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倍粒子瞥了瑟瑟发抖的史莱姆一眼，抬头看去，透明空间的上方正静静悬浮着一个圆润的乳白色球体，像是偏离航道跌入凡尘的星球，突兀而巨大，那是在不久前刚跟她汇合的十二倍粒子。
两个粒子算是邬亭的两个分身，当两者靠近到一定程度，记忆就同步了。也就是说现在的邬亭已经拥有了三倍粒子和十二倍粒子的全部记忆，知道她们在三生海的这四年分别经历了什么。
大多数时间都是漫无目的游动，寻找着另外的自己，直到三倍粒子通过漩涡进入透明瓶，又遭到了虞温的入侵，透明瓶出现破口被十二倍粒子感应到。邬亭怀疑每一个瓶子就对应一个轮回者，或者说是孕育npc的容器。而漩涡除了充当通道外，或许还起到筛选和分拣的作用。
邬亭想起她作为乔治从考恩斯的实验室里被生产出来时，他的同期们也都是C级力量型，可见三生教是能干预或者控制生产流程的，甚至已经开始流水线作业了——举目望去都是外形相似的瓶子和大脑组合。
至于她的三倍粒子为何还是粒子状态，而史莱姆跟大脑也长得大相径庭，邬亭怀疑是她的存在导致了异变。
从透明瓶内部往外看，举目皆是虚无而灼灼的亮白，只有像十二倍粒子般飘在上方俯瞰，才能看到她的瓶子周围还有好几个底部盘踞着大脑的瓶子存在。
瓶子的移动状况似乎跟现实里npc们的行动轨迹相对应。在墙上作完画后就当场装昏迷的邬亭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将人跟三生内的透明瓶配对。
这个是虞温，那个是卢瑟，这个之前扛着她往医务室跑所以离她特别近过的是一个叫弗隆的体育老师，那个是再次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医生丁粒……很奇怪，明明这些大脑从肉眼看不出差别，可一旦邬亭确定了大脑的身份，无论它们怎么移动，她都能一眼认出来，就像牧羊人能在上千只羊里准确找到自家养的那几只。
对于十二倍粒子而言，如果之前在三生海漫游时看见其他粒子只是嘴馋，现在看见这些大脑就是饥饿了。
好想吃掉它们！
简直是比妈妈做的糖醋排骨、糖醋鱼块、糖醋荷包蛋、红糖馒头、粉蒸肉、猪肚鸡……更诱人的美味。邬亭自认为是个对口腹之欲不怎么在意的人，特别在进入游戏后，吃饭更多的作用是陪伴家人，家人一不在，她就立刻一锅泡面吃三顿了。
但现在她有些无法忍受，进食的**甚至干扰了她正常的思考能力。于是十二倍粒子球形的身体上生出了一只小手，像抓娃娃机里的金属钳一样向另一个自己所在的瓶内延伸，慢慢靠近史莱姆。
三倍粒子：这个不能吃！这是我打手！
十二倍粒子讪讪地捏了捏史莱姆，果然是冰凉柔软宛如橡皮泥的质地：不吃，就捏捏。
三倍粒子：你最好是！
十二倍粒子最终抓住了那条从虞温大脑延伸出来的神似猪肉绦虫的触手，那一小截肉粉色的事物被她戳了两下后，突然崩裂开来，化为几个单倍粒子，然后被十二倍粒子嗷呜一口吞掉。
……
医务室里，躺在床板上双目紧闭的邬亭舔了舔嘴唇，缓缓睁开眼看向坐在床边观察她的虞温。虞温被邬亭瞬间发亮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悸，但这种怪异感很快被邬亭肚子发出的响声打断。
“有点饿。”邬亭期待地看着他。
“······等着，别乱走。”
等虞温离开，邬亭的脸上露出阴沉之色。吞掉了那根触手后，她有了虞温的一部分记忆，那个史蒂芬老师和周末打电话给她的学生果然都是虞温杀的，原因仅仅是一堂音乐课上的创作展示环节，虞温排第二名，而第一名正是那名死去的学生，巴斯。
邬亭脑海中还有虞温视角下，史蒂芬老师死前的画面——
这个女人已经在楼下打转了很久，她大概已经在怀疑自己记忆里出了岔子才没找到办公室，实际上那间办公室在几分钟前已经带着里面的尸体一起被挪到其他地方隐藏起来了。
虞温插着口袋慢慢下楼，等出现在史蒂芬面前时又是一副好学生的端正模样：“史蒂芬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虞温，是你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忘记自己办公室的具体位置了。老天，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去医院检查下自己有没有患上老年痴呆！”
