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不修长城，当然也有不修的底气。
哪怕只是五年前，柔然还是被大齐追着打的状态。
四邻抢着讨好大齐，谁能得到大齐的支援，谁就能成为一方霸主。可现在，臣服的国家离心离德，新的柔然可汗一改其父对大齐的恭顺。
失去约束，柔然各部恢复了对农耕地区的劫掠，每年九月，唐与河东两郡处处烽火，郡中兵马疲于奔命。
如果只是粮食被抢走，还算是好的。事实上，柔然的掠夺绝不止于粮食，而是粮草人口一并抢走。中原的自由民瞬间沦为草原部落的奴隶。
赵国公出任唐郡留守后，意识到仅靠官军的力量又要应付流寇又要防止柔然，是绝对做不到的。
尤其是作为战略要地的河西目前属于三不管地带。
河西六郡，混杂着柔然、阿速、吐蕃等多个少数民族，以及割据一地的汉族豪强。河西的不稳定使得唐郡、河东两地几乎是不设防的。
赵国公一直在推动民兵，就是将边境百姓武装起来，教他们基本的军事技巧，面对柔然骑兵，他们至少不会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羔羊。
哪怕面对柔然人还是不行，至少能抗击一下流匪吧。
这种做法当然是违背律法的。
大齐实施府兵制，只有编入军籍的府兵才有资格拥有军械，民间私打军械是重罪。
然而，府兵制和均田制直接挂钩，大齐才建立二十来年，土地已经严重不足。每年应授的田连一半都不能满足，这还是在永平帝停止对妇女、奴婢受田之后。
没有足够的田，哪来卖命的兵。
所以，赵国公勾结柔然这事可能是捕风捉影，可这两个郡也是真正经不起“审查”的。乱世之中在边境从权的事情太多，认真挑挑，每一桩都能让当地官员掉几颗脑袋。
这些在赵国公身边度过七年的袁祥很清楚，他也知道这个生长在京城公爵府的小少爷完全不懂。
就好像他还是袁大将军公子的时候，所谓的民间疾苦都只是来自于书本上的知识，来自圣贤口中的一声悲鸣。
事实上，袁祥对司徒的估计还是乐观了。
他哪里仅仅是不懂地方，作为一个太平富足年代的大学生，他对古代能够达到的悲剧的极限一无所知。
仅仅是两次离京，看到的百里无人烟，路有饿死骨，就已经让他颤栗不已。
袁祥忽然想要带这个小兄弟看看战场，关陇勋贵子弟难免要走上战场
哪怕是一手遮天的权臣也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有得是名门勋贵第一次走上战场就陨落，比如两次平东之战，对勋贵几乎是清洗。
司徒没有想那么多，他问袁祥今天有什么打算，商议出什么结果。
“去查查军鸽。”
昨天司徒凛很上路的提供了他的资源，那蒋姓小校连夜被讯问。知道他对蒋功曹忠心耿耿，关河没有用对待逃犯的态度来对待他。和颜悦色，言辞间大有对蒋功曹临难的遗憾。
那人果然被感动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军营在城外，分两处驻扎。另有粮仓、马场、军械司等设施。
刚到城门口就遇到一个小风波。
一群难民请求入城。
唐源城近期因为柔然奸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士兵不肯放人进来。双方在城门口争执起来。
袁祥一到，士兵们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那群难民中一人高喊：“我们不是流民，我们有正经路引，故乡大旱一年了，活不下去了！”
司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类事，好奇的看着。
这群难民人不多，三十来个，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挑着扁担背着包裹，能推一辆独轮车的都算是富户。
士兵们又要骂，一个女子上前一步拦住了高喊的汉子，柔声道：“各位官爷，我们走了上百里地，小县城都不肯收人。
“哪怕不能安顿，也请让我们进城在屋檐下歇两日，讨几碗饭吃。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有七八十人，当下一半都不剩了。”
说到这里语带哭音。
这女子带着幂篱，看不清年龄相貌，不过逃难路上还这样打扮，等于告诉所有人，她是个大家闺秀。
袁祥打量了他们一会，见其中壮年男子不过三分之一，扶老携幼的状态也很真实，特别是期间还有好几个幼童。
要知道边境上，来打秋风的柔然人经常会装扮成逃难的中原百姓。
