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七日到十二日。
短短五天，秦州三十五县全部遭到攻击。秦州全部守军不过一万多人，大部分集中于州郡秦关。五天之内，三十三县沦陷。
依然在抵抗的只有秦关和五平。
永平帝北巡带的兵马本来就不多，奔逃之中散失过半，跟随皇帝进入秦关的不到万人。秦关守军七千余人。
一万七千人，面对城外十余万柔然劲旅。
跟随永平帝狂奔的士兵们丢掉了全部辎重，柔然大举南下，整个秦州处处战火，道路中断，粮草军械都无法运输。
同时，由于一下子进来太多非战斗人员，城中粮食只够二十天。
九月七日，柔然军开始攻城。
城中士兵仓促迎战，一时间连足够的弓箭都拿不出来。
这个时候因为劝谏皇帝而被丢在秦关的皇帝小舅子，吏部尚书高熙站出来沉着应对。
他下令拆除城内房屋，用瓦片之类的当作武器来投掷敌人。用砖石、梁柱来加固城防，增加防御力量。
他还说服了永平帝亲自安抚秦关百姓，让他们献出粮食，房屋，以及动员所有健壮男女一起加入守城行列。
永平帝带着幼子走在秦关街头时，两边百姓高喊皇帝万岁，誓死护卫陛下。
是不是为了皇帝不知道，反正秦关百姓的确上下一心，和士兵们一起拼死守城。
靠着秦关城高池深，将士百姓同心共气，秦关倒是守住了。
至于五平，宋王也是命大，五平另有名将。而且处蓝可汗目标明确——抓皇帝。五平难啃但不必要，柔然人留下几千人围城，主力部队都去打秦关了。
秦关日日激战，到了夜里，百姓们连哀哭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个忙着清点物资，救援伤员，抢修城墙。
为了激励军民，永平帝宣布秦州百姓免税三年。
许诺所有士兵饷银加倍，战死者都有千金补偿，追封五品，子孙可以荫袭。就连战死的百姓都追封五品散官，有实际军功的，比照军士封赏。
同时，他还向全体将士承诺，以后再也不征伐辽东。
据说这道口谕一下，三军高呼万岁，士兵相拥而泣。
士气是稳住了，秦关也暂时能守。可城中粮草军械一天天少下去，靠守城是迎不来胜利的。
大齐当然有的是兵马，但是没有皇帝命令，任何军队都不能跨州调度。
虽然河东郡靠近秦州的地方已经得到战报，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如果是正常情况，烽火一起，八百里加急已经奔赴京城，皇帝一道圣旨，天下兵马调动。
现在——皇帝被重重包围，孤城困守，压根得不到信息发不出圣旨。
要发兵得皇帝圣旨；皇帝想要发出圣旨得有兵来解围——这就是个标准的死循环。
依然是皇帝的小舅子给出了方案，他让人做了一些木筒，将号召天下兴兵勤王的圣旨塞入，放进流入唐河的秦关护城河。
圣旨中还许诺任何捡拾到并送到官府的，直接赐五品散官，免一世赋税徭役。
木筒随水而下，草原上的柔然人没有玩过漂流瓶，想不到这种操作。漂流筒顺着唐河流过河东、唐郡，被渔民、农人、船夫捡到，陆续送到当地官府。
皇帝被围秦关城，号令天下兴兵勤王。
信息再从县传向州府、郡治，一封封八百里加急奔向京城、东都。整个帝国用那个时代能达到的最高速度被动员起来。
云长影等人放弃了回京城，他们一路飞奔连夜回到唐源城，用紧急军令叫开城门。天还没亮，皇帝的求援诏书已经放到了赵国公萧舫眼前。
半个时辰后，唐源城中文武要员济济一堂。
说真话，对于永平帝的遭遇大家一点也不奇怪，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终于来了”得轻松。
要不要救皇帝，这件事没什么好讨论的。
他们是距离秦关最近得地方，河东郡还在赵国公节度下。
永平帝虽然天怒人怨，可他不能死在异族手中，更不能活着成为柔然得俘虏。不管这些封疆大吏有多少异心，这一刻他们都必须同心对外。
如果谁觉得这是大好机会，起兵反叛，那么很快就会迎来各路诸侯得共同讨伐。即便是吊民伐罪，也讲究一个“义”字，在后代史书上留下一笔“兴义兵，得天下”。
