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威胁我吗?”
这是邬亭第一次听见七星说话,之前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哑巴。大概是带着头盔的缘故,听起来嗡声嗡气的,语调上也没什么起伏。
“不,我在保护你,我亲爱的搭档。”奥德修斯露出绅士的笑容。
七星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邬亭接着逡巡一圈后落在那根颤颤巍巍的狗尾巴草上。她拔出绑在大腿外侧的匕首掷过去,正好将那根草拦腰切断。
见无事发生,那似乎的确只是根普通的野草,七星皱了皱眉走上前,抬脚踩住草的尸体,用皮靴后跟将其碾得稀烂,依然无事发生。
邬亭就这么看着,她现在很不爽,处于克丝缇挂了会放音乐庆祝的心理阶段。当然克丝缇好得很,此刻正在她意识房间里叽里呱啦地抨击七星破坏自然植被。
“呔——妖精!吃俺老孙一棒!”
就在七星弯腰捡匕首的那一刻,她的身后凭空出现一道虚影,一根两米长的棍棒带着呜呜的破空声直奔她的后脑勺而去。七星反应极其迅速,就地侧滚躲过克丝缇的偷袭,并拔出枪朝克丝缇射击。
一击不成,克丝缇再次消失,闪现至七星上方:“看招!”
七星没料到敌人还能闪现,来不及躲闪,用左臂硬挡一记后再次翻滚着躲开。不远处的邬亭都清晰地听到了“卡擦”的骨裂声,但七星的动作没有因疼痛滞涩,邬亭的脸上也不见喜色,她咬牙坐起来,染血的手摸向摩托车的仪表盘。
克丝缇这傻子,明明可以仗着闪现偷袭,却偏要在每次出手前吼一嗓子,生怕七星不知道她在哪个方位似的,因此双方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僵持住了。邬亭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但——
“你伤太重了,开不了这个。”奥德修斯出声。
“所以?”
“我可以送你回去。”
邬亭“哦”了声:“你搭档不让,你赶紧去把她杀了。”
“我不能杀她。”
“那就闭上嘴滚一边去。”轰隆隆马达声响起,邬亭一脚踩下油门,向远处绝尘而去,留给奥德修斯一个潇洒的背影。
“等一下!你是不是······”奥德修斯急切地伸出手,话还没讲完,就听一声惨叫响起,接着地面颤动了下,“是不是走反了······”
果然,小电驴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摩托,尤其是改造后的极速版,尤其骑手还是个重伤病患。邬亭软绵绵地倒在血泊里,摩托车则倒在更远的地方,显然邬亭摔出去后它还由于惯性往前行驶了一段路。
奥德修斯瞳孔骤缩,跑过去蹲下身将邬亭搂进怀里:“邬亭?没事吧?”
没有回应······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怀里女孩的鼻息······麻木和冰冷从手指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打起寒颤。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前一秒还在活蹦乱跳地骂人,后一秒怎么就突然死了?怎么可以连死都死得那么不按常理出牌?!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心血,在摩托车倾倒的那一刻,如肥皂泡一般“啪“地轻轻炸开,什么都不剩。他蹲在杂草密布的荒野里,像个自以为深刻的笑话,实则唯一的幽默感源于讲笑话的人在冷场后不知所措的愚蠢表情。
就在这时,邬亭身下的血泊突然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猴头人挥动着棒子向他砸来:“你孙爷爷来也!”
奥德修斯根本来不及躲开,只能在要紧关头背过身护住邬亭还带着热度的尸身。
“噗!”
像被卡车撞了一记,肋骨瞬间断裂,他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染红了邬亭的脸。他刚要伸手去擦,邬亭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原来不知何时一根黑色的枪管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口。
砰!
子弹穿透奥德修斯的身躯,他像只被开瓢的葫芦,在清脆的响声里裂成两半,摔落在地。邬亭眼神一凝,看向那两半上了彩漆的木制人偶。
猴头人没有丝毫耽搁,抓住她的肩膀就要像之前约定好的一样,一个筋斗云翻出十万八千里去。这时,两把匕首一左一右以包夹之势袭来,猴头人将手里的棍子转得像风火轮,将匕首打飞出去。然后在七星愤怒的目光里,脚踏祥云带着邬亭飞到半空。
“哈哈哈,追不上了吧?俺老孙去也!”克丝缇笑得猖狂。
“去个屁啊!”意识房间内,邬亭抓狂地喊,“你带的那个不是我!七星朝你扔匕首的时候,我已经被奥德修斯抓回去了!”
她打一开始就没有开摩托车回去的想法,假装车祸现场吸引奥德修斯靠近,没想到奥德修斯居然只探鼻息没听心跳,被她憋口气糊弄了过去。克丝缇的七十二变既然能变狗尾巴草,变滩血难度也不大,其实如果没有杂草遮挡视野,奥德修斯会发现邬亭从摩托车上摔出去时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被一摊像飞毯一样的血泊接住,缓慢落地的。
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年头人人都有超能力!连替身木偶都出现了!这游戏画风还能不能再崩坏点啊?!
邬亭看了眼身侧跟没事人一样的奥德修斯,有些忧伤:“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演,用的假人迷惑我?”