“老年痴呆吗？”虞温喃喃，“老师，您记得今年4月8日13时30分的那堂课吗？我那首曲子的得票数是51票，巴斯同学的得票数是6票，我记得他的作品是一段旋律，并不完整，但最后您给了他最高分。或许，那时候就有预兆了。”
作为全校的骄傲，无论学习还是品德都挑不出错处的学生会长突然说出这种冒犯的话，史蒂芬第一时间是认为自己理解错了，毕竟是几个月前的事，她回忆了会儿才神情复杂道：“我记起来了，没想到困扰了你那么久，其实当时在课上或者课后你就可以来找我谈谈的，我一向很欢迎你们跟我交流音乐，即便是不成形的或者听起来极其不专业的观点都没关系，毕竟我的初衷只是希望音乐能帮助你们，比如偶然听到了一首好听的流行歌，从中感受到了快乐，那也非常棒！
虞温，你的优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需要我再强调什么。因此，所有的大众投票环节，你都能远远地将别人甩在身后，我为你感到骄傲，但同时也有些担心，一是担心你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毕竟你也只是个20几岁的年轻人。就像我的作业只是让你们创作一段旋律，而你给了我一首完整的曲子，当然它无可挑剔，从整体节奏到和弦的处理，都非常专业。”
虞温像是明白了什么，冷静点头：“抱歉，的确是我违背了作业要求，这是像论文偏题一样严重的错误。”
“看吧，你对自己太严格了。这根本不算什么，我让你们谱一段旋律只是出于对同学们平均水平的考量。”
“那您为什么还······”
“听我把话讲完，其实你的确有些偏题了。你的作品非常棒，但我的要求是让你们通过一段旋律表达生活中某一瞬间的喜悦，虽然你的《圆舞曲》旋律轻快，我却没有从中感受到你的喜悦，当时你说是参加舞会时的感受，可是······恕我直言，我看到了一名体面的贵族公子，他矜持有礼，但他脸上的微笑仅是出于礼貌而非发自内心的喜悦。
而巴斯的那首旋律虽然不华丽，甚至有些简洁，但我听到了他的快乐。他不像你善于表达，可能在同学们眼中他还有些孤僻，可在我的课上，他从一开始对音乐一无所知，从不交作业，到学会用音乐表达自己，真正热爱上音乐。他是我教过的学生里进步最大的一个，给他最高分，也是对其他同学的鼓励，只要心怀热爱，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这也是我担心另一件事，担心同学们默认了你的优秀，在所有的投票环节将票投给你已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则。他们不再思考和判断，也不再渴望得第一名，或者得前三名。因为所有科目和活动的前三名基本只有你和邵传云那几位常客，他们看着你们竞争，却没有参与的念头。甚至这种竞争已经不再是良性的，变成了学生团体的针锋相对，每投出一次票都是一次站队。”
见虞温低着头沉默，史蒂芬放缓语气：“当然，我相信这绝非你的本意，我们之间是平等的聊天，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在你这个位置肯定还不如你。只是我知道包括巴斯在内，很多同学的票数是低于他们的水平，而票数高的除了你还有几位同学也都是学生会的。
还有······我一直很奇怪巴斯这几个月在课上的表现为什么又回到了从前，不再积极表现，只会在课后悄悄联系我，给我看他的作品。之前我以为他是腼腆，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最高分给了他一些压力，甚至是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史蒂芬有些严肃地看着虞温，等待虞温的回答，她现在才意识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得意门生可能已经因为一次评分遭遇了更严重的孤立，作为学校的老师，就算她一向醉心音乐对学生之间的八卦不感兴趣，但也知道一个普通学生得罪学生会的后果。