赵国公立刻传令河东，让郡守段苍整备军马粮草，出兵秦州勤王解围。同时调动唐郡兵马一万人，由关河率领，与河东兵马汇合后一并勤王。
没看错，赵国公只能抽出一万兵马。
别看永平帝每一次征东都是几十万人，第一次征东到了惊人的百万之兵，就觉得古代随时随地都能抽出一堆兵马，打起仗来没个十万人根本不能看。
永平帝征东浩浩荡荡的队伍是“天下征兵”，每户都要抽调一名壮丁参军。简单说就是不分良莠的抓壮丁。人数是多了，水平真的天晓得。
临时抽调的都是普通的农民、城市手工业者之类的，平素只会挥挥镰刀，杀杀鸡鸭。
他们集结之后发给兵器就直接拖到战场上，充其量只能当气氛组。
真的遇到战斗，这些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士兵不但不能杀敌，还会阻碍正规军的行动。
这就是为什么征东之战一路高歌猛进，最后因为粮草跟不上被迫撤退时，遇到敌人的掩杀齐军会瞬间崩溃，以至于百万军去，十不归一。
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再多也是单纯的送人头行为。
赵国公抽调的是唐郡常备军，日常经过严格训练，这样的军队，每个地方都不多，多了养不活。而且也不能倾巢而出，当下有成势力的盗匪，唐郡还是边关。
为了勤王抽空了郡中防卫力量，万一柔然人从河东其他地方入侵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关河提出让“年轻人跟着历练一下”，袁祥立刻响应。云长影和司徒也不用说，作为天子近卫，他们既然知道了，就必然要赶去勤王。
出人意料的是萧明业和钟微也表示要参战。
萧明业刚满十六岁，新婚月余。
萧舫是真的有点犹豫，他这儿子弓马之术不用说，特别擅射，堪称百发百中，郡中少有敌手，可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萧舫是重家庭的人，特别是和发妻所生的孩子，各个视作掌上明珠。
当下只有早已成年的长子随着他参加过几次剿匪，两个小儿子都是练武狩猎，等着成年之后再循序渐进的踏上战场。
这想法陈国公夫人听到了要和他击个掌。
然而萧明业非常坚持，他说父亲您十四岁就上阵杀敌，十六岁已经参加灭国大战，我这个将门之后怎么能一直在父兄羽翼下受庇护。
他的长子萧承功也支持弟弟，他自己当然也不会闲着，他要带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前往边关固防。
就连刚刚结为姻亲的关河和袁祥都为萧明业说话。赵国公看面前一群英姿勃发的青年人，也能理解二儿子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终于点点头。
唐源公子，终于开启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云长影有点兴奋，在他那个世界线，被称为“皇帝中会打仗第一人”的李世民有记录的初阵就是雁门之围。
作为穿越者，他第一次体会到小说中经常写的，某某人“亲眼见证一个历史事件”的那种激动。
身为华夏儿女，几人不曾梦回汉唐。
而他正站在历史奔腾转折的时刻，活着走下去，他将不仅仅是一个伟大时代的经历者，还可以成为她的缔造者。
整顿军队，筹措粮草，整个唐郡在勤王的大义下开始了总动员。
生活在现代的人很难理解那个时代的“速度”。我们看当代华夏的大灾救援，灾情一起，三军立发。而古代城池被围，最近地方的援兵都要等上二三十天。
除了交通运输本身的能力，限制古代速度的主要是后勤。
现代用兵，后勤和军队可以同时进行，甚至可以后发先至。
而古代，三军未发粮草先行。
军队可以兼程倍道，运粮队那是马拉肩抗，哪怕不眠不休，一天也走不了几十里。
而没有后勤补给的军队，也等于是送人头。