奥德修斯品着口腔里残余的铁锈味,微笑:“功能性马甲很强,但如今看来副作用同样明显。”
邬亭看着不远处挥棒将身边假扮邬亭的木偶砸烂的克丝缇,若有所思:“智商的衰退吗?”
“恰当来讲,应该是对性格的影响。当披上功能性马甲后,使用者会既主动又被动地将行为模式向马甲靠拢。另外,如果本身性格与马甲性格大相径庭,那么使用者很有可能无法得到加持,甚至无法披戴成功。”
“难怪演来演去都是《西游记》,原来是为了熟悉剧本熟悉角色啊。”邬亭有些眼馋,“也不知他们还缺不缺人,先混个龙套当当,就算是打酱油的小妖也比普通人强。”
“你应该当不了。”奥德修斯摇头。
“我怎么不行?你识破一次就质疑我演技了?”
“不,我的意思是,人可以改行为模式,却不能轻易改命。你不是跑龙套的命就注定当不成龙套,可一旦你成了他们剧本里的重要角色,就等于将自己关进了改造笼里。就像今日来的这位阁下,这身袈裟恐怕不好脱。”
邬亭第一反应是他在说克丝缇,直到咚咚咚的木鱼声响起,杂草丛里走出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来:“看来这位男施主知道的不少,可改造笼一词用得未免武断,皮囊困不住人,真正困住人的唯有这颗心。”
说完转向目瞪口呆的邬亭,双手合十作揖:“这位女施主,我们又见面了。您似乎很惊讶?”
不需要邬亭解释惊讶的理由,另一边的克丝缇已经成功摆脱七星翻着筋斗云过来了:“卧槽?师父?你昨天不是已经领盒饭了吗?何方妖孽!胆敢在俺老孙面前弄虚作假!”
她眉毛倒竖,刚要一棒子劈过去,突然大叫一声扔了武器,双手抱头倒在地上:“师父,您别念啦!我头疼,诶哟哟,头好疼!”
邬亭看了看那嘴皮子翻动着发出“嗡嗡嗡”蚊子叫声的秃头青年,又低头看了看满地打滚神色痛苦戴着猴子头套的克丝缇,突然感觉他们在演自己。神经病吧?!
秃头青年低着头温柔问:“徒儿你说,为师是真是假?”
“真真真!百分百保真!假一赔一万的那种真!”
秃头青年满意点头。
克丝缇狼狈地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你这不是耍赖吗?都死了还能复活的?”
秃头青年:“是你浅薄了,我且问你,人死后去哪里?”
“火葬场?”
“上西天。西天的老大是谁?”这次秃头青年没等克丝缇回应,自问自答,“是如来。我跟如来是饭友,一起吃过自助式蔬菜沙拉,所以为师是关系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徒儿可懂?”
克丝缇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师父,那您给我个如来的联系方式呗,下次我也找他约饭。”
“你肯定加过他好友。不过现在这个如来过几天就退位不干了,他得了蔬菜沙拉恐惧症,想吃点烤肉。新的如来人选还没定,对了,你爱吃蔬菜沙拉吗?爱吃的话不用取经就能上西天了哦。”
克丝缇不太情愿:“我好不容易当回主演来着,如来戏份比孙猴少太多了。”
“可如来算**oss啊,你最近不是有瘦身计划吗?刚好跟观音一起减肥。”
邬亭跃跃欲试地举手:“如来没人当让我当好了,不是后勤部的可以参演吗?”
从克丝缇身上的变化就能看出功能性马甲虽然有副作用,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自己的剧本还没演完,等你杀青再说吧。”秃头青年犹豫了下,点头。
邬亭有些莫名:“什么剧本?我从没参与过你们的戏。”
“就是你自己的剧本啊。”秃头青年看了眼日头,对克丝缇道,“到点该下班了。”
话音刚落,邬亭眼前一花,秃头青年还是披着袈裟的模样,克丝缇却已经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亚麻短发,浅蓝瞳孔,眼睛很大,两侧眼角各有三道又深又长的笑纹,像长错位置的猫胡须。
克丝缇看了看自己褪去毛发恢复白皙的双手,皱眉:“邬亭,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秃头青年低咳一声:“下班了,克丝缇,你今天的戏已经结束了。”
“我来这里不是演戏!”克丝缇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激动,“不是剧本!我就是自己想来的!邬亭,你要相信我!这都是真的!不是剧本!”
突然,克丝缇的表情定格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后虚化消失,有黑白雪花片一闪而过。
几张白纸从半空中飘落,邬亭下意识地走过去捡起来看,只见上方标题印着——《反抗者孙悟空的剧本(修订版)》。
她的双手颤抖起来,几乎拿不稳几张轻飘飘的纸:“原来是你们?唐纳是你们的人?或者是你们创造出来的角色?”
秃头青年闭目而立,回答她的只有急促而不规律的木鱼声响。
邬亭用枪指着他:”克丝缇在哪里?她怎么突然消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话!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就请施主动手吧。”秃头青年闭着眼露出笑容,“但贫僧方才已经说了,贫僧是如来的关系户,那西天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哦,那你就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眼了。”
邬亭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看着那青年中枪倒下,夕阳下他的袈裟愈发红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