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冷笑一下：“公公怕是在钟颐出生后没多久就知道了。那阵子，我们这位淑贤温柔，家里孩子都喜欢绕着的韩妹妹忽然对自己的大儿子冷淡起来，这还不够让人奇怪么？”
江氏：“那不是因为她刚生了孩子身体不太好么？”
秦氏扑哧一下：“我过去说过什么来着？家里心最软的就是二房娘子。”
江氏——这是夸她心软么，这是说她傻吧。
韩氏放下杯子，又整了一下衣摆：“我承认是我一手谋划了鬼蝶之案。至于钟微——老侯爷已经有了防备，就算他有个万一，钟家也不会让钟颐继承。
“江阿姊，你可以放心了。”
她站了起来，还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事了？我先告退了。”
她就这么悠然退场，没有人阻拦。
司徒凛心中有几百头羊驼呼啸而过，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这个时代，这些贵胄们就有新的行为来刷新他对他们底线的认知。
就这样结束了？不报官？不惩凶？
你们连把她关起来的动作都没有？
信阳侯睁开眼：“你们都听清楚了——袁家和司徒家的两个小儿也做一个证。老夫已经和赵国公说好了，百年之后，一切交给钟微。
“若是钟微还没留下继承人就出事，老夫这个信阳侯的爵位也不要了，还给皇帝。
“至于钟家家产，主宅不许分。其他的，就由二房去安排。”
钟颐还是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见信阳侯说完这段话就要走，猛然道：“祖父——您不心疼三阿兄么？”
“他不是我的孙儿。就是可惜了阿鸣。”
钟麟娶的是自己的姑表阿姊，钟鸣身上算是有一点钟家的血脉。
信阳侯在亲信扶持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微对钟颐低声说：“你还是去看看婶婶吧。”
钟颐看看他们，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去找母亲。
秦氏也站了起来：“要不，换个地方说话？我倒是想听听这件事的经过。毕竟——我有资格知道钟存是怎么死的。”
剩下的几个人转到了江氏这里。
房间依然暖和，江氏让人送来了几壶酒。
此情此景，也只有酒精最能抚慰情绪。
钟微已经听过一次，信阳侯冷漠的态度再一次刺伤了这个重视亲情的少年的心。他情绪的低落已经浮在脸上，江氏心疼儿子，让他早点休息。
看他沉寂的表情，江氏又让人把钟宏送到他房里。
理由是兰娘子不能用了，她一时没有可靠的人手，只有钟微照顾钟宏才让他放心。
负责解释的依然是袁祥。
钟家这件事，只要理清楚了动机，就是解决了最大的难点。剩下的都是执行上的细节。
这场连环谋杀可以分为两类，钟家第三代的三兄弟是一类，钟鸣、钟宏又是一类。
杀死钟麟和钟存的手法是一样的，就是在灯里面动手脚。
那只鬼蝶则是双重陷阱。
鬼蝶在灯罩中出现的时间和机关被激发的时间差不多。房中人即便没有及时去换蜡烛，忽然出现的巨大蝶影也会引起他的注意。
这蝶影机关在外面看很吓人很迷惑。但在房中，并不难发现是灯罩里有了异物。
有异物，自然就会探头去看。
说起来这东西的成功概率并不是很高，毕竟大部分贵族子弟身边随时随地一群人伺候着。点灯换蜡，查看异常都劳动不了主人。
但是钟家本身就不“娇养”男儿，几兄弟又都是上过战场的，有自力更生的习惯。
钟存更是喜欢独处，特别是写文作画的时候，连磨墨的书童都不要。
钟家人开玩笑说，只怕房里多一只苍蝇都能让大郎暴躁。
这种习惯下，这个机关对钟存是最有用的。长年累月之下，对于不断重复的事情，每个人都会有稳定的习惯。
只要观察一下钟存那里换出来的蜡烛头长度，就能知道他换烛心的大概时间。
加上蝶影出现，更是给这个机关上了个双保险。
可以佐证的就是钟存那里的仆人们都证实，在他们看到蝶影的时候，钟存也喊了一句“什么东西！”
他低头观察灯罩，机关击发，毒针没入额头。
机关的激发同时熄灭了蜡烛。
