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我来。”
“我自己可以。”
住院二十天，韩雪感觉自己像是退化了二十年，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孩子一样照顾。哪怕出院回了家，王鸥也是这样待自己。这回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确实见好了，王鸥挑选了一个相对最轻巧的袋子递给韩雪，尽管还是问了句重不重，但是韩雪心里舒服多了。
“去哪？”
“还车。”
两个月前韩雪出院，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是医生还是反复叮嘱近期不要选择飞机出行，也不要去过高海拔的地区，所以也只能王鸥开车带韩雪回家。杨蓉调走了，冀阳市，她和王鸥就都没什么朋友了。如果是公家车，左不开是市局领导的意思。偏偏她坐回家的是辆私人用车。
“鸥，到底是谁借的？”
车子驶入了酒店的小院，韩雪实在是很想知道今天到场的还有谁。
“冀阳市警局局长。”
“局长会借私家车？”
“陈意涵。”
王鸥停了车，但没忙着下。这一个月，她可憋坏了，有些事王鸥不想让韩雪伤神没有问，不代表韩雪就可以装糊涂一直不说。看到韩雪现在有些紧张不安的姿态，王鸥小小的报复心理得到了一点满足。
“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好盛装出席，无论是表现自己的姿态，还是展现自己过的有多好？”虽然韩雪没有过激的反应，但是王鸥说的话仍旧刻薄，毕竟她是故意的，就是泄愤而已，她真正想说的是，她想知道韩雪究竟是仗着自己不会吃味多心，还是仗着张钧甯不会多言介入。
“都不是，都不是王鸥。”
韩雪的急声辩解王鸥并不买账，王鸥反问道：“那是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你知道的啊！”
“还有呢？”
“没了啊。”
王鸥就是想逗她，存心看她的样子，听她的话。事情向王鸥计划的进展，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当年韩雪为什么接近自己。她在专注的等韩雪的答案。没有很久，韩雪像是只冷静了方才的焦心和急躁，语气平和却又低沉。她对王鸥说：“如果我说，没有特殊原因，你信我吗？”
这是王鸥平生里记忆的最深刻的两个假如之一，第一个她没有回答，这一个她也没有。但是不同的是，这一个如果，她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答案。
“所以，韩女士，不接你的舞伴下车吗？”
“来了！”
“呦来了！”
韩雪和王鸥是挽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特别行动组成立有两年了，聚会其实很多，但大多都是组里的七个人罢了。像这样人数众多的聚会，恐怕还真是头一遭。有冀阳市协助得力的一些警官，也有参与治疗韩雪工作的医生护士，甚至部里某几个的领导也象征性的出席讲了讲话。
“他们什么时候能讲完啊？”
“恐怕还要一会儿。”
王鸥毕竟在部里做了几年文职，尽管她听不惯这些官腔，但比起韩雪显得要更坐的住一点。直到又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说完，王鸥也实在是听不下去，转身去看每个人的脸也比这个有趣不是。
韩雪早就心不在焉了，这时偏头问着：“这么多你记得住吗？”
“我就看看。”
王鸥瞅了一圈，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当然也有她想看到却没看到的，比如单悦。按理说，只是给韩雪办过出院手续的小护士都到了场，单悦没有理由不来。来不及细想，领导冠冕堂皇的关怀终于是结束了。大家都是不约而同的鼓掌、起身欢送，然后开始自己的狂欢。
“我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
说来可笑，明明是打着给韩雪庆祝的名头，除了组里刻意营造二人世界的组员们，每一个人都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主人公无人问津。
“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
王鸥搭上了韩雪的手，象征性的跳了两步，然后把人推向了张钧甯的位置。韩雪不想半推半就，没有问什么，王鸥自然也不会多言多语，讲什么。
“鸥姐，你确定吗？”
“当然。”王鸥早就注意到陆解蠡一直在自己身边闲晃，这时的发声，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意味深长的说着：“有的时候，眼睛会骗你。”
在陆解蠡的世界里，她看到的是韩雪的爱慕和张钧甯的等待，其实或许每一个人看到的都是这样。可事实如何，除了当事人，没有谁说的清楚，甚至，就算当事人也讲不明白。
“伤好的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也以为你不会再想见到我。”
“因为你认为我会受伤是你的缘故？”
“难道不是吗？”
“我知道了派驻的德国的人原本不是你，是你自己主动申请的派驻德国，你原本的去处是荷兰。”
“所以呢？”
“我原本就是要加入的，可你却先招惹了我，我是不想离开的，可你又抛开了我。”
