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英当然不知道面前这个表弟对他有着多大期望。
他比司徒凛大七岁,成亲六年,去年刚得麟儿。此次到唐源,是因为在此生活的母亲身体不适,他告假带着妻儿回来探望。
面对许世英的责怪,司徒只能笑着说之前并不知道表兄表嫂回了唐源。他没见过表婶,原本想过两天好好准备礼物后再去拜见。不过拜帖他是呈递了的,可不能说他不懂规矩。
许世英笑着说就是看到了拜帖才知道你来了,说好了,住家里去啊。
袁祥笑道:“许兄你这可不厚道,哪有到别人家里来拉走客人的?”
司徒已经懂得古人这种寒暄客气,某种程度上和他们现代人“下次来xxx地方玩一定告诉我,管吃管喝”差不多,实际上听的不会真去麻烦,说的也并不那么真。
有赵国公这层关系,袁祥和许世英也是姻亲,自然熟悉,当下也留下来吃饭,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一派融合。
话题慢慢转到袁祥在负责的事情上,后者也爽快,把他知道的和柔然间谍有关的一系列事情说了一遍。
期间还牵涉到不少唐郡军务,司徒几次想要避开,袁祥说没关系,许世英说自家亲戚。
司徒觉得这两个人是摁头给他塞情报。
等说到蒋功曹那段,大部分昨天他在刘县令那边已经听过。许世英倒是对刘县令的刑侦讲座也充满兴趣,连连称妙。
“和刘县令分手后,我就按照他给的提示开始查城中大夫。”
司徒产生了兴趣,终于到了新情节。
“怎么说?”
“什么消息也没。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都没有因为受刀伤去请大夫的。只有两个爬高摔伤的,士兵都跟着去看了,没有异常。
“至于晚上,全城只有一个大夫在宵禁后出过诊——司徒兄知道的。”
司徒笑笑,可不是么,昨天出来的时候还和袁祥撞上。
许世英连连叹息:“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不不,小弟按照刘县令的指导,又盘查一遍当晚巡逻的士兵,得到一个新消息——西井巷一带昨晚出现了两支巡逻队。”
这个事情的发生就得怪城中管辖权的重叠问题。
州府、县衙、城防,都在巡逻,还都在加码,哪怕遇到的时候产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或者“这群人怎么有点怪”的想法,也马上就用“又是临时派的吧”说服自己。
袁祥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一个大夫那边面对查问的时候对方表示:“怎么又来了,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查过了吗,只有京城来的军爷在这里治病。”
去查问的一脸懵“什么叫做昨天晚上查过,昨天晚上他们都不知道出事了!”
这下问题就大了,不仅有人冒充巡逻队还三更半夜一本正经的搜查民宅!
袁祥亲自去问了几个被查问的百姓,就连最有文化的大夫都说不出详细情况——就是士兵呗,穿着城防营的衣服。
有没有腰牌?妈呀,三更半夜一队军爷来敲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谁敢查验人家腰牌?
鬼知道到时候拿出来的是腰牌要是腰刀。
许世英连连摇头,提了一个灵魂问题:“唐源这是怎么了?乱哄哄的样子。之前的家书里可没听说过那么多事。”
袁祥挥挥手让从人退下,稍微超前移了一下,让三人靠近了些。
司徒——很不安,不想听!
“大家都是自家亲戚,我才说啊——有人在皇帝那里密报,说赵国公勾结柔然,而且还有了证据!”
许世英瞪大了眼睛。
司徒——好绝望。
“证据……是什么?”
袁祥笑笑:“若有实证,你我还能安稳坐在这里?”
“这几年,岳父被人说有贰心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皇帝……”许世英又摇摇头,主动消了音。
“还不是先皇那个梦闹腾的。陈两代,唐代齐。为了这句话,英国公、韩国公死不瞑目。现在赵国公调任唐地,呵呵——”
无论什么时候,封建迷信都害死人。
“前阵子就有人上折子弹劾过岳父,但是不了了之了。”
“那不是惠县的事把陛下的注意力吸引过了么。相比先帝的梦,今上还是更在乎他的眼中钉。”
两人顺势又说了越国公的事,杨雄宝刀未老,一桩怪事被他处理的干干净净。最有趣的是,朝廷中一向对他喊打喊杀最起劲的郑孝卿这一次反而为杨雄说好话。
“我也听说了,郑侍郎连上两道折子,说食脑怪乃是异族留祸。”
“对了,关于蒋功曹,有个流言你听说过没有?”
