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海中,邬亭正在游动,又跟几个自己融合后,她如今已经是十二倍粒子了。
从行动迟缓的单倍粒子间穿行而过,她感觉自己像误入了小人国的格列佛,像单细胞群里的多细胞生物,毕竟她的体积比它们大得多。
因此属于邬亭的粒子其实很好辨认。但容易辨认并不意味着容易融合,相反,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展了。
这里实在太广茂了,即便她的感应力提升了很多,要在三生里碰到另一些自己依然如大海捞针。
如果记忆和感知能共享就好了,虽然海中没有足够的参考物来定位,但她至少能知道其他邬亭粒子的情况,知道她们的融合情况,知道她们是否遭遇危险,比如被吞进漩涡。
漩涡——早在她处于六倍粒子的阶段就遇到过,靠近时能感受到强大的吸力,很多粒子都被卷了进去,怕步它们的后尘,她总是离得很远。
这些漩涡大小不一,出现位置不固定,经过多次观察,她发现漩涡的出现并非毫无征兆,通常即将出现的地方会腾起一簇簇的气泡,警告她赶紧离开。
至于进去看看,她暂时没这想法,她怕进去就出不来了,好不容易有了思考能力又找回了完整的属于邬亭的记忆,她不想冒险,尤其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唯一找回记忆的那部分前。
直到某一天,她的感应前所未有的强烈,下方有一个融合度不逊色于她的邬亭粒子存在!漫长的游荡时光里,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得找到她!然后合为一体!
向着感应到的方向,她快速下潜,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就常识而言,光无法到达的深海应该是阴暗、冰冷、死寂的。但这里截然相反,四周越来越亮,波光粼粼,连海水都变得像被阳光烘烤过般暖洋洋的。
邬亭突然想睡一会儿,毕竟她已经游荡了太久,没有心跳就无法计算时间,没有人形也就无法估算距离,作为人她有许多求生的技能,但作为粒子······好像就只能是粒子了。所以需要融合,迫切地找到其他的自己融合,重新变回人,变回她最擅长的生物形态。
其实从单倍粒子阶段,她就隐隐有种感觉——不一定要找自己,找别的粒子融合也是可行的,也是一条进化之路,甚至更容易更快速,毕竟隔一段路就能遇到别的单倍粒子,除了水,三生里最多的就是粒子了。
现在能轻松克制,但在成为六倍粒子前,每经过一颗别的粒子,她都有冲上去吞食它们的冲动,只因潜意识觉得有些恶心,就像人走在街上,即便三天没吃饭,也不可能把擦肩而过的路人抓住吃掉。
这个比喻其实不恰当,其它粒子并没有诞生神智,与其说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甲们,更像是街边的花草,但邬亭不吃人,也没有饿了就趴到草地上啃草皮的糟糕习惯,所以分裂成了粒子,她也是“文明”的粒子。
水的颜色越来越浅,从幽静的蓝转化为浅蓝,再到光亮的白,最后四周没有海水了,她如一颗微尘,飘浮在圣洁的白光里。四周是一个个透明的瓶子,它们有的静止,有的移动,瓶身折射着七彩的光,像阳光下的肥皂泡般梦幻。
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一个肉粉色的大脑,在瓶底缓缓蠕动,它们的表面似乎有一层黏液附着,看上去亮晶晶的,像是裹满了糖浆。
短暂的震惊过后,邬亭继续快速向感应到的地方前进,离得越近这种感应就越清晰,另一个她陷入了危机,需要她去帮忙。
······
“阁下究竟是谁?”
虞温的提问邬亭自然听见了,就在那条猪肉绦虫入侵透明空间的一瞬间,像是有什么障壁被破开,让三倍粒子感应到了外面的情况。遥远处有熟悉的气息,如若黑夜中高悬的星辰,即便相距无数光年也能一眼瞧见。是另一个邬亭粒子!
