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家主去世,全家上下都在丧期。禁娱乐,哀心神。
云长影上香祭拜,尽了作为女婿的本分。又拜见了“岳母”陈氏,自然又是一番营业。
陈氏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她也是望族女子,受过良好教育,谈吐不俗,应答自如。
陈氏虽说是当上祖母的人,年纪也就四十出头,换到二十一世纪还有资格评优秀青年。
她是宁贺的续弦,自己生了一子二女,大女儿就是云长影原身那个夭亡的“妻子”。这一家仕途不顺,宁公子没当上官,留在家里务农。
宁贺发妻还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托了不少关系,总算有了官身,当下在东都任职。次子未婚夭亡。
其他还有庶出的几个儿女,照例不需要多提。
陈氏的儿子宁文兆二十一岁,成婚数年,有个刚满五岁的女儿。他是宁家当下事实上的话事人,管着家中千亩良田,也管着宁家庄数百口人。
服丧期间,照理说要粗茶淡饭,不出门,禁绝一切娱乐,甚至正经事都不干,就是哀伤痛苦,追忆父母养育之恩。
事实上,真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没几个人。毕竟,人类能延续下去,就得深明“节哀顺变”的道理。
宁家当天晚上接待他的宴席还是挺丰盛的。陈氏出来打了一个招呼,后续陪席的都是和云长影同辈的人。
两家人本就没见过几次面,云长影还是个有着微妙“失忆症”的假货,席间气氛有些沉闷,除了营业性互吹就剩下埋头吃。
其实,云长影就想不明白宁家为什么连派两拨人,死活让他来跑一次。
要知道,他祖母云去世的时候,宁家也只派了个下人来吊丧。
云长影在席上知道了那个自称他表哥的“严辉祖”的情况,在他的印象里,那就是一个穷酸远亲,家里日子过不下去,厚着脸皮来宁家讨口饭吃那种。
结果一年前,他不知道干了点啥,忽然入了宁贺的眼,让他跟在宁文兆身边帮忙,还把一个庶出的女儿嫁给了他。
严辉祖当下也是宁家正经的女婿,上上下下喊一声二姑爷。他的妻子比云长影的亡妻还大两岁,族中排行第二。
如果早一点知道,他还会奇怪宁贺做什么把那么个穷亲戚提上来,这个穷亲戚在他印象里只是个趋炎附势的货。
但是看到宁文兆,虽然只吃了一顿饭,他已经很能体会他那个便宜岳父的无奈了。
宁文兆一直在抱怨吃的不好——是抱怨,而不是面对客人时必须的谦逊。
吃的不好的原因是欠收,这一点带他进庄的管事已经说过。颍州夏天干旱,秋日阴雨,一年粮食折损大半。
面临灾年,颍州州牧别说赈灾,连上书皇帝表明地方上有困难,请求减免一些租税都懒得干。
粮食大幅度减产,税收依旧,宁家庄一盘点,收上来的庄稼还不够交税的。
怎么办呢,当然是先能赖就赖。
据说已经十一月了,当年收税的指标一半都没完成。
宁家作为官宦家庭,本身就有免税的特权,买来的土地又雇了佃农来种,涉及到的税自然由佃农承担,这些人不仅得承担国家税收,还得给地主交租田的租金。
这些规矩,云长影已经搞清楚了。
云长影自己也有农庄,就在京畿某县,良田四百余亩,靠着云家过日子的有二十多户。今年庄上收成也挺一般,佃户们缴了皇粮,随便怎么节衣缩食都没办法足额交地租。
他在京城那几天,管事的一直在问这件事。
他哪敢直接给命令,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其祖父在时的账本,然后信心十足的对管事说:“按照某某年旧例。”
旧例就是租金减半,他们这些地主过的清简一些,佃户们勒勒裤腰带也能活下去。
宁文兆的做法是什么呢?他想先把自家的租子全额收了。
这下农民更没法缴纳皇粮了怎么办?
粮食不够银钱凑,让那群穷鬼卖儿卖女去呗。
最后还是家里的老账房拼命劝,加上陈氏也听他的劝,这才先收了一半。
收入少了,家里用度自然紧了。
偏偏这个时候宁贺去世。
这一场丧事办的,河蒲县内都说“不愧是望族”对子孙们的“孝顺”赞不绝口。
银钱花的流水一样。
办完丧事,账房算了算家里的结余,这一年注定要入不敷出。
陈氏一方面拿自己的私房钱和嫁妆来贴补,另一方面当然是进一步缩减支出。
云长影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呢,因为一顿饭时间,宁家四少爷絮絮叨叨的就是在抱怨这一件事。最妙的是,严辉祖和他配合的天衣无缝。
宁四少爷抱怨为了省钱,家里遣散了一堆姬妾,他老爹的妾们遣散还有道理,把他的爱妾也遣散了简直太过分了。
说到这里,恨恨的来一句“肯定是那个好妒的女人,就是她在母亲面前多话。”
严辉祖马上安慰说:“二阿兄你要服三年丧,这美人儿过了三年也不水灵了,正好到时候再买新的。”
吃着饭,宁文兆又对他说家里服丧不能娱乐,他养了几个歌女不能展现给他看了。
云长影不知道怎么搭话。严辉祖立刻来一句:“四妹夫你不知道,我们四少爷养的一个歌女,声音之美无法形容。那谁谁你知道吧,专门为她写了首诗。”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也有点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道:“歌女舞伎没有遣散?”