张钧甯的左腿冲撞到了韩雪的右膝，韩雪趁势放慢了舞步，她们现在跳的什么都不是。韩雪知道张钧甯的脑子一定乱掉了，像极了前一阵的自己。说起来，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要感谢藿香还是唾骂藿香，让自己并不想求知的真相剥落在自己眼前。大约过了有一阵，张钧甯才再次开口，尽管她竭尽所能的掩饰，韩雪还是听到了张钧甯尾音里的颤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留在国内，是为了继续战斗，而不是不想跟进，拒绝前行。”
韩雪猛的拦揽住了张钧甯的后腰，不是她的举动过激，而是张钧甯的身体正在想摆脱自己。是惊愕吧，是遗憾吧，也是恐惧吧。那些难熬的、恐怖的刑罚，韩雪就是带着这种情绪才慢慢的熬了过去。她是真的要谢谢那一剂致幻剂，让她想到了她从来不敢想的东西。张钧甯的声音有些哽咽，韩雪听得出她其实想说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吧，毕竟这里，人多嘴杂，隔墙有耳。
“要珍惜现在的时光呀。”舞步已经不成了样子，韩雪挂着笑，出声提醒着：“毕竟我们没有机会了呀。”
“好。”
张钧甯在韩雪的肩头埋了一瞬，旋即激烈且奔放的迈开了脚步。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韩雪而落泪，但是却是第一次有韩雪在身边。她记得那天她躲在飞去德国的那架飞机里，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里，哭的不成样子。韩雪说的没错，是自己先招惹的她。她一直知道国内政坛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自己和伙伴刨除毒枭，韩雪起初只作为一个翻译人员加入除枭行动，这一点引起了张钧甯的怀疑，她想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那股力量的分支。在行动正式开始之前，有一年的真空期，也是经过了这一年的时间，张钧甯确定了韩雪并不是反方势力。她一直以为韩雪是因为自己才继续留在行动中，可韩雪却告诉了她，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再和林依晨有任何的任务关系了。
——我知道荷兰是枭鹰们之前的老巢，我很想去，但我更想跟你一起去。三次爆破，七次枪战，无数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怕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我放弃了追寻毒枭最好的机会，选择了德国这样一个边缘国家，我以为你会接受这种折中的建议，但是你却没有跟来。
张钧甯在心里，又完完整整的走了一遍那三年的时光，算是跟自己，跟韩雪道个别。曾经她们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不谋而合，只可惜，张钧甯的毕生所愿是清剿毒巢，韩雪却是为行动保驾护航。有那么一瞬间，张钧甯很想骂人，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应该骂谁，是骂自己当时失败的侧写，还是骂这个该死的保密系统。她错过了很多，失去了很多，可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仍然在错过，仍然在失去。
“嘿。”
韩雪和张钧甯的共舞，引了许多人注意。一大部分人是因为她们跳的探戈在华尔兹的舞池太过特别。一小部分人是因为她们跳的认真，看着刺激。而另外几个人，确实各怀鬼胎。很幸运，何炅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撒贝宁突然的碰杯，他恐怕还陷在沉思里。
“怎么了？”
自从那天大吵一架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单独相处。认识几十年了，这还是第一遭。
撒贝宁斟酌的开口：“老何，我那天...”
“嗯。”
何炅简短的回应表示自己在听，温和的语气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撒贝宁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猛的又撞了一下何炅的酒杯：“对不起啊。”
何炅一饮而尽，笑言道：“我没介意。”
最好的知己，不是要处处相同，而是可以尊重并享受不同。
酒会的最后，白敬亭、魏大勋和吴映洁是最早离开的三个人，因为魏大勋喝多了。而王鸥、韩雪和张钧甯是最晚离开的三个人，因为话还没说完。
“又要离开了吗？”
“嗯，德国那边要收下尾。”
“你就不能直白的说一次话吗？”
“今晚的班机，德国那边的工作马上要结束了，最多大半年，我就能彻底回来了。”张钧甯一口气说完了几乎所有的安排，俏皮的对王鸥眨着眼，讨赏般的说着：“还满意嘛？”
王鸥笑着推了一把张钧甯凑来的脑袋，这副样子，让王鸥想起来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张钧甯不小心摔碎了她家两个碟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下次见面咯。”
“大半年啊，太久了吧。”
“也或许要不了那么久。”
张钧甯转身离开前瞟了一眼王鸥空空的无名指，她记得舞蹈结束时，韩雪问自己：给你请柬你会来吗？张钧甯再次迈上飞往德国的班机，她想她知道王鸥到底找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