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夺嫡二字,锥心刺骨。

韩氏示意钟颐给她倒水,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才道:“若是夺嫡——那么第一个受难的应该是钟微。

“当然了,袁祥说的也对——他们都是钟府第三代继承人,他们每一个出事,都是断钟家一臂。老侯爷说的那个‘仇杀’,可比袁世侄的‘夺嫡’有道理多了。”

秦氏翻了个白眼,却道:“三房说的有道理。从袭爵来说,钟存才是钟家长房嫡孙。”

袁祥拍了下手:“这就是之前我和钟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那人能屡屡得手,也正是源于此。若是从钟微或者钟存开始出事,老侯爷怕是早就锁定真凶了。

“这桩案子微妙的地方便是——动机就是为了袭爵,但不是信阳侯的爵位,而是钟三叔的追封爵位。

“侄儿说的没错吧?韩三婶?”

钟颐大惊:“什么爵位?我爹要被追封爵位?”

他的表情毫无表演成分,司徒和袁祥对看一眼,这倒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

秦氏又是一声冷笑:“这倒是奇怪了,这种天大的好事,韩家妹子怎么连自己儿子都瞒着。你可别说自己不知道啊!”

“未成之事说来何用?现在不就黄了么,早说了反让孩子们白高兴一场。

“我爹爹要追封爵位……夺嫡,不是——”钟颐忽然品过味来:“你们是说我杀了阿兄?我——”

钟微摆摆手:“你一直在百里之外,我们没怀疑过你。”

连袁祥都点点头:“六郎赤子之心,财帛名利都不会让他抛弃手足之情,人伦之道。”

钟颐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又看看母亲,神色越发惊恐。

信阳侯终于开口了。

“袁家小儿,你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既不是小六郎,那三儿的爵位还有谁能夺?三房不就他们兄弟?”

江氏也拉了一下儿子的衣服:“虽然那天……你们说的证据都有道理。可我还是想不明白,要是信阳侯爵位还有道理,三叔的爵位……不管谁继承了,都是她的亲儿子啊!”

秦氏一声冷笑:“谁说——那都是她的亲儿子?”

江氏大惊:“这怎么可能?三叔他连个妾室都没有,所有孩子不都是他们夫妻生的……难道……”她皱眉想了想,又摇头:“不可能。三叔对韩家妹妹痴心一片。”

秦氏的喝了口茶正要开口,信阳侯忽然重重的锤了一下地板:“都住嘴!一个个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秦氏却毫无惧色,抬头望定信阳侯,缓缓道:“钟麟,根本不是钟家的骨血。”

“胡言乱语,你,你们这是要造反?”

钟微膝行两步:“祖父——我们拿到证据了。唐源城北,义和坊,王氏稳婆。还是……李叔给我们引得路。”

信阳侯身边的人颤了一下:“你们——”

“那日在唐源,我们跟踪了李叔你。三百两银子,让他们三天之内离开唐郡,没错吧?”

信阳侯身子一晃,过了一会儿,往后一倒,长叹一口气道:“冤孽啊——三媳妇,这都是你和三郎造的孽啊!”

韩氏的神情终于变了。

他们每一次见到韩氏,她总是温柔恬淡的样子,带着病容,身子总要有个依靠的地方。

这一刻,她身板挺直,面沉似水。

形容之间居然大有几分江氏当家娘子的果断狠绝。

“母亲——母亲——”

韩氏微微抬起下巴,表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冷淡和骄傲。

“我们造的孽?若不是你们逼迫三郎,何至于此?”

信阳侯用力怕了几下塌:“逼迫?你……三媳妇,你过门五年没有动静,你婆婆让三郎纳妾有何不对?”

“三郎发过誓,他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荒谬!荒谬!”

“我们两情相悦,容不得第三人,有什么荒谬的?”

江氏被这晴天霹雳一样的信息惊坏了,这时候才总算找回点思绪:“这男子有几个妾婢难道不是常事?总不会动你结发夫人的尊贵。”

韩夫人瞟了她一眼,一脸“夏虫不可语冰”的鄙视,冷冷说了句:“可怜!”

江氏强势了半辈子,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可怜过。

秦氏又喝了口水:“你和三叔之间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嫂嫂的不好评价。但是,钟麟叫了你二十多年‘娘’,钟鸣也叫了你十来年‘祖母’,你怎么就恨得下心?

