们被规训得都失了野心与狠劲,哪怕张牙舞爪也是猫咪。
她一身武力值,与她们不好玩,还是去找内阁麻烦吧,那群老登活着,她就活不好。李凤遥虽然还没出校园,但她拥有人类最宝贵的学习能力,慢慢来吧。
她到了御书房,朱厚照撑着下巴盯着这堆奏折,这还是分捡过的,内阁处理全国大小事务,有什么安排,司礼监批红,然后皇帝看一眼,同意就行。
大明的皇帝已经是最舒服的了,其他朝代的皇帝是真的能累死,一不留神还容易被大臣坑死。
可此时属于大明的中后期,大明正向着亡国的深渊一路狂奔。此时的困境,并非一日之寒,而是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沉疴痼疾,沉重地压在这架庞大的帝国机器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庞大的宗室勋贵集团像附着在国家命脉上的吸血虫,消耗着巨额的俸禄和赏赐。土地兼并日益猖獗,大量田亩隐匿于官绅豪强名下,逃避税赋,导致朝廷财政收入锐减。太仓库空空如也,边军饷银、百官俸禄时常拖欠,寅吃卯粮成为常态。而东南沿海的贸易本可带来巨额财富,却因海禁政策和混乱的管理,未能有效转化为国家岁入。
建国初期的卫所制早已名存实亡。军户大量逃亡,土地被侵占,军队缺额严重,战斗力低下至极。京营兵额虚报、训练荒废,边镇军士饥寒交迫,器械朽坏。能战的部队如边军,则又容易沦为将领私兵,中央控制力减弱。庞大的军费开支与低效的军队产出形成致命矛盾。
官员贪渎成风,从中央到地方,层层盘剥。考核制度流于形式,实干之臣少,钻营之徒多。朝堂之上,虽未到晚明东林党与阉党那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不同派系,如内阁与言官、文官与勋贵、宦官与外廷之间的倾轧已日趋激烈,许多国策争论往往沦为意气之争和权力博弈,效率极其低下。
土地兼并导致大量农民失去生计,沉重的赋役压得自耕农喘不过气。天灾频仍,小冰河期的影响已初露端倪,水利失修,一旦遇灾,便会产生大量流民,成为社会动荡的根源。各地盗匪蜂起,白莲教等秘密宗教暗中传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北方蒙古鞑靼部屡屡犯边,劫掠州县,明军往往被动防御,胜少败多,长城防线承受着巨大压力。东南沿海倭寇骚扰渐趋频繁,海防松弛,难以有效应对。
皇帝的意志与庞大的官僚系统的执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政令出不了紫禁城是常事,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政策扭曲变形。整个行政体系臃肿而低效,应对危机的能力极差。
这就是朱厚照所拥有的大明,盛世之下,民疾民苦,这艘烂船还将行驶百年,全靠后面张居正变法。
可那时已经太晚了。
李凤遥其实很理解大明亡国,这世上哪有不亡的国,可是不能被外族杀进来,屠杀折辱。得民心者得天下,是自古正理,但凡大明后面是个汉人王朝,绝不会从上到下,都跪进泥里。
不过大明这德性她知道,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朱厚照想改变,然后他死了。皇帝想改变,也得死,她还没握住权柄呢,不着急,怎么也得日月临朝时再说。
她都还没当上皇后。
虽然她与夏皇后无冤无仇,但她们注定水火不容,她需要皇后的宝座,然后再将此成为王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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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