但邬亭不确定另一个她有没有感应到这里,也不确定感应到以后对方该不该来,要不她过去?首先出口有猪肉绦虫,哦不,虞温堵着,一时间出不去;二来乔治这个身体还挺好用的,史莱姆这个小弟虽然笨了点但胜在听话力气大,如非万不得已邬亭还想再寄居一阵子。
即便闭着眼,都能感受到虞温冰凉锐利的目光,但邬亭一点不慌,甚至有种奇妙的刺激感。破罐子破摔的快乐!谁懂?!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当然有转移角度以免正对着虞温,怕折他寿。
“主,我听见了,您的旨意我会传达的······您将不朽呜呜呜。”
突然间,邬亭泪流满面,浑身都因激动剧烈地抽搐,像是终于窥见圣光的苦修士,像是获得救赎的堕落恶鬼。
虞温先是愣住,接着神色微变往四周看了看,想将邬亭拉起来。邬亭挣开他,跌跌撞撞地跑向一堵白墙,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上面涂涂抹抹起来。
怕虞温阻拦,她还在嘴里念念有词——“您的旨意我会传达,您的旨意我会传达······”,虞温果然不敢拦了,这时候正在跟梅伦交谈的卢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也过来了,看着在白墙上作画的邬亭,觉得她闭着眼癫狂又虔诚的模样莫名眼熟:“怎么回事?”
虞温当然不会说他想寄生邬亭,通过视觉共享窥探卢瑟的那幅画,于是隐去那部分说了邬亭闭眼后的言行。卢瑟的眼里爆发出精亮的光芒,她激动地喃喃:“是主的启示!乔治果然跟我们一样也是神赐者,主在启示他,他一定已经知道史蒂芬,知道那些外来者死后去哪里了!我得联系校长和博士,这里不能被别人打扰!”
博士应该是考恩斯,至于校长,是那个丁校医的父亲吗?那人果然也是三生教的,想必在其中地位很高,如果说卢瑟和虞温算中上层,那个校长应该就是真正的上层了。至于三生教的首脑——如果克拉克没下台的话,肯定算一个,毕竟是当年在垃圾场被尊称为大祭司的存在。还有那个叫祖兰的大巫祝和尚未露面的教皇,不着急,总会碰面的,她连枯燥的粒子生涯都熬住了,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校长丁应得是跟学校的体育老师一起过来的,他穿着运动服,脖颈挂着毛巾,手上还拿着网球拍。见到邬亭作画的场景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对虞温和卢瑟点点头,就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邬亭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后面多了两个人,这是史莱姆的能力,毕竟它是武力型,要想打架厉害背后是要“长眼睛”的。指尖传来剧痛,白墙并不粗糙,但咬破表皮后与其摩擦的是内部血淋淋的软肉,邬亭怕血不上色,还用了力,现在手指上的肉都被磨掉了。她在心里暗骂那些围观的人也贴心地给她拿点颜料来,一边含泪咬破了另一根完好的手指。
疼痛不算什么。
对以前的她而言那是种普通的知觉,是受伤和感染疾病后来自神经系统的通知,在虚拟的游戏里她不需要这种通知,无用的功能自然不需要在意。现在她在意并且认真感受起这种剧烈到可以触动心脏的知觉,十指连心当然很疼,疼到她能确定自己活着,而不是一个不确定存不存在生死概念的粒子。
“她画的什么?”明面上的体育老师,实际的校长保镖兼网球陪练,B级轮回者德拉吉沙·弗隆喃喃询问。
此刻,墙上的画已经初具雏形,扭曲的枝干、舞台、台上的一个木偶、台下的多个木偶······它们彼此间都连着密密麻麻的线,最后那台上的木偶身上又多出几根向上的线,通向天际,云层重重叠叠,云层之上有一只眼睛,这是第一幅。
第二幅画更加抽象,由许多横线和竖线组成,地下有一条河流通过,河流下方再次出现了几个木偶。而整幅画的顶端,依然出现了一只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血液的流动性,那只鲜红的独眼看上去像是淌下了血泪,竟从空洞变得有神韵起来。
弗隆猛地倒退一步移开目光,不敢再跟那眼睛对视。
邬亭自认为虽然画的是火柴人,但也算惟妙惟肖,她会简单的临摹和速写,在这里却没怎么发挥,主要怕血流干······
至于画的内容,其实是唐纳和麻椰川的意识房间内的场景,这两人前者“死而复生”后者生死未卜,且一个背靠后勤部一个背靠黄泉,都不是简单角色。邬亭想要借三生教的刀探一探虚实,当然壁画的内容相当隐晦,三生教想要借此联想到唐纳和麻椰川的可能性不大。
画毕,邬亭三倍粒子就放开了对这具身体的操控,任由乔治在众人面前直挺挺地倒下去,自己在透明空间内坐等接下来的正事——
另一个自己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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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