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石家兄妹和跟着他们一起逃难来的一共八户,五十多口人,集中安置在了距离唐源城三十多里的一个地方。

他们确实都是良民,带着官府发放的允许外出就食(逃难)的路引,当地官员也就比较放心,把他们依然放在一起。

安置的这个村子自然条件并不差,之所以抛荒是因为匪灾。

这还是赵国公来唐源之前的事情。盗匪横行,一个村子一夜间被抢被屠,死伤过半,幸存者还没喘过来一口气又迎来了瘟疫爆发。

最后,一村三百多号人,只活下来不到二十个。

当时有个说法,经过大瘟疫的地方不吉利。幸存者被安置到了其他地方,这个村子一荒废就是四年。当地百姓连行路都要绕过那里,生怕沾上瘟神得大病。

他们这些逃难的人是没资格挑的,这里都是平原,有水源,土地也只抛荒了几年,锄锄草就能直接耕种。他们到的时候还来得及种下冬小麦,种子都是和官府借的,这也是大齐安置灾民的标准流程。

小麦成熟要到来年夏天,逃难出来的身无长物,官府那边按照规定接济了些粮食(第二年要还的),依然不足以让大家吃饱。脑子灵活点的凑钱做了弓箭,在大雪之前进山打猎。

石家兄妹原本就是富农,身边还有些银两,当下过的还能凑合。跟着他们一起跑的还有家里两户长工,三家十来口人,选了挨得近的房子。

袁祥他们到的时候,男人们还在爬上爬下给屋顶加茅草,女人们则三三两两坐在外头晒着太阳做手工活。

看到他们有人喊“石家当家的,有人来找——”

石大郎从房顶上抬起头,朝他们挥挥手,又大喊着让妹妹准备茶水接待贵客。

石家的房间整理的很干净,墙面粉刷过,地板翻了新。房间当中烧着一个火炉,将整个屋子烤的暖暖的。

靠着窗子的地方放了一架纺车,地上散着一些麻绳。另一边则是一堆木工工具,刨子、锯子齐全,还有不少木条木块。

石姑娘给他们端上的是野菊茶。

这玩意司徒不陌生,袁祥却是第一次看到,很有一种“这不是菊花吗,能喝?”的奇异表情。

石姑娘在家里没有遮脸,容貌中等,圆脸大眼睛,是当时人喜欢的那种“福相”。要说她身上最吸引人的便是有别于村姑的落落大方。

行动潇洒,举止利落,一颦一笑都出于自然。

这是一种超越了时代的气质。

司徒心中有了一点猜想。

石姑娘说这菊花是她从山里采来的,能入药,拿来冲饮能清火败热。说到这里有点羞涩的笑了一下:“庄稼人没有好东西招待,也就这个还那么点趣味,两位公子尝尝?”

司徒喝的毫无负担,天然菊花茶,纯野生,无污染,放在后代还挺贵的。

袁祥问起拜托他们两个的事情。

这兄妹二人,手巧能干,创造力爆棚的是妹妹。石姑娘嫣然道:“幸不辱命。”

袁祥眼前一亮:“真能做到?我本来说若是没有成功,我带了一样东西过来让两位看看能不能参考。”

说话间,石姑娘从内室捧了一盏灯过来。

一盏普通的灯,白色灯罩,用的是上好的绢布,细薄透光,内插蜡烛。当下贵族人家内室喜欢用这种灯,亮度高,还挡风。

灯笼里已经放了一支蜡烛,她用火折子点亮了,然后将灯笼放的远远的。

然后,大家一起等。

司徒有点莫名,这是干什么,有什么玄机?说话间想上前看,石姑娘慌忙拉着:“别靠近,一会就知道了。”

这个一会,是一支蜡烛差不多燃尽的时间。

烛火渐渐不稳,到了换一支新蜡烛的时间。

扑哧,一声尖锐的响声。

袁祥跳了起来:“在哪里?钢针到哪里去了?”

石姑娘指指上面。

一根细长的针直接插入了房梁上。

袁祥深吸一口气:“真是……惊人!”

司徒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钟存的……”

袁祥点点头。

钟存身上的毒针是从脸上起出来的,比石姑娘做实验的要细和短一些。按照同样的力度,彻底没入皮肤是很可能的。

司徒惊诧道:“怎么给你想到的啊——”

袁祥说他一直奇怪一件事,那就是钟麟(钟三郎)和钟存死的时候都发生了烛火熄灭的情况。

就着这个疑点,他详细问了不少人。最后是一个收拾杂物的粗使丫头说了那么句话,她说:“大少爷桌上那盏灯,蜡烛都烧尽了,可不就熄了么!”

