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浸在四海来朝的幻觉中,理智点的大臣还想给大齐续续命。
仅仅在劝谏北巡这件事上,被当朝打死的官员都有两人,贬黜、下狱更多。
韩大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没忍住。
结果毫无意外,暴怒的皇帝当场就要把他砍了,幸亏大臣们拼命阻拦,拼死求情。最后还是靠皇后出面说了几句好话,这才救回来一条命。
永平帝也不想让这老头在面前碍眼了,让他们父子滚回京城闭门思过。
袁祥叹了口气,这可真倒霉。韩家这些年发展的就不太顺利。
平东之战,韩大将军急于立功,没有等到援军抵达就开始攻城。结果被东辽人摆了一道,一万水军损失过半,彻底断绝了永平帝“水陆齐发”的计划。
第一次平东之战的失败责任,韩大将军背走了一半,被削去职位、褫夺爵位。
幸好一年后,通过他的故友们努力,加上永平帝原谅了平东之战大败更要负责任的宇文氏父子,韩大将军又被提回来当官,爵位也还了回来。
然而一年后,第二次平东之战,他的二儿子战死辽东。
再一年,他幼弟——夏州牧,畏惧盗匪兵强,居然不战而逃,虽然保住了命,却被贬为庶人,连累的儿子也被贬官——就是韩朔。
一族老小,转了一圈,唯一能指望的还是只有年过六旬的韩大将军。
“那和钟家有什么关系?”
“你没听说么?韩老将军本来四下活动,给他侄女婿弄了个侯爵的追封,圣旨都拟定好了。若是不出这件事,这几天礼部官员就会到陌林传旨。现在——肯定没戏了。
“哎,若是早上个把月,钟三哥也能袭个侯爷的爵位。”
袁祥瞪大了眼睛:“此事当真?”
“哪个?钟老将军得罪皇帝的事?”
“追封爵位的事!”
“当然是真的,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你和钟微是密友,你不是才在他们家呆了几天么?”
“可是,钟家完全没有这个信息!”
许世英也懵了,摊摊手说,这件事京城很多贵胄都知道,他就是从夫人萧氏那里听来的,大家还感慨韩家总算等来了一桩好事。别的不说,韩家总会告诉韩婶婶一声吧。
袁祥摇头:“真有那么好的事,韩三婶人逢喜事,也不至于总是生病。而且,上次三哥回去探亲也没提过啊!”
许世英连说了两声奇怪。
几人都不知道,数日后他们还会想起这番对话,而且感慨万千。
当天三人且饮且聊,都有些微醉,就在袁祥这里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司徒得知袁家又来了两名客人——钟微、钟颐兄弟来了。
几天不见,钟微憔悴了许多。
浓重的黑眼圈堪比竹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肉眼可见的颓下去了。
袁祥还没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就连几年前他父亲去世,他都是悲伤而不是颓废。
“袁兄,说来惭愧——蝶妖缠上我了。”
袁祥……
司徒凛……
正要告辞的许世英也……
钟颐——钟家六郎,韩氏的小儿子,苦笑了一下道:“要不还是我来说吧。”
袁祥他们离开钟家的当天,钟颐回来了。
他和钟微只差一个多月,性格却极为独立,钟家入仕的孩子都在父兄世交的麾下,只有他去加入了河南招讨军。
河南是叛军势力最为复杂的地方,就连东都周围都烽烟四起。
河南招讨军里过的是枕戈待旦的日子。
韩氏自是一百个不愿意,无奈钟颐崇拜河南招讨大使的本事坚决要留。
信阳侯喜欢这个孙子的勇敢,劝韩氏“男儿富贵马上来”,让她莫要以慈母之心束缚了小六郎的展翅高飞。
这次家里连着出事,信阳侯也觉得三房不能再断血脉了,拼着老脸给招讨使写信,硬是把钟颐要了回来。
钟颐归家,祖孙、母子一番悲喜自不用说。到了晚上,安顿好韩氏,钟颐提了壶酒去看望钟微。
他从钟微房子的后方走过来,暗月夜,四下漆黑,只有房中透出的烛光和手中的灯笼照亮道路。
钟微在房内踱步,人影映在窗纱上。
钟颐和他感情比和自己的亲兄长还要好,脸上不自禁带了一点笑,步子更轻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影子在钟微身后升起。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影子越来越高,最终展现出全貌。
一个张开翅膀的,巨大的蝴蝶。
翅膀还轻轻扑闪,仿佛某一刻,一个闭合就能将钟微包裹在内。
钟颐喊了一声“五阿兄!”把灯笼往旁边一丢,飞奔到正门直接冲了进去。
“五阿兄!阿兄!快出来!”
