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巷子又长又曲折,窄到仅容一人通过,顾饮不过是拍马拍得稍迟些,便已被刘恒钰占了先机。
北风吹雪,漫天皆白。东川虽不比南方四季如春,却也鲜少有这样大的雪。
想是一直以来,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很不好受,顾饮在得了战书后,只觉腕间隐约蔓延起窸窸窣窣的痒意,这感觉令他迫不及待。
前方,刘恒钰一路策马疾行,刻意将上半身往前压,胸腹几乎贴在马背。顾饮见赶不上,便勾起脚尖,以右脚使力紧扣住马镫,俯身长臂一揽,鼻尖堪堪擦着胯/下绿鬃乌马的皮毛,在雪地里随手拾起三两颗小石子,打镖似的弹出去,瞄着刘恒钰的颈后和双肩。
顾饮斗志昂扬地说:“追不上,我就跟你姓!”
刘恒钰没想到顾饮这么快就学会了使诈,一时躲避不及,身子一歪,被石子儿正正打着了右肩,手里缰绳顿松。
惊诧之下,刘恒钰忙换了手,回头朝顾饮调侃似的喊道:“跟我姓?你真要认我当爹?”
顾饮嘴皮子没刘恒钰顺溜,也懒得反驳。他自马背上一跃而起,弃了自己的绿鬃乌马,纵身飞扑到刘恒钰身后,与这满嘴跑马的缺德神棍共乘一骑,倏地伸手扯紧缰绳。
“兵不厌诈,你教的。”顾饮沉声说,同时一把拎住刘恒钰的后衣领,欲将其顺势丢下马去。
胜败在此一举!
募的,顾饮却被一捧碎雪迷了眼。
刘恒钰拢指攥着大氅一角,猛然一震,掺着冰茬的浮雪便如飞花,在顾饮眼前掀起团团朦胧的雾。
紧接着,眨眼之间,刘恒钰已经再转到顾饮身后,狠厉压住顾饮的伤臂向后折,将其摁在马背之上,拇指指腹徐徐摩挲着顾饮的脉门,问:“但我让你对我使诈了吗?你还没出师,对待老师要有绝对的尊重。”
顾饮被马鞍硌着,肩膀钻心似的疼,面上却笑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顾饮说:“我还没输呢。”
说着,左手向后胡乱抓去,误打误撞扯着刘恒钰身上的皮毛大氅,奋力往前一拽!
下一刻,白驹与黑马双双从巷子里跑出,马背上却无人。
顾饮把刘恒钰扯下马背,与其一同滚进过膝的雪堆里,因着惯性,两人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坑痕。
冰凉雪块蹭在脸上,顾饮被刘恒钰面对面摁住喉骨,两只耳朵冻得近乎麻木。
顾饮喉结颤动,说:“刘恒钰,你装了两年半的神棍,居然能被一个受了伤的使力拖下马,当心再拿不起刀,穿不了甲。”
刘恒钰不回答,他此刻被顾饮费力牵制着,挣不开,又不好出杀招,索性便开始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去打量顾饮。
方才翻滚间,刘恒钰身上的大氅,有一半被都顾饮压在身下,刘恒钰伸手扯了几下,扯不出,便含混着笑问:“顾新丰,你说我和传闻中不一样,那你倒是说说,传闻中的那个我,究竟是何模样?”
顾饮仰颈喘息着,说:“大盛战神,民心所向。”
刘恒钰倾身压下,近乎轻佻地改掐为抚,屈指摸到顾饮的鼻梁,摇头说:“那都是后来的传闻了,你可知再往前倒十年,我是什么样?”
顾饮茫然地摇头。
“那谁知道了。”顾饮说。
刘恒钰更俯下身,微凉薄唇擦着顾饮的耳尖,说:“再往前倒十年,我是个纨绔,勾栏瓦舍都逛遍了的那种。”
顾饮顿时懵了一下。
刘恒钰却得寸进尺,仿佛有意为之,指尖暧昧探进顾饮的颈侧,笑吟吟地补充道:“而且,我荤素不忌。”
顾饮久在军中,哪里见过这阵仗,傻了。
偏偏刘恒钰这嘴还不饶人,紧接着又说:“我看你长得也还行,勉强入得我眼,不如就……”
话音未落,顾饮再也忍不了。他利落松开手,不再扯着刘恒钰的衣裳前襟,转而屈膝顶在刘恒钰腹侧,把人狠狠踹了出去。
顾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站起来,满脸的嫌弃,说:“刘恒钰,你是真的有病!”
刘恒钰借力一滚,脱了束缚乐得自在,扬眉笑道:“我说什么你都信,你这人真蠢。”
顾饮呆了一瞬,反问:“你在撒谎吗?”
“当然没有,我以前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刘恒钰也跟着站起身,须臾眸色骤厉,哪里还有方才那点纨绔子弟的样子了。
“但我更喜欢模样软媚,身段柔顺的,才不会饥不择食,对你这样的木头疙瘩感兴趣。”
话刚说完,刘恒钰忽如一支离了弦的箭般,一下就从顾饮身侧掠了过去。
“再说我也不用刀,我使剑。”刘恒钰朗声笑道:“还说什么兵不厌诈,想赢我?下辈子吧。”
顾饮把拳头攥到嘎吱响,主要是气的。
出身贵胄,果然玩的花,几句话就把他骗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松开手。
呸,死断袖!一双腕子那么细,还挺有劲。
顾饮咬一咬牙,不甘认输,很快紧追上去。
两声口哨拐着弯在风雪中响起,早已跑远的马儿闻声掉头,踢踏马蹄声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刘恒钰抢先半步,翻身上了顾饮的绿鬃乌马,说:“你的马好,借来一用,拿我的照夜和你换。”
顾饮气急,拦着不让走,仰头冲刘恒钰胯/下的马儿喊:“乌骊!你这吃里爬外、软骨头的畜生!怎么谁都能骑你!”
争吵间,刘恒钰的白驹也跑了回来,却反常地不肯停蹄。
照夜通人性,一眼见了刘恒钰和顾饮,嘶鸣不断,像是刚闯了祸的小童,有意引着两人赶快脚底抹油,别再往前走。
然而,还不等顾饮开口,前方便跌跌撞撞追出来个提棍的轿夫,口中骂咧不止,怒道:“这是谁家的马,训得这般没规矩,怎么敢惊陆大人的轿?”
照夜似是理亏,蔫头耷脑地小跑到乌骊屁股后面,甩着脑袋打了个响鼻。
顾饮与刘恒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暂且休战。
半晌,刘恒钰下了马,见顾饮正皱眉看着那轿夫,脚下连半点逃跑的意思都没有。
“陆大人,哪位陆大人?难道是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据说每天都忙到脚不沾地的东川布政使,陆远通?”
顾饮亦转回头看向刘恒钰,问:“这是去镇国公主府的路,雪下得这般大,我来此三月有余,听说那陆远通并不是个恭敬规矩、喜欢攀炎附势的人,怎么……他竟也能记着,来给长公主拜个早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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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