一群精壮汉子“逃难”缺乏说服力，他们会抓几个年老的中原奴隶来让队伍更有说法力。可这种组合里绝少有儿童，毕竟儿童不经事，对生死的概念也不强，难保到城门口哇一声哭“你们是强盗，我要爹娘”。
他吩咐士兵去通知县衙来处理，唐源可以收留他们，但是不能入城。县衙会安排他们扎营，给他们施粥，然后安置到边缘点的地方，贷些种子农具给他们，让他们去开荒。
对难民来说，这就是很好的结果了。
唐郡是边关，人口少，加上盗匪兵灾等，荒田多，安置几十个流民没什么困难。
但要说难民们就此过上太平日子，也远远说不上。
能分给外来户的地方都好不到哪里去，接下来他们还要面临土地贫瘠、野兽出没、盗匪袭扰等种种生存危机。
这对兄妹是这支逃难队伍的话事人，自看的出袁祥的重要性，那汉子上来千恩百谢。
就像司徒推论的，这汉子长相虽然粗犷了点，一开口就听得出是读过书的。
这年头识字的人都难得，袁祥倒是对他多了一点客气，好言劝慰了几句，提点了一下在此落脚的注意事项。
汉子又说他们能做一些机巧的东西，能不能拿到城里来卖。
回答是不能，但是可以去镇上的集市摆摊。
正说着城门口又是一阵喧哗。原来一支商队进城，带的东西多，书吏在那里逐一登记。结果捧砚的小厮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砚盘摔碎了。
书吏气的直跳脚，小厮抹着眼泪撒腿往县衙方向跑。这里一时半会没法登记，进城门的队伍硬生生被阻下了。
那女子拉了拉兄长的袖子，和他说了两句。汉子点点头，上前两步道：“我们这里有可以书写的工具，官爷可用的上？”话是对着书吏说的，眼睛却看着袁祥。
袁祥看他手上拿的并非砚盘，生了点好奇，点点头。
果然，那人呈上一棍木棍一样的东西。
严格说，那不是木棍，而是两片木片夹着一根黑呼呼的东西，外面用线密密扎着。
“用这黑色的一端就可以在纸上、布上书写，不能保存太久，擦了也会脏，可是能应急。”
那书吏已经过来和袁祥一样一脸好奇，立刻送上纸张，一试果然能写，字迹还挺清晰。就是硬邦邦的，只能象孩童时穷人家拿木棍在沙盘、泥地里习字一般用。
两人啧啧称奇，书吏接了继续去登记，城门口又恢复通行。
司徒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不，就，是，铅，笔，吗！
袁祥是真的好奇了，问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那汉子笑道：“这叫墨笔，是我妹子做出来的。让她和公子说。”
那带幂篱的女子这是他用故乡产的石墨和着粘土做成的，日常拿来记个事很方便。
在故乡时候，这墨笔城里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支，就连知县离任还要在他们家买一箱子当伴手礼。
袁祥问他们还有多少，他也买些，另外唐源不产石墨，是不是就不能制作这玩意了。
女子笑道：“还有替代法子，虽然没石墨好用。现在身边只有几支了，公子拿去玩。等安定下来，我好好做一批给公子送去。”
汉子又说他们会的东西很多，在故乡还养出过及其漂亮的鱼，都有贵人来预定，只可惜……
袁祥指指这对兄妹，吩咐说他们一家可以先安顿在城里。
在古代，真正的一门手艺可以走天下。手工业者和读书人一样受人尊重，尤其乱世，手艺人可比读书人存活率大多了。
君不见历史上异族屠城的时候，都特别要把工匠留下来带走。
女子行了个礼，说他们虽然会做不少东西，本质上还是种地的，还是愿意和大家一起等着分地。
袁祥自没意见，说话间县衙的人也来了，他又强调了一句给他留些墨笔，也就和司徒一起出城了。
拿到的几支墨笔顺手还塞了一支给司徒，说这玩意有趣，走在路上想到什么就能记下，比磨墨或者带墨汁筒方便多了，弄点来给军中文官使用。
司徒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穿越的，穿越的，这肯定是穿越的！
如果他没记错，用石墨制笔要到十六世纪去了，而且还是英国人发明的。
可这毕竟是异世界，他想着等云长影回来得告诉他，最好再去这家聊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跨越时代的发明。”
一想到这个，他忽然发现，云长影在京城期间鼓捣出来的牙刷和肥皂，落在其他穿越者眼里（如果有），也是分分钟暴露身份的事情。
可要从此放弃使用……
这是绝对不行的！暴露也要用，问就是西域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