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煜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在顾君也怀里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顾君也身上,顾君也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拢着他的后脑勺,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
他手大,手指长,拢着他后脑勺时,像是可以把他整个头都拢在手心,捧在手心一样。
揉他的力道又轻,像在抚摸一只出生不久,因为没喝到奶而又气又饿所以直叫唤的小奶猫。
本来觉得眼泪都流干了的童煜瞬间又想哭了。
这个顾君也,好像不是那个十五岁抛弃他远走,十八岁把他扔回房间,残忍拒绝他的顾君也,好像是他十五岁之前的那个顾君也,那个他依赖着的,爱慕着的,纵容又温柔的顾君也。
以前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和顾君也之间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连着。
那根丝线轻而韧,无论相隔多远,无论他们是欢喜忧愁,都因为那根丝线而可以轻易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和情感。
甚至不需要言语就能心意相通。
曾经他觉得他抓住了那根丝线,只要轻易一扯,就能把顾君也拉回自己身边。
十五岁的时候,那根线突兀地断了,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回来,哪怕再次见面的时候,也没能找回来。
可是现在,他突然感觉到那根看不到摸不着的丝线又回来了。
缠绕着他的手指,另一端,是顾君也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是真的在为他跳动,尽管跳的那样沉重,沉痛,但他却好像真的可以隐约听到,隐约摸到了。
那种熟悉的依恋又再度顺着那根丝线流回身体,或者说从顾君也的怀抱里流回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顾君也搂着他的手臂是那样紧,紧到微微颤抖,好似想把他揉进身体里去,却克制着力气怕弄痛他。
童煜虽然还是心有不甘,但此时整个情绪都在最脆弱的时候,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拥抱。
顾君也抱着他许久,终于是感觉到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了,这才放开那只扣着他后脑勺的手,慢慢将人松开一点。
他仍然搂着他的腰,支持着童煜的身体,另只手扶着他的肩膀,慢慢让他后背靠到树上。
童煜终于是完全停了下来,不再哭了,也不再打嗝了,憋了许久的心里话说出来,气也随之撒了一大半出来。
但同时,情绪发泄完了之后,羞耻心也再度回归,当顾君也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只感觉头皮发麻,脸上本来因为激动而起的红晕还没褪下去又涌了回来。
——他刚才在干什么啊。
哭的那么丑,还冲顾君也喊了些什么?
什么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用欲盖弥彰来形容都侮辱了这个词。
顾君也现在应该很高兴吧,很得意吧,把他的心里话逼出来了,他想什么说?问他那些话什么意思他要怎么解释才能圆回去?,算了,别说圆了,就不,不那么尴尬?
童煜别说面对他,连头也不敢抬,战或逃的本能在这个时候直接替他选择了后者。
“我要回去了,我晚上还要画……”
“对不起。”
顾君也的声音里充斥着心疼和悔恨。
童煜本来就没想好要说什么,被他这一声道歉直接把剩下的话都给卡了回去。
“是我伤害了你,那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但是如果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顾君也想起那天晚上的童煜,这三年来,他梦见过无数次,每次醉酒的时候,都能在那张床上看到那人身影,还有那双望着着他,充满了恋慕,热切,激动,又害羞不止的眼睛。
如果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拒绝,但会用更温和的方式,而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控制不了内心的爱欲,怕自己身体里的兽性伤害他而用那样的方式。
那个时候的童煜一定伤的很深。
他当时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哭声时,握在他门把上的手都是颤抖的,但他很清楚如果他推门进去会发生什么。
那天晚上,摇摇欲坠的理智和自制力让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骗人!
如果后悔了为什么这三年也没有找过他?
虽然他就算找他,他也不会见,但是重点是态度!