下人们被惊动了,从一个个房里探出头,惊诧的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六郎。
然后,门开了。
钟微安然无恙的站在门边,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钟颐飞奔进去,房中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的东西,墙上更是没有蝶影,只有书桌边正在磨墨的书童惊诧的看着他,好像在说“小六爷撞邪了?”
“六弟,你怎么了?”
“阿兄刚刚没觉得什么么?房里没有奇怪的东西?”
“没有啊?我正要给袁祥写信——”他又问书童:“刚刚有什么异常?”
书童摇头:“没,没有什么啊,小六爷您别吓人!”
“我刚刚看到一个巨大的蝴蝶,就在五郎身后,你们……你们都没看到?”
书童手上的墨条滑落了。
院子里一片吸气声。
过了好一会,年纪最小的书童掩面道:“蝶妖,蝶妖又出来了!”
钟颐还真不知道蝶妖的故事,回来后忙着安抚母亲,以及各处长辈那里问安。关于家里发生的一系列悲剧,听到的都是“早年平定岭南时当地残余妖邪部落的报复”,这些人擅长用毒针吹箭。
钟微莫名奇妙,可还是将弟弟请进房,将被省略掉的“巨大蝶影”“鬼蝶”等事说了一遍。
“当下就是认定是水娘子勾结知县府上那个主事干的?”
“对,水娘子已经被看起来,就是那个保镖抓不到人。家母的意思是再等些日子如果没有结果就把水娘子交给官府,她意图杀宏儿,陌林留不得她。”
这就是要官府将其问罪发配得意思。
“这结论有些草率了。蝶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有鬼蝶出现?这些都没问清楚,怎么就能说查清了呢?”
钟颐甚至感到了一种特别得违和感,信阳侯何等人物,那么多明摆着的疑问,他反而坚持就是知县家那个岭南来的保镖作恶。
这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精明睿智的爷爷。
“袁祥的说法和你一模一样。只是……我们都觉得等把人抓回来就有答案。
“六弟,你是不知道,岭南那地方全无开化,当地山民信奉的东西千奇百怪。就祖父说的士兵中毒的事,明明是在饮水、菜叶上下毒,偏偏要搞什么埋入树下的诅咒仪式。说不定这个鬼蝶也就是他们的一种仪式。
“比如说……比如说盯上谁作为目标,就放鬼蝶去吓唬一……下……”
钟微的声音渐弱,眼睛瞪大。
目光投向处,一只鬼蝶正在房中翩翩起舞。
袁祥一时不知道怎么评价,他就知道这事肯定没完,但也没想到那么快就发生。这个真凶实在一点忍耐力都没。
如果是他,已经有一个知县家的岭南保镖来引开大家的注意力,怎么也要消停一阵。
司徒的想法也一样,他觉得这个杀手不像隐忍多年来报仇的,像是年底赶着凑KPI的公司员工,或者是一个学期打游戏谈恋爱,直到考试前一个礼拜才开始疯狂背书的大学生。
这是那个什么小河寨的祖先一个晚上托三个梦,往死里催的节奏么?
“对了,那个鬼蝶我们抓住了。”
侍从递上一只银盒子,里面是一只保存的不咋好的鬼蝶尸体。
这些人都缺乏做昆虫标本的意识,捕捉的时候明显是随便拍打死的。鬼蝶的翅膀多处损坏,身体还有点**,可那摄魂夺魄的妖冶之美依然存在。
钟微目光投向别处,一副“不想看到这玩意”的样子。
钟颐则重重叹了口气:“若不是亲手抓到,真的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妖诡的东西。”
司徒心想,这世界上诡异神奇的生物多得是,如果能给这群古人放一部海洋生物探秘,那些深海之中长的彻底不讲究的动物们能把他们吓死。
他和云长影这种现代人,被稀奇古怪的影像资料喂大的,看到鬼蝶只会叹一声“造化神奇”——害怕,恐惧,压根没有。
司徒仔细观察了一下:“和我们在仙姑原看到的一样。也和钟存画的一样。”
袁祥皱眉道:“五郎,我不是说了么,如果再看到鬼蝶,一定要第一时间写信给我。”
钟微苦笑:“其实,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特别害怕。鬼蝶在仙姑原出现,看到的人不少,也没听说谁出事的。”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