“您记得吗？之前有一个四年级的学生坠楼，摔在了一棵树上被树枝扎穿，我当时坐在那棵树下听音乐，被血淋了一身。所有人都吓坏了，只有您冲过来将我拉走，脱下外套包裹住我，让我不要害怕，还给我果酱饼干。”虞温答非所问地回忆起来，“当时我还不是学生会长，学校里也没有学生会。您可能不记得了吧？我一直记着。其实您应该给我最高分的，其他课我都用了能力，但只有您的课我是认真在学啊。”
虞温轻声细语着，史蒂芬的脸色却变了，她有些不安地皱眉：“虞温，你在说什么？”
“巴斯？那种愚蠢肮脏的角色不值得我对付，我若是想，四个月前您就不会见到他了。对了，您知道那人坠楼时我耳机里播放的音乐是什么吗？
是《圆舞曲》，我按照曲子里的节奏操控着那只可怜的虫子在栏杆上跳舞，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尝试思想寄生，她踏空了，像只天鹅一样坠落下来，真可惜。不过她不死，我就吃不到果酱饼干了。这就是我创作那首曲子的原因，果酱饼干甜腻得令人作呕，我当时吃完后的微笑确实只是出于礼貌，被您听出来了我很遗憾。”
······
“巴斯在哪里？”
这是史蒂芬被杀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虞温静静地看着她枯萎成丑陋的干尸，然后将她的尸身和巴斯一起扔进了供电房。离开前，他去学校的零食贩卖机里买了果酱饼干，从里面拆出两小包塞进史蒂芬的口袋。
该还的已经归还，甚至多还了一包，所以不欠什么了。
这是虞温那瞬间的心理活动，邬亭嘴角抽搐了下，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读取虞温一部分记忆对她精神造成的负担简直跟之前同时拥有哈蒙和王思两个人的记忆相当了。要知道哈蒙和王思是人类不是npc，记忆是从三四岁开始的，不像虞温统共就活了没几年。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是碎片，并不完整的缘故吧。
除了这一段记忆，邬亭还知道了虞温这个A级轮回者究竟拥有什么能力——那就是计算，堪比超级计算机的计算能力。难怪能当学霸，人家闭卷考，他带着台电脑考试，这不是纯纯的开挂吗？不仅是表意的计算，还包括推测，比如在深入了解一个人后，通过计算推测出他之后的行为。
邬亭皱眉，这个能力比她预想的差了，或者说并不很合适。
她不需要当学霸，自身的心算和推理能力对付一般人已经够用了，甚至根本不需要废脑细胞推测，寄生操控就完事了。至于那些不是一般人的，机械化的推测反而不够灵活，就像她自己的行为，真的存在一套固定的逻辑吗？
或许在彻底了解剖析一个人后，推测出来的准确度会提高，但要深入了解一个人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可可西里和三生教的高层，要么演技超群，要么身份如“洋葱”一层又一层，要么根本找不到人影，了解个毛线啊！
另外，虽然十二倍粒子跃跃欲试地想吞掉虞温，但吞掉后立刻让虞温死亡的话既不划算又惹人怀疑，触手离了主体所以吞起来轻松，可虞温的主体就不一样，他必然会反抗。
若不想让虞温这个身份死亡的话，她需要像操控乔治一样操控虞温······邬亭摇头，落在虞温身上的目光太多了，而且虞温是真忙，白天学习并管理学生会，晚上参与三生教事宜，几乎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如果她精神强大，一口气能操纵五六个人，那她根本不会犹豫，可现在她还是太虚弱了。
邬亭突然定睛看向自己的手，十根手指白皙光洁，不见一丝伤痕，看来丁粒已经治疗过她了。
丁粒······治疗术······
眼前闪过邬娜高高隆起的肚子和范春妍憔悴的脸，十二倍粒子缓缓飘浮到一个静止在不远处的透明瓶上方，注视着里面那团微微起伏的大脑，丛林里的猎手露出了狩猎时独有的冰冷神色。
来晚了不好意思，这是7号的更新，今天的晚上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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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圆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