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尽欢,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才结束。
杜京明邀请他和柳熙宁到自己家里过夜。
出了贺兰家的门,没走几步,云长影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道:“那两个人是那日来抢宁家庄的盗匪里面的。”
柳熙宁:“猜到了。云将军初来乍到的,能让您变了脸色的农家子弟,想来只有袭击宁家庄的那群人。”
杜京明挥挥手,策马往前赶了几步:“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柳熙宁道:“云兄你刚才若是当场喊破,贺兰雄就难做了。”
云长影想了一下,明白了。
“他这样的手艺人,名声远播,能在这么个时代安稳做事,过着还不错的日子。必然是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的。这些事,民不举官不纠。”
杜京明在前头喊:“你们说话轻声点,我什么都没——靠!”
黑夜里,一斧头迎面过来。
杜京明仰头避过,滚鞍下马。
马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马背上一个巨大的板斧。
命悬一线。
黑夜里刷刷刷又跳出来几个人,一人大喊:“那是宁家的狗贼,杀了他,别给贺兰大哥惹祸!”
云长影:???
半路袭击他们的一共五个人,四个挺一般,云长影提着把从宁家那边随便拿来防身的剑都能以一敌三。
还有一个是杜京明收拾的。
能在河南招讨军里活过三年的文官也不能等闲视之。
最难缠的是那个用板斧的大汉。
挡住他袭击的是柳熙宁。
柳熙宁也用剑,身手敏捷,套路娴熟。那大汉挥舞着大斧头威猛过人,却没有受过正经武术训练,一个狠,一个巧。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这边正打着,就听脚步声急,一人高喊:“住手!都住手——”
声如洪钟,正是贺兰雄。
云长影回到宁家庄的时候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笑容,还在偷偷的哼歌。
古人的吟诵原身记忆里有,但是实在不能让他舒适。想要哼两声的时候,冲上舌尖的还是21世纪的流行歌曲。
他心情状态一眼就能看出来,宁家人多几个上来打招呼,他也有耐心和对方闲聊几句。
那日袭击战后,宁家人有点害怕这个四姑爷。
西门那一战后,他衣衫溅血,神情凌厉,一手拖着一杆对阵时抢夺来的长枪,脸上也血迹斑斑,步子走的不紧不慢,大有几分沙场闲庭漫步的冷酷和优雅。
这个姿势装的满分,直接吓到了宁家这群富贵闲人。
养伤的两天,陈氏没再敢提把小女儿嫁给他的话题。
她或许终于意识到,今天的宁家已经没有资格攀附这个前程远大的青年军官。
在房中坐下,他自己带来的长随汇报了一下最新的到的信息。
京师折冲军没有什么任务。皇帝已经下令整修江南宫,宣布来年巡幸江南,在这个时点之前,永平帝暂时停住了折腾。
这个命令下,江南百姓倒了大霉不说,折冲军将士也是忧心忡忡。
以拱卫皇帝为职责的京城折冲军,兵源主要来自于京畿道、河东道。皇帝巡幸江南,意味着他们又要随驾远行。
上一次东都建成,永平帝几乎忘了帝国的首都在长兴城,折冲军也只能跟着长驻东都。
现在又去修江南宫,特别是永平帝成为太子前镇守江南数年,他在情感上也经常表露出“江南为我乡”。
折冲军将士都担心,皇帝这一去,又要忘了东都是何方。
在别人还叫“担心”,在云长影,这件事的答案一点悬疑都没有。
雁门之变后,隋炀帝远走江都,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江都宫。
身为折冲军将领,还是刚刚被永平帝钦点表彰晋升的,云长影觉得自己逃不了随驾江南的命。
这真的是各种可能中最糟糕的那种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要错过“从龙之功”,意味着想要全须全尾的回到京城,投入正确阵营,得行走数千里,其中经历肯定比过五关斩六将还刺激。
他甚至希望再来场战役,让他受个重伤,不死不残后遗症不要太严重那种……
稍微感慨了一下未来,他又接待了两位访客。
第一位是个艳丽女子,时年十五岁。
二十一世纪,十五岁的姑娘和男生牵个手会成为班主任眼中需要死守严防喊家长的早恋学生。
在大齐,十五岁还没定亲的女子已经要担心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这姑娘是陈氏的外甥女。
云长影是真的佩服宁家乱七八糟的水平,自家儿女远嫁的、和家里闹翻的什么都有。杂七杂八的亲戚倒是养了一大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严辉祖这个“成功案例”的影响,宁家有一群远的近的亲戚,除了本家的,还有亲家的。
陈氏的有一个外甥、一个外甥女在家里养着。一起跟来的还有陈氏的亲妹妹,也就是那对姊弟的妈。
这位陈夫人说是身体不好,带着孩子回娘家养病。
懂点古代特征的都知道,养病带上所有娃,一养经年不回家,其实就是析产别居。
放到二十一世纪,叫做感情破裂,分居中。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陈夫人析产别居不回娘家,跑到姐姐的夫家来干嘛。
而且,这陈夫人析出来的产实在有点不够看。
他这个努力远离宁家的“亲戚”都经常能听到下人们抱怨小陈氏一家子。
说他们没钱还矫情,从来不给赏钱,但是稍微有一点不尽心,小陈氏就在那里抹眼泪,哭自己命苦,寄人篱下,苦了自己不要紧,可让一对娇滴儿女跟着受奚落,她不想活了……
小陈氏的女儿姓宋,闺名里带一个“琴”字,宁家上下都喊她琴姑娘。
琴姑娘生的极美。
十五岁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光艳照人。
放到后代,能得到的评价应该是——性感。
放在古代,就叫“尤物”。
如此样貌,这般境遇,自是引起各种觊觎。
她的表兄宁文兆就提过要收这个表妹做二房,陈氏虽然溺爱儿子,脑子总算还没昏的太厉害,翻了儿子几个白眼没搭理他。
宁文兆干脆自己去找姨母提。
他话说的漂亮,不是做妾,表妹跟了我,和她嫂子一样尊贵。
他的发妻身体不太好,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言语间自然表现出只要表妹生了儿子,当上正经主母也不难。
小陈氏的反应是什么——差一点抹了脖子。
她哭天抢地的,骂自己命苦,可再怎么样,他们陈家的外甥女,官宦人家嫡出小姐,怎么都轮不上去给人当妾!