童煜瘪着嘴,头扭开一点,不理会,也不允许自己心软。
“你怎么出气都好,只要你能觉得好受,三年,六年都行。”顾君也看着他因为汗湿的鬓,微微泛红的脸,还有那一小截尖巧的下巴,心里的爱怜翻涌:“童童,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怎么都行。”
什么三年六年,童煜才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让自己显得更加坚定,拼凑起剩余不多骄傲,抬起头来想放些狠话再狠狠地拒绝他。
可当他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顾君也一直望着他的眼。
他身后正是夕阳沉落前的最后一抹浓烈的余烬,炙热的红和滚烫的橘纠缠交织,落到他眼里却又被温柔和爱意揉和成黏稠的糖,像是要从他眼中滴落下来,落到他眼里,落到他心里。
对别人来说,顾君也的温和已经是罕见,但在他这里,温柔才是顾君也的常态,但是这样浓情蜜意的眼神是他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甚至在他的想象中,他都想象不出顾君也这样的眼神。
一时间,什么拒绝,什么嘲讽,什么狠话他都说不出来了,仿佛像一只只能狼狈又逃避似地低下了头。
真没出息。
童煜在逐渐乱掉的心跳里骂自己。
顾君也知道他缓过来了,当然希望他能快点答应自己,但其实对于童煜是否能回应自己的感情,他其实也并不那么着急。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更何况伤害童煜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别说骂他一次,就算童煜真的像他说的,想折腾个三五年他也不介意。
只要人在身边就行,就算耗一辈子都行。
他试着开口:“回去吗?”
童煜没回答他,但也没拒绝。
顾君也很识相地递上了台阶——搂着他的那只手稍稍用力,童煜也没抵抗地就顺着他的力道离开了树干。
这是同意了。
“我自己走。”童煜挣开了他搂着他腰的手,带着些许负气离开了他们这个像是半抱半搂的姿势。
顾君也没强求,只是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起朝着停车位走去。
两人刚才都没来精力去看时间,这一耗,竟然已经快八点了,到了车位时,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晚霞也早已消失在了天边,色彩褪尽,天色快速地暗了下来。
“我看桌上的菜没怎么动,你应该也没吃,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想吃什么?”顾君也问。
童煜从上车开始就扭头看着窗外,像是没听到似的也没吱声儿。
顾君也以为他在想,于是等了一会儿,直到一个红灯他把车停下,扭过头去看童煜,童煜却仍然望着窗外没回答。
“童童?”顾君也以为他还在气,不想和他说话,他稍稍有些黯然,于是说:“不想在外面吃吗?那我送你回……”
“吃面。”
童煜仍然没回头,只是突兀地抛出了两个字。
顾君也怔了一秒,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之一阵巨大的欣喜立刻就传遍了全身,让他的眼睛都瞬间亮了起来。
“好!吃面。”他望着那个倔强的不肯回头的后脑勺,无法克制地几乎笑出声来,满满的高兴都不藏了:“去吃面。”
车子没有回庄园,金枫公馆离这里近,顾君也直接就把车开回了金枫。
童煜走进那个许久没来的房子时,AI发出熟悉又稚嫩的声音:“主人,欢迎回家。”
还是他的声音,顾君也还真的一直用这个声音到现在。
童煜心里有点发酸,他换了鞋走进去,发现里面竟然真的几乎什么都没变。
他喜欢的那张沙发还躺在那里,上面那张毯子也是他当年选的,甚至他感觉这屋里适用痕迹最重的就是这张沙发,沙发的靠背上还扔着一件顾君也的西装外套。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煮面。”顾君也解开衬衣的袖口,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走,连背影都透着愉悦。
童煜没吭声,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就听到厨房里传出来开火的声音,他无聊,于是又站起来到处转。
屋里的布置都没有变,连卧室的床品颜色都没变,就好像昨天他还在这张床上打过滚……
突然脸上又阴沉下来。
上次他在这张床上打滚,就看到了那张该死的收养计划书。
不想看了,直接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又转回来一把拉上了门,发出的声音不小,顾君也都从厨房里出来了。
“怎么了?”
童煜看他手上还沾着水,连身上的衬衣上都溅着水滴,那点气又慢慢地散了,扭开头坐到了沙发上:“没什么,风太大,把门吹的关上了。”
全屋都是智能定制,通风系统和温控系统哪怕在他不在的时候也会随时调节屋里的空气质量,温度湿度,风力等级,是不是发生这种事的。
顾君也只当他心里还有气在发泄,只温柔地说:“是要荷包蛋还是煎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