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影深刻怀疑自己这一场穿越如果有导演的话,发给他的可能是隔壁片场的柯南剧本。
活脱脱的死神,走哪里死哪里。
他特别想抓着穿越之神问一句:“我在这个世界的宿命是狄仁杰还是宋慈?”
宁家的人齐聚。
陈氏一下子瘫倒在地,喊着“我的儿啊”哭的彻底忘了贵妇人的形象管理。
琴姑娘上去扶自己的姨母,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神满是震惊:“表姊夫,那么晚了……你……”
云长影现在除了后悔就是后悔。
他后悔自己没早点来,早点来兴许还能救上这丫头。
也后悔自己干嘛要来,人死都死了,他出现了也救不回来,现在还得面对那么灵魂的发问。
顶着宁家人怀疑、震惊、疑惑的眼神,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这个时候,哪怕作为现代人,他也知道不能喊出来:“是小七娘让我过来的……”他四下看了一圈,还没找到来传两次话的小姑娘。
陈氏稍微缓过来一些,哭声更响,指着他说:“是你害了我的小七娘啊……”
云长影:???啥???
“我可怜的儿啊,是娘不对,娘就不该提这个亲。儿啊,你脸皮怎么就那么薄呢,云家儿郎无情,你也不该就那么去了呀——”
一边哭一边喊,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还没个逻辑。
可足以让云长影震惊——
这人命锅是可以这么扣过来的么?
这话说的,是他拒绝了两次提亲,把个小姑娘羞的去自杀了?
你们古人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吧?
而且,他也没穿越到明清吧?
这个时候的女子,改嫁三四回都是好姑娘,至于被拒一次私下提亲就去寻死?
他拒绝!
这一急就往房内跨了进去。
房中灯火通明。
少女已经被解下来,也不知道是被陈氏哭闹得还是宁家这些下人集体缺脑,姑娘家就那么被放在地上,既没有人去努力抢救一下,也没人想到先把人抬到内间塌上。
白绫已经解开,他下意识朝着少女的颈部看过去。
嗯?
怎么回事?
上前两步蹲下。
旁边一片:“干什么?这是干什么?”的惊呼。
“不对——七娘不是自杀的!”
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琴姑娘,你来帮个忙,把七娘扶一下,我看看她后颈。”
琴姑娘瑟瑟的不肯动。
两个仆妇过来,先看一眼陈氏,见她没有反对,一人一边扶起七娘的上身,一人理了下她的头发露出颈部。
“七娘是被人掐死的!快报官!”
陈氏已经惊呆了。过了一会儿,有人说:“刚刚看着人把七娘放下来的,怎么就是被人害了?这话可不能瞎说,官——是能随便报的?”
云长影很想翻个白眼,在二十一世纪,只要看过几部刑侦电视剧的,都不难判断。
七娘脖子前面有明显抓痕,这是典型的防御上。把自己高高吊起来的人可完成不了反过来抓住白绫用力挣扎,以至于留下抓痕这种伤。
后颈则有绳索交叉的痕迹,还能看到明显的两道缢痕的叠加。
两者相互印证,显然是先被人用白绫缢杀,然后吊起来伪装成自缢。
他这么解释了一下,这种放到二十一世纪小学生都能听懂的“常识”,一群古人依然一脸怀疑。
最能接受这个说法的是匆匆跑过来的宁长夏。
他来的最晚,但也完整听到了云长影的“法医知识讲座”。
看着一群人交头接耳,宁长夏又有强烈的烦躁感。
隔了多久,这一家子还是这种凉薄配方。
他咳嗽了一声:“七妹如果真是被人害的,诸位打算怎么办?”
“那自然要报官,查出凶手给七娘报仇。”
“对啊,家里出了杀人凶手,怎么能放过。”
小陈氏低声道:“可是……七娘明明是自缢的。四姑爷这么说……”她摇了摇头,言下之意便是:“这明明是推卸责任。”
“诸位信不过四妹夫,那么……我找一个博学多才的人过来看看,可否?”