钟存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受伤，起身要喊人，并且往有光线的外间走。没走两步，毒性发作，倒卧在地。
至于为什么会有鬼蝶停在身上，当下所有的证据都没了，只能猜测。
袁祥他们的估计是那个机关击发的同时还会喷出巧花树的花粉之类能够吸引鬼蝶的东西，至于鬼蝶，应该是第一批赶到的人偷偷放出来的。
巧花树的香味对鬼蝶有强烈的吸引力，钟存身上沾了花香，鬼蝶就缠绕而飞。
钟麟出事的时候，鬼蝶也不是立刻出现。而是过了好一阵，府中管事以及江氏都赶来之后才看到的。
这个时间差，外加当时混乱的场景，偷偷放两只蝴蝶出来太容易不过了。
他们最初讨论的时候，也有人提出异议“钟存作画的时候心无旁骛，下人们偷懒的厉害，万一没人发现窗上的蝶影呢？”
袁祥说这也没什么关系，关于蝶妖的戏份在钟麟的事情上已经铺陈的够多了。钟存之死只要符合“不见伤痕，其后有鬼蝶出现”就足够让钟家人脑补全套。
更别说钟存死的时候正好在画鬼蝶图。
根据袁祥的判断，江氏本来只想杀钟麟一人。
所以在钟麟之死上，她费了最大的力气，做了最多铺陈。
首先是晚上出现的大片蝴蝶鳞灰。
这使用的依然是鬼蝶对巧花树香味的迷恋。
江氏擅长合香，她让人将钟麟留在家里的衣服、被子都用熏香薰过。钟麟就算不好此道，也不会忤逆母亲的好意。
钟麟在自己家中不会有戒备，家仆偷偷放几个蝴蝶在他房中没有难度。
而按照江氏对机关的精通，司徒猜想她大可以将蝴蝶预先封在罐子里、瓶子里什么的，做一个定时装置，晚上盖子自动打开，那就更加保险了。
关于在钟麟房间窗子上出现的巨大蝴蝶，这要分开看。两次的机关其实是不一样的。
第一次，机关在外，从院子里投影到窗上。所以外面的侍女看到了，房内的钟麟反而没有意识。
形成影子的手法差不多，用的道具那就要关联到钟宏的事情了。
钟宏一直嚷嚷说自己的“蝴蝶风筝”不见了。当天被救后也在嘀咕着“蝴蝶”。
不难推测，用来在外部投蝶影的道具就是那只能自动飞起的“蝴蝶风筝”，其实就是类似于“竹蜻蜓”这样的东西。
钟宏出事的那天晚上，江氏他们应在在用这个东西做实验，蝴蝶飞起的动静惊动了当时还没睡的钟宏。
钟宏满脑子都是他的宝贝“蝴蝶风筝”，他过去在玩的过程中，对这东西产生的投影并不陌生。
所以，蝶影在花园出现，已经被三桩命案吓得坚信“蝶妖”的下人们惊惶不安。钟宏却一点不害怕，不但不怕，他还欣喜于找到了自己的宝贝。
钟宏循着蝶影方位找了过去……结果就是被撞破做坏事的人将他推到了水池里。
那日袁祥循循善诱，钟宏不知不觉间透露了不少当天的信息。
整理下来就是——三奶奶晚上在给我做新的蝴蝶风筝。
钟宏看到了韩氏，那么推他下水的十之**就是兰娘子。
韩氏主动把她身边最得力的管家娘子“借给二房”，就是防着钟宏说出些什么。
钟宏毕竟年纪小，一场重病后，江夫人本不让人再提起那天的事。而且，兰娘子还可以在日常相处中刻意引导他的记忆方向。
比如说“小少爷可不能再贪玩了，看看你，大晚上的去抓什么小鸟，可把一家人都吓坏了。”
这种话多说几遍，年幼的钟宏的记忆就会完全偏差。
钟麟回家几天，从蝶粉到蝶影，做了好了全套铺垫。他的死更落定了钟家人，特别是钟家下人们“有蝶妖害人”的信念。
相比较后面几个案子，钟麟之死的布局才是起承转合皆备。
秦氏和江氏听的一脸震惊，司徒还挺能理解她们两个的心情。他和袁祥把这件事推断清楚的时候，也被这种“杀人的艺术”震撼了一下。
“钟麟他并不常在家里，也没大郎那么规律的生活方式。这个机关……很容易落空啊。”
“不重要，只要前面那几步走完——蝶妖深入人心，钟麟怎么死并不重要。”
如果那天更换的带有机关的灯没能发挥作用也没关系。钟麟在韩氏面前是不设防的。
假设一下，钟麟到韩氏那里问安的时候，韩氏指着灯说“里面是什么东西，你去看看”。难道钟麟会拒绝？
真是这样的场景，韩氏固然多了点暴露的风险，但是反过来，只要戏演得够好，更能落实“蝶妖”的存在。
秦夫人对此叹为观止，感慨着说真没想到她心眼那么多，又说她一个长居家中守寡的妇人，哪来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