“是不是——说他并非畏罪潜逃,而是掌握了赵国公私通柔然的证据,上京告状去了?”
许世英又重重叹了口气——愁啊,他娶了人家女儿,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看看两个人一脸愁容,司徒凛指尖轻轻敲了几下地板,缓缓道:“确实有一封密信。”
司徒凛这顿饭最终没吃成。袁祥再三道歉,陆世英继续邀请他上家里去住。双方哈哈了几句,又定下明天一定一定来吃饭。
司徒凛骑上马潇潇洒洒的走了。
袁祥和陆世英一阵小跑进了耳房。
“舅父,事情是这样的!”
在耳房等他们的是关河,等他们把事情说了一遍,他微笑道:“陈国公真是好福气,三个孩子都出类拔萃。谁说六郎木讷的?这不是很机灵的一个孩子吗。”
事实上,袁祥已经从那个大夫那里知道了实情。
在唐郡,赵国公的名字可比京城什么折冲卫好用的多。唐郡百姓很满意这个不刮地皮,又有能力在强敌环伺中护他们太平的长官。
折冲军的士兵一走,面对又来盘问“假冒巡城队”的事的士兵,大夫一分钟都没犹豫就把他们卖了。
袁祥当然也猜到,他们是永平帝派来查证“赵国公谋逆证据”的密探。
之所以一直不说穿,也是他们自问身正。而他们两个在惠县的表现也说明他们不是会构陷罪名以求腾达的人。
而刚刚的谈话,则是想看看司徒在皇命和亲族之间,会倒向何方。
司徒给出了让这些唐郡世家满意的答案。
话一说开,两方都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一早袁祥就来找司徒,他舅父和他说“六郎是背负着皇命来的,他厚道,我们也要让他回去能交差。赵国公堂堂正正,这件事要么是有人陷害,要么就是这唐源城中另有重要人物私通柔然。
“无论什么结果,都要让六郎能带回去,而且要让他再立一个功。”
袁祥想了想,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邀请他一起翻开唐源这阵乱局,而且要快。因为永平帝又派了一名亲信过来观察唐郡,此人乃是两朝重臣,而且从来没有立场。或者说,永平帝的喜好就是他的立场。
面对袁祥的邀约,司徒露出一点为难,说自己也有任务,而且现在一点方向都没。
袁祥自然询问。他也爽快,把白泽现唐源之事说了出来。
袁祥——你在寻我们开心么?
司徒也苦笑:“不瞒袁兄,我和云郎将一路过来,实在没有听到哪怕一点点和这个相关的信息。”
袁祥很想说,就这盗匪四起,人人落草的时代,哪个瑞兽那么想不开会出现?
要出现,也就东都那种食脑怪才合理。
袁祥对这完全超纲的题目有点懵,他们对这两个勋贵人家的青年忽然跑来唐郡一路走一路打探的行为有很多猜测。可没有一个猜测和祥瑞有关,你要说是为了信阳侯家的蝶妖来都靠谱很多。
这可怎么实现舅父“让两个小伙子带点功劳回去”的命令。
司徒哈哈大笑,把食脑怪事件后,他们回京城复命时许英的态度说了一遍。长官宽宏,大家都是来应付一下的,让袁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唐郡、河东的心腹大患是柔然。当下圣上已到了河东,柔然人的动作越来越多。司徒兄不如和我们一起把唐源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是能抓出一个和柔然勾结的大鱼,那才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袁祥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小少爷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战场,也体会不了边防城市的恐惧感。
柔然入侵,在京城连个八卦都够不上。
八百里加急飞奔过朱雀大街时,百姓们最多叹一口气:“又要打仗了,不知道会不会加税。”
而在唐郡、河东,这是一年要遇到十七八回的事情。尤其是秋风凉,小麦黄,又到了游牧民族南下打秋风的时候。
为了防备游牧民族,之前的王朝在强大的时候修建起绵延万里的城墙来保护百姓。而数百年乱世之后,大部分城墙倾覆,敌楼空置。
大齐的开创者来自关陇贵族,他们都属于多民族混血的产物。尽管大齐自奉华夏正朔,但是先人们驰骋草原的武德依然洋溢在这个王朝身上。
永平帝开运河、修东都、建宫殿,就是没有重修长城。
大齐的龙兴之地就在长城以北的草原上,他们没有理由用一堵墙分出塞北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