“阿存也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是……可是他出事的信息传来……我……”说到这里,秦氏眼泪又刷刷的下来了。

钟家都说钟存无能,她这个嫡母对其失望,母子之情早断了。

没想到秦氏每次说到钟存都情绪激动,母子情分,溢于言表。

“母亲,母亲——阿兄他,他真的不是您的孩子?”

“钟麟,是我和你爹偷偷抱回来的。他身上没有钟家的血。”说到这里,她惨笑了一下:“三郎不肯娶妾,婆婆就逼他休妻。我们实在没有办法。”

钟家第三代,钟存死的时候四十岁。秦氏的亲儿子若能长大,此时当是三十七岁。到了钟麟,是二十八岁,钟微才刚刚十七。

钟家三兄弟之间的年龄差距并不大,第三代年龄能差那么多,主要是二房和三房在“生儿子”这件事上运气都不太好。

江氏是生一个死一个,连着两子一女没有一个活过三岁。

韩氏,则是一直生不出孩子。

二房这里,江氏性格彪悍,但是不妒。自己的两个陪嫁丫头都指给丈夫做妾,丈夫在外头当官时候买婢女、买歌女这些,她也从不过问。

钟微之前,妾生的还有一子二女。那个儿子便是钟宏的父亲,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夫家都是江氏选的有前途、口碑好的富贵人家。

在持家这件事上,众人说起江氏,也就是“严厉”,此外挑不出一点错来。

江氏自己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加上庶子庶女,倒也没什么人替二房子嗣操心过,要说压力也只有江氏自己知道。

特别是生了三女儿后好几年没动静,那阵子的煎熬江氏每每想起都要唏嘘一番。好在后面又怀了钟微,还健健康康的养大成人。

相比之下,成婚五年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三房就格外醒目了。

韩三郎挚情至性,他眼中只有发妻,不纳妾、不收婢女,与韩氏相处之时眼睛里的温柔都能化作春水。

要说不羡慕,这是不可能的。

头三年还好,到了第四年韩氏的肚子还是没半点动静,信阳侯夫人就着急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庸医,说韩氏不能生育。这下,信阳侯夫人就急着给儿子张罗妾室,结果送一个退一个。

信阳侯夫人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哪里不好,那问题就只出在儿媳身上。

她本就嫌弃韩氏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有道理,拿拿绣花针也是好的。

摆弄木块、铁片,这算哪门子女红?

儿子不肯纳妾,肯定是媳妇善妒。

信阳侯夫人一开始还是逼儿子纳妾,到后来就变成逼儿子休妻。

韩三郎被逼的实在没办法,正好那时候他受到某高官邀请,索性带着妻子远行赴任。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后回来,带着一岁半的钟麟。

再一年,韩氏又生了一个女儿,当下也已经成亲。

儿女双全,信阳侯夫人再也不好干涉儿子的家事。

钟麟聪明活泼,自小就展现出出色的练武天赋,不到四岁就能拉弓,射起箭来像模像样,连信阳侯都赞一句“前途无量。”

这一下,韩氏终于扬眉吐气。

再往后,时隔十一年,钟颐出生。

这一段对话简直是一颗重磅炸弹,但是被炸的头昏脑胀的只有两个人——江氏,钟颐。

江氏真没想到自己作为当家的主母,这么一件大事,信阳侯知道、秦氏知道,就她一点知觉都没

敢情从头到底,就她真心实意的给信阳侯那个岭南獠人部落复仇的故事捧场。

再看一脸无所谓的在那里喝茶的韩氏,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妯娌

“你……钟麟喊了你二十八年的娘,他对你有多孝顺,家里所有人都能看到。就因为你体弱多病,钟麟不肯远行,因此放弃了多少机会?就算养条狗,二十八年也该有感情了吧?”

秦氏冷笑道:“是啊,三叔就是把钟麟当亲儿子养的,征东之战,为了救他才出了事。”

提到钟三郎,韩氏一下子流下了泪水,只有一行,她快速擦了一下,恢复了平静。

“可怜钟麟,他就该死在征东战场上。这样,韩妹妹高兴,钟家高兴。钟鸣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丢了性命。”

钟颐忽然领悟了什么,抬起头望着信阳侯:“祖父……祖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袁祥说是跟踪了信阳侯派去的人才找到当时把钟麟卖给韩氏他们的稳婆,可见信阳侯是知道真相的。

信阳侯半闭着眼睛冷哼了一下:“两个小孩子的胡闹,真以为能瞒过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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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唐
连载中明月晓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