司徒一拍手:“对啊,大家说这段,想的都是被凶手吹灭便于行凶,或者蝶妖出没之类的,的确没有人想过,烛火灭了,更大的可能是正好烧完了没续上。”

石姑娘也道:“这个机关就是在蜡烛将灭的时候被激发的,也就是要去更换的时候。”此时发射,这个距离下哪怕有准备都很难躲开。

“那只要找到那两盏灯……”

袁祥摇摇头:“当时我就去查看过,灯笼没有异样。”

“啊——啊,那就是被人换了。能够换灯笼的,应该是下人们,而且是同时出现在两个现场的下人。”

“钟麟的事时间长了,很多细节说不清楚。要说钟存,当时谁也没往灯上面想,事后官府的人进进出出,谁都有可能。不过你说的对,这个人肯定是能在不同房之间行走也不让人奇怪的身份。

“这么一来,两房的贴身侍从婢女就可以排除。如果是下人,就是几个管事。”

各房亲随都不会随便行走,特别是主人刚刚去世,亲随们跑去另一房串门,那就太醒目了。

“还有一件事,也请石姑娘帮忙参详一下。”

少女轻笑:“公子客气了。”

袁祥将钟存、钟麟去世前窗上都出现巨大蝶影的事情说了一遍。

“蝶影是在房内还是房外?”

“照下人们的形容是在房内。”

司徒也补充了一句:“在房内,就是因为看上去是在房内,下人们才会说是蝶妖吃了人。”

“每一次的顺序都是,蝶妖出现——惊呼——灯灭,是不是?”

“对!”

石姑娘掩口笑道:“袁公子小时候玩过手影没有?”

司徒:“这个我想过,但是投影源在哪里呢?房里没有类似的东西。而且蝶妖是瞬间出现的——”

“这个麻烦一些,但是妾身以为,机关依然设在灯笼上。比如——”

她找了张纸,飞快剪了一只蝴蝶:“我能想到几种做法,到底可不可行,得慢慢试验。比如,把这个蝴蝶贴到一个有韧性的细条上,弯曲了用蜡固定在底座上……”

“我明白了,蜡烛燃烧产生的热量融化了固定蝴蝶的蜡封,蝴蝶纸片竖起来,烛光将它投影到窗上就是巨大蝴蝶的影子——这真是,真是……”

“这个机关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实验,才能算好高度,蜡的厚度……”石姑娘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万般机巧只是为了杀人,怎不让人感慨。

虽然没有证据,司徒依然相信这就是钟家两条命案的真相,接下来就是钟鸣和钟宏这两个钟家第四代身上发生的事情。

钟微的遭遇更加没什么好想的,灯笼里加机关的方法都有,在他经过的那条竹林小道上设置机关有什么难的。这只有进一步缩小嫌疑人范围。

毕竟那条路晚上大家害怕,白天走的人可不少,机关只有在使用前刚刚被布置完毕,而且是卡着钟微过去的时间。

钟微当天是去送东西的,算是有一点点特别,但要是熟悉钟家这几个当家人性格的并不难推出。江氏行事一向大气,和三房娘子的关系也不错。她得了娘家送来的东西,从来等不得过夜就要分配完毕。

而且,江氏很讲究做事人的身份,给平辈送礼一直都是差遣儿子,若是给长辈,那一定是她自己去。

司徒一直暗地里吐糟钟家这个案子的主谋,做事真的太不讲究,杀人手法换来换去,如果是一本推理小说,这种写法绝对不合格。

“钟鸣出事后,钟家人怀疑的是年青姑娘。你没发现钟家丫鬟们的数量特别少么?”

“为什么是年青姑娘?”说这段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回城路上。

雪后碧空如洗,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微微暖意,一片白雪微微泛着光。本来是一派大好的北国风光,偏偏两个人讲着一点也不美好的话。

“因为阿鸣伤口的位置。”

钟鸣是后颈部受伤,针入的不深,堪堪没入,稍微挤压一下就能看到针尾。

“他这个伤,听上去象是被人直接刺入——啊,我明白了——拥抱!”

钟鸣年纪虽小,却自幼习武,反应敏锐。假设杀他的不是武林高手,那么他最可能受伤的状态就是和人拥抱之时被刺,毒性入体,见血封喉。

“不是——钟鸣才十一岁啊?你们——”

他很想说你们这群大人太会乱想了,可想想前朝的最低结婚年龄是男子十四、女子十二,行吧,古代人寿命短,什么都很赶。

钟家人觉得钟鸣可能是和家里的丫鬟有私,约会的时候被对方杀害。他死在花园里,也特别符合约会的场景。

这事后,江夫人最担心的反而是“丫头们不要脸勾引少爷”,清理了一批娇俏的女孩儿,特别是钟微身边,一水换成年长些且老实的。

最后,也是最异类的是钟宏。

袁祥叹了口气:“只有钟宏,我实在想不到杀他的理由是什么。”

司徒眨眨眼:“这么说,剩下几个袁兄都有除了‘报仇’以外的原委把他们串起来了?”

袁祥点点头,眺望着远处,过了一会才缓缓说出了两个字——“袭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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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唐
连载中明月晓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