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盘算，大雪过后，这场瘟疫来得又凶又急，不出十数日，便已在顺安、天丘、定宁三城中迅速蔓延开来。
天就快变了，朝廷的赈灾款还是没消息，燕冷月急得写了好些亲笔信，只盼皇帝能大发慈悲，暂缓修建仙泽殿，稍微抬抬手，把国库里的银子先多少匀出些来，施舍一点给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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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晌午刚过。
顾饮提着药包回来，甫一进门，便冲屋内大声嚷嚷道：“刘恒钰，你还活着吗？你的新方子有用了！”
刘恒钰正坐在屏风后头写药方，声音半死不活，但隐约也能听出来一丝喜色。
刘恒钰说：“幸好有用了，不然我就真离累死不远了。”
刘恒钰这话说得毫不夸张，他此刻神色萎靡，眼圈青黑，已经许久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外头风声凛冽，顾饮转身关上门，几步绕到屏风这边，携着满身霜寒气，说：“赵全的烧退了，人也变得清醒不少，已经能吃东西了。刘恒钰，没想到你还真会治病，而且比公主府里的老大夫更厉害！”
刘恒钰困得头疼，边落笔边打哈欠，说：“我幼时中过毒，险些没命，我爹也是被吓怕了，曾花重金悄悄请来医仙乔木石，让他做我师父。”
顾饮不明所以地点头。
“听起来挺厉害的，沾着仙字呢。”顾饮由衷感慨着，说：“这样一来，你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刘恒钰的头更疼了。
“要么我把这福气给你，让你去床上躺三个月不能动吧。”刘恒钰说。
顾饮连忙陪笑，小心翼翼地把药包放到桌上。
刘恒钰这几日辛苦，顾饮看在眼里，就是被训也不记仇，只说：“谢天谢地，总算有能用的方子了，东川有救了！”
就连刘恒钰也说：“是啊，试验新药方不容易，天灾比**更难，谁能想到这里竟真出了瘟疫呢。”
话毕搁笔，人已有些打晃。
半晌，刘恒钰撑着桌面起身，顾饮忙上前扶住他，问：“赵全这两天用的新药方，你还留着吗？或许该尽快把它献给长公主，以解东川燃眉之急。”
刘恒钰却摇了摇头，无端沉默下来。
“怎么，你不高兴吗？”顾饮看不懂刘恒钰这反应，连声问：“先前你说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会医，还说不敢保证一定能研究出药方，让我秘密挑个人给你试验，我也听了你的话，为你找来恰好染病的赵全。”
话说到一半，许是又想起刘恒钰在南州的所作所为，顾饮不禁将眉皱得更紧，冷下脸，连询问语气都变重了些。
“但你现在既已找出了药方，为何不愿把它献给长公主？你明知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却还在这里瞻前顾后……莫非、莫非你一直在骗我，莫非这里的疫症，其实还是从你手上散出去的？”
闻言，刘恒钰叹声气，只恨顾饮不开窍，心里很想踹他一脚。
“若真是那般，我就不会在这枯坐十日，熬掉一大把头发了。”刘恒钰低声说：“顾饮，我好歹是为东川出了力的，你在心疼赵全之余，也稍微心疼一下我，让我安静片刻吧，我脑子都不清醒了。”
顾饮怔住一瞬，眉眼重又柔和下来。
“是、是，你说得对，是该歇息片刻，不然迷糊着写错药方就完了。”顾饮哂笑着摆手，边说便把刘恒钰往小床那边推，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饮殷切道：“你放心睡，我替你看着时辰，等你什么时候缓过神来了，再誊药方也不迟。”
话音未落，人已被顾饮强硬按在床上坐着。
刘恒钰：“……”
刘恒钰嘴角一抽，抬头和顾饮对上眼，真心实意地感叹，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才是长公主的亲戚。”
顾饮歪着脑袋，说：“啊？”
刘恒钰在心里仔细斟酌着用词，屈指捏住顾饮的下巴，皱眉端详一阵，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顿了顿，再叹，“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你心思太沉，我当初就选别人了。”
顾饮差点就呲牙了。
“刘恒钰，你到底想说什么？”顾饮没好气地问：“你不简单，你就是个蜂窝，我觉得长公主那样的才算正常人。”
刘恒钰不置可否，鹰一般盯着顾饮。
良久，刘恒钰才道：“你忘了，我先前曾对你说，会用疫症向长公主换你的兵？”
顾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渐渐凝重。
却听刘恒钰又说：“来，听我教你，成大事者，须得知道如何把握时机。换言之，天灾和**其实没分别，道理是一样的，眼下方子既已找到，你要反，要人心，这方子就是你的本钱，绝不可轻易将它交出，尤其不能交给长公主。”
顾饮手指微蜷，下意识摸到腰间佩刀，试探着问：“刘恒钰，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刘恒钰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光有能治病的方子没用，还得有药材和钱。这些东西东川都没有，我有。”
不出意料地，顾饮愣了一下。
“怎么？不相信吗？你以为我诈死之后都做过什么？我筹谋两年，如今虽做不得朝廷的主，难道还做不了江湖的主吗？”
说着，刘恒钰敛了眸，眼底碎光隐约。
刘恒钰说：“顾饮，我能帮你的地方不多，但是现如今，我可以给你一点恰到好处的‘天意’。”
顾饮睁大了眼，震声道：“你、你果然偷着养雀了！”
刘恒钰摇头否认，说：“养不起黄雀，顶多就是些总爱到处吵嚷的小家雀儿。”
说着朝顾饮招手，等顾饮附耳过来，便倾身压低了声音，幽幽问：“听说过圣天教吗？”
顾饮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还不等顾饮回答，刘恒钰便接着道：“别怕，我已杀了圣天教的老教主，现在整个圣天教都为我所用，正在替我向民间传播新的教义。”
顾饮表情复杂，说：“……刘恒钰，原来你真的是个神棍啊。”
刘恒钰顺理成章摊手，懒懒“嗯”一声。
“总之……病要治，但药方不能从公主府里流出去。”刘恒钰抬手搭上顾饮的肩膀，一字一顿道：“直接拿方子威胁行不通，等天黑之后，你就带着它出城，去郊外找到一个叫纪三的人，告诉他，东川现在需要一些祥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