这一番闹,陈氏气的给了宝贝儿子两巴掌。
照理说,这么一闹,小陈氏该带着孩子走了吧。
并没有。
就连宁文兆这个心眼小的针眼一样的大少爷,受了那么大“委屈”,也就给了他们没多久冷脸。很快又对着姊弟俩“好妹妹,好弟弟”的喊起来。
宁家的人提起这一段,都半真半假的说一句“琴姑娘了不起!”
这娇艳少女长袖善舞,哄的陈氏当她亲女儿一样。还能在闹翻脸后又重拾和宁文兆的关系,还没让他占了便宜去。
琴姑娘手脚勤快,哪里有事都爱去帮个忙。
云长影一到宁家,她就上去殷勤招呼,也不在乎男女之防,送药送餐,时不时就到他面前刷个存在感。
云长影承认,第一次见到琴姑娘,他真的被吸引了。
这姑娘就象一颗熟的正到位的水蜜桃,任谁看到都想上去咬一口。
琴姑娘显然也看上了这个“表姐夫”,对着他笑得娇俏,目送秋波,颊飞红晕。
明显的宁文兆都酸溜溜的说:“妹夫真是少年英雄,这不是——美人慕英雄来了。”
这份姻缘如果能成,小陈氏当然高兴。琴姑娘在他面前出现的越发勤快了,而且从最开始半掩娇容的问候变成了个人才艺展示。
一会送一碗自己熬的汤——表姊夫才生了病,我这是家里的秘方,趁热试试。
一会是亲手做的点心——表姊夫一定想念京城风味吧,我们也是京城人,这不,我给母亲做了点故乡吃食,表姊夫也尝尝。
虽说来的频繁,可每次都是婢女仆妇跟着,她坐的远远的,拿着团扇半遮面,也符合大家闺秀见男亲戚的规矩。
讲真,云长影觉得自己能控制住,还是因为那个二十八岁灵魂的作祟。
十五岁的小妹妹,哪怕过了会引发刑法年纪,一样下不了手啊啊啊啊啊。
第二波客人更一言难尽。
他妻妹身边的小丫头。
妻妹才十四岁,身边的小丫头自然更小。
稚气未脱的站在他面前,小声的说:“我家姑娘请姑爷一叙,有要事相求。”
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前一次来的时候他答应的很爽快:“走呗,现在就去。”结果对方说,现在不行,让他二更后再来。
二更后,一家大半都睡下了,让他一个单身男子跑去十三岁小姑娘的闺房???
坚定拒绝!
这种年纪,警察传讯还得监护人旁边陪着,是能随便深更半夜的单独去见的么?
不去,坚决不去。
和你说了,有事白天说,太阳落山后要见也行,到陈氏那里去,小女孩儿有什么话非得避着大人说?
小丫头眼泪都要下来,低着头说:“姑娘说了,请您一定去一次。她说……求姊夫救命!”
小丫头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羞涩的很,捂着脸往外跑。
云长影——这一家子有病。
明天就走,带伤也走!
等到了晚上,他莫名有点不安,反复想到那小丫头转告的那句“姊夫救命”。
他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印象,相比那个琴姑娘的活跃,这个七小姐是标准闺秀举止,少出闺房,不见外客。
她只远远见了他两回,团扇半遮面,小声喊了句:“姊夫好。”
宁家的人也说七姑娘守规矩,知进退。
这么个小丫头,不至于搞出深夜会姊夫求荐枕席的故事……吧……
难道真的有什么为难之处?
这一家子那么不靠谱,本家衰弱,外戚横行,她一个小姑娘难保不被暗地里欺负。
要不……去看看?
按照云家的人的性格,原身若在,对这个“妻妹”应该是愿意照顾一二的吧。
到了二更多,他终于有点坐不住。和伺候的下人说了句“睡不着,出去走走,不用跟”,一个人提了展灯笼快步走到七娘的住处。
宁家在热孝期,禁绝娱乐。
一家子晚上没乐子可找,吃过晚饭闲聊一会,二更不到就都睡下了。
此时大部分房中都已熄烛,只有守夜的仆人们还在低语,时不时能听到墙外巡逻庄兵的脚步声。
七娘子院中只有主屋还亮着灯。
他喊了两声,没有答复。
“七娘子,我是你姊夫——”
还是没有人,连应该随时应声的丫鬟仆妇都没有。
他有些不安,绕着主屋走了半圈,看到窗纱上有人影。
但是……
这个人影的位置,也太高了一点吧……
“快来人!来人!”
他已经是大声呼喝了,终于侧屋里亮起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披着外衣出来,见到他惊的张大了嘴。
“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人呢?”
那妇人捂着嘴瞪大眼睛颤颤巍巍的转过来,没一会就:
“姑娘,姑娘——”
随着尖叫声,妇人用力扑向房门。
门没有关,那妇人用力过度,直接摔进了房内。
没一会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喊:“来人啊——救命啊——”
宁七娘投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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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