又是一阵喧哗。
小陈氏又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当宁将军这样的赞美。”
云长影……有个奇妙预感……
“诸位也认识。柳林的后人,柳熙宁。”
这一次,宁文兆表示了支持:“他可以!母亲,父亲大人在时对他赞不绝口。”
大概是提出来的这个人选也符合贵公子身份,陈氏挥了挥手:“随你们吧,只是……我可怜的儿已经去了,你们莫要毁了她的名声。”
柳熙宁还住在杜京明那里,被那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请到宁府,他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甚至对方提出让他判断一下七娘子是自杀还是被杀,这种明明应该仵作来判断的事,他照样平静的接受了。
柳熙宁的结论和云长影说的一模一样。
他朝云长影笑笑:“云将军怎也熟知仵作之事。”
云长影苦笑:“柳兄才是博学多才。我么……说来巧,数月前在唐源遇到些事,听刘县令提过一本推案奇书……”
“刘县令?刘梦之?久闻他断案如神。他那里有一本奇书叫做《现堪明要》……”
“对,对,便是此书。刘县令深为推崇,和小弟说了一些案例。也是巧,正提到过他亲自办理的一桩伪装自缢案。”
“这本书我也看过,真正奇绝。里面对自缢、缢杀之间的差别做了多种情况下的分析。七娘身上的痕迹,是他杀无疑。”
这事对云长影来说告一段落,他没兴趣和在钟家那样再参与一次探案。
宁七娘是被人害死的,陈氏甩给他那口锅总算能丢下了。
至于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七娘这里,简单啊——他睡不着觉出来转转,看到神秘黑影,循迹找来,看到宁七娘吊在半空的影子……
一瞬间,另一个高风险问题也解决了。
结果,“害死人女儿”的罪名没有了,并不代表他就能挥挥手走了。
家中出了杀人犯,陈氏和宁文兆都害怕的不行。宁文兆请他多留几天,至少等他们把凶手抓出来。
云长影本来是不想答应的,没想到当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宁文夏和杜京明得到消息——河南招讨军在莫川大败,招讨大使战死,万余官兵,十存二三!
整整三年在河南道剿匪,确保河南道这个中原腹地没有出现长时间的道路中断、运输崩溃的河南招讨军结束了他百战百胜的历史。
而且,一败就再无翻盘机会。
宁长夏两人告假省亲的时候河南招讨军正准备对盘踞在凤凰山一带的巨匪何成月展开军事行动。
何成月是最早揭竿而起的豪杰之一,他在永平七年,第二次平动之战时被征召,走到半路忽然越来越觉得憋屈。找了几个志同道合之辈,忽然高唱《无向辽东浪死歌》,杀了军头,遁入山林。
齐国动荡以来,关于这些绿林豪杰们有一个奇妙的规律。
声势越大,灭亡越快。
以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震撼天下的王薄,只风光了不到半年。
此后,但凡声势浩大、从者如云,且一度攻县入州城的,盛衰之间就没有超过半年的。
何成月是其中的异类。
他是河南道绿林中的巨擘,占据凤凰山,山寨绵延十余里,人口三万余。
三万余当然不可能都是打家劫舍的绿林豪杰,还包括了不少家属。河南道很多百姓扶老携幼一起上山。
除了打家劫舍这种没本钱买卖,据说何成月还在凤凰山里开田种粮。
总之,从他揭竿而起至今已经两年多,熬过三次大规模围剿。
这一次,他们更是成为了绿林中的传奇。
以军事行动计划的时间推算,此时河南招讨军兵败已经半月有余。
宁文夏知道自己赶回去也没什么用,可作为河南招讨军的将士,他对这支军队有太多放不下。
他和杜京明同一时间决定去凤凰山,无论好坏,都要亲自去探看。
在宁家过了几天,宁文夏对家里的状态失望的不行,他本来决定要把儿子带走,可当下他自己要去的地方生死难卜。
他找到云长影,行了个重礼,请他帮忙照看一下宁家,其实就是照看一下宁屏。
“快则十日,慢则半月。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但是我和贤弟一见如故,放眼河蒲,只有贤弟可靠。”
云长影有些奇怪,不就离开半个月么,宁家再不好也不会半个月就把孩子带坏。
陈氏为人刻薄,但是趋炎附势,宁文夏官位不低,她讨好还来不及,更不至于让宁屏首虐待。
宁文夏道:“这一家子,对乡邻冷漠,对庄户刻薄,早已失尽人心。当下世道不安,宁家家大业大本就危险,他们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宁家过于相信高墙和私兵。他们就没想过,宁家庄的墙再高,能比过县城的墙高池深?而且,那一日贤弟也看了,庄丁武艺是强,却没有人真正懂指挥。
“宁家能太平到现在,是因为河蒲县靠近惠丰仓,又临要道,这是河南招讨军倾尽全力保护的区域。”
云长影心中也是大惊。
但是,这一段和他熟悉的历史之间偏差有点大。
河南招讨军——他的历史线称作河南讨捕军,是在大业十二年李密投奔瓦岗寨之后,与瓦岗的决战中大败。
这是李密给瓦岗寨的一个重礼,至此之后,瓦岗成为河南义军首领,李密也成为隋末豪杰中的魁首之一。
大业十二年,隋炀帝早就躲在江都。河南讨捕军战败,张须陀战死之后,河南大地盗匪四起,帝国的通行道被拦腰斩断。
京城、东都、江都,三个政治中心无法相互联系。
可是……现在才永平九年,李密根本没出现,永平帝正在京师,河南盗匪虽多,然而中央集权没有彻底崩溃的情况下,想要和大业十二年那样连贯成势,自此各地官府名存实亡,恐怕是做不到的。
他吃不准这个时候河南招讨军溃灭的危险性到底有多大。
云长影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半月为期,照拂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