幸好现在是秋收时节，仓库充沛，粮草军需仅仅准备了两天就起运。军队进行动员，誓师。
第五日，先锋部队开拔，他们全部是骑兵，一共两千人，所有士兵要求携带五天的口粮，昼夜行军直奔河东，与河东军会师后奔赴秦关。
痛苦的急行军开始了。
出发时携带的口粮就是让他们行军用的，所谓急行军，就是基本不下马，吃喝都在马上，只有马到极限的时候才做短暂休息。
这样的行军方式是对人马承受极限的考研，更是折磨，即便是久经战场的将军也极其畏惧。更别说其中那两个现代的灵魂。
身心都疲惫到了极致，就连感受疼痛的能力都渐渐消失，到了第三天骑在马上都能睡着。困到极致的时候只能狠狠拧自己一下，避免因为睡着发生坠马惨案。
云长影一百次想，如果还能回到现代，他要把那些动不动就喜欢写笔下侠士们月夜奔驰，千里往返的作者打一顿——几个主角经得起你们这种耗法。
第三日傍晚，短暂的休息。
休息是因为马受不了，选的地方自然靠近河流，又有足够的草地。马可以吃饱喝足，再歇一会，然后又是不停息的奔驰。
士兵们也抓紧时间睡一会，大家就地一躺一靠，闭眼就着。
云长影也一样，喝了几口水，往河滩边的草地上一躺，秒睡。
他们是被军号唤醒的。
军号短促，意味着有不明势力靠近，随时备战。
马上鞍，人提枪。
领队的将军分了一百人先去试探虚实，云长影自告奋勇，当上了领队，随行的还有钟微。
钟家五郎在这次行军中表现的痛苦和不适应比他们两个还严重，毕竟云长影他们刚刚往返过一次东都，而且因为“瞎起劲”，一直在赶路，返程又在处州参加了一次妖道大追捕。
钟微平日里最接近实战的就是和萧明业、袁祥他们去狩猎。自以为追击猎物也曾翻山越岭奔驰数十里，急行军应该不在话下。
结果……第一天就感受到纸上谈兵的确要不得。
不仅是他，第一次参战的萧明业也显示出了不适应，倒是袁祥游刃有余，还给他们传授解乏小技巧。
从旁观察，云长影也看出这个尚武时代的特征。
起自关陇大地，军旅出身的关陇勋贵家族，没有后代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纨绔子弟”。简单说，不出真废物。
从卫开始，八柱国，十二将军，关陇勋贵的名誉和武功相连。他们也会赞美文人，欣赏诗歌，但是骨子里，一个男儿不能提刀上阵，不能沙场建功，永远是有所缺憾的。
和讲究行止有度，温润端和的南朝不同。
北朝即便是文人，也得准备好随时被拉上沙场还要能斩几个头颅。
比如柳林。
这个以智谋才略，博览群书闻名天下，礼仪之优雅连南朝使臣都赞不绝口的文人，也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
在关陇家庭，再受宠爱的孩子也要有上战场的心里准备。不能骑射的男孩被视作废物，上了战场只会抱头鼠窜的，不管出身有多尊贵都无法赢得尊重。就连朝廷给予的荫封职位也都是武职。
武德是贯穿时代的精神。
不明武装势力从东面过来，云长影等人行出五里地，截住了对方。
放眼望去，这是一支千人以上的队伍。没有统一的服装，但是全部骑马，人人武装。
显然，这是一支“民间武装力量”——简称盗匪。
后代的史书上也把他们中的一部分称为“义军”。
钟微低低说了声：“糟糕！”
士兵们默默的刀出鞘，弓上弦。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这样一群人可不是好事。
河东处于多股势力交杂区域，已经有地方豪强和“义军”首领在柔然支持下割据数州自称可汗，这些人可是真心希望永平帝直接死在秦关城中。
永平帝流水传诏让天下勤王，柔然也招呼他的这些小弟们来共同屠龙。
云长影笑了一下：“看来，不用到秦州我们就要立功了！”
对面的队伍也摆开阵势。
云长影高呼：“来者何人？领头的出来说话。”
队伍分开，一人一骑出现在阵前。
绯色劲装，头戴帷帽，是个女子。
“云将军，天下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