“怎么没有遣散?就剩下两个,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留下的。这样的尤物卖了可找不着第二个。”
严辉祖:“是是是,那两个歌美人美,幸亏留下来了。”
云长影:就奇怪宁老头怎么养出来这么个货。
和他相比,杨三郎简直勤俭持家。
这种沟通状况下,云长影这顿饭吃的有多糟心可以想象。
他甚至想第二天就说京中事务繁忙,快点走了算了。
第二天他没走成,因为病了。
几个月间,东都、唐源、秦州、京城,来回奔波,战场厮杀,风餐露宿。这个身体终于撑不住,忽然就发起烧来。
扎了针灸,喝了一堆药。
裹着被子捂汗的云长影打从内心深处怀念现代医学。
中药汤剂实在是太难喝了,特别是本来就因为发烧而嘴巴发苦的时候,每一次喝药都需要勇气。
后来他经常想,要不是这场病,他第二天,最多第三天就走了,也就不会遇到后面那么多事情。
这场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两天后他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期间宁家的照顾让他挑不出错来。
就连宁文兆都几次过来嘘寒问暖,可能是病中无聊的时候有人说话话就是好的,这位娇公子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跟着他的家仆说:“少爷,亲家对您的态度可有点热情的过头了。怎么说呢,那得是少夫人还在世才有的待遇。”
当时他就是笑笑,第二天就发现大户人家的家仆都是人精。
他还抱着中药皱着眉头喝,就有人来给他说媒了。
说亲的对象是陈氏的小女儿,这一年十三岁,家中排行第七。
尽管知道这个年代女子的法定婚龄已经下降到了十二岁,然而作为一个现代人,十三岁的新娘太挑战他的三观。
他真的没有恋.童的喜好。
来说合的是宁贺的弟媳妇,把小七娘夸的天上没有地下不出。貌美如花,贤惠能干,而且读书识字。特别强调了一句,四娘已经够美貌了吧,七娘更在其姊之上。
云长影:原身的记忆里,唯一一次见到那“四娘”的容貌时,对方已经躺在棺材里……
这个类比只有让他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当然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就是“婚姻大事不敢擅自做主。”
对方笑着说大家都知道小将军身边没什么长辈了,云家当下你是顶梁柱,成不成自然是你的想法优先。
“不不不,家叔还在。这等大事,总要和家叔商量。”
对方的表情特别微妙,但是意识到了他拒绝的坚定。
他本来觉得这就可以了了,结果当天陈氏又亲自来提。她的理由更让人一言难尽。
“我当下就那么一个女儿了,她从小被我们娇养,没受过一句重话。虽说女大终需嫁,可是一想到她要去个陌生地方,得伺候公婆小姑,我就担心。
“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特别是……哎,你和四娘其实也没什么情分,又隔了那么些年,老爷还能得你亲自来上柱香。这就足以显出你的品性。
“我想来想去,只有把小七娘嫁给你才放心。”
云长影:陈氏这择婿的态度……也太二十一世纪了吧。
有房有车,父母双亡。
他有些理解陈氏拼命向他推销女儿的心情。
宁家人丁不兴旺,这些年倒霉的又厉害。陈氏自己的娘家挺一般。
当下宁老爷子去了,宁大郎当下如何他没见过。可这宁二郎实在是……估计陈氏就是戴上母亲滤镜都没法说他是个可依靠的存在。
相对的,宁老爷的弟弟这一脉要像样很多。
陈氏急着想让他这个女婿落得更实在些,毕竟,云大将军一脉,在越国公、赵国公面前不算什么,在他们这个落败的家族看来,已经是一条粗大腿。
云长影就是咬定一句话:“婚姻大事,需得和叔叔商量。”他几乎明着说:“要提亲,你们先找云臻,这才是符合规矩。”
陈氏神情尴尬,却也只能笑着说:“还是女婿你说得对,改天我托人到云都尉府上去说说。”
这事暂时搁下了,陈氏又提了一个要求。
“长影若是没有太着急的事情,可否在家中再留个五六天?”
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氏倒也不瞒,情况一说,他就明白了——是让他帮着撑腰。
宁家二少爷,宁文兆的异母哥哥要回来奔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