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不欢而散。出了门，顾饮扯住刘恒钰，权当他们两人今天没动过手，问：“为何不让我走？”
刘恒钰不冷不热地摇头，顺着台阶迈下来，等侍候的人都散了，才说：“你要到哪去？”
顾饮皱起眉，说：“还没想好。”
闻言，刘恒钰轻挑一下眉。
雪路难行，风厉如刀。回雪梅园的途中，顾饮远远看到赵全冒雪往城南那边运干草，怔住一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再问：“刘恒钰，你这次又在搞什么鬼？你如果不说，我就自己去查。”
刘恒钰不答。他转身喊来自己的马，指尖在寒风中冻得蜷缩，半晌方道：“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把赵全他们安排进军中，为的是什么？我早便说过了，东川这里有你的兵。”
顾饮很不耐烦，说：“我心眼没你多，你别弄那么多弯弯绕绕。”
刘恒钰拢指呵出团氤氲水汽，牵紧缰绳却不上马，说：“我若说全了，怕你不跟我干。”
“但我也不是一点心眼也没有。”顾饮碾碎脚下雪块，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你是为我好，我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怎么可能不跟你干？”
雪白的马儿在风雪里嘶鸣，刘恒钰倏然逼近，把顾饮吓得本能退后半步，听其言道：“我想把长公主的兵抢过来，送给你。”
顾饮眼皮一跳。
却听刘恒钰又说：“长公主对皇帝不满已久，只差一把火了。如果今年冬天这个坎过不去，这把火，就算是彻彻底底地烧起来了。”
顾饮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问：“你想怎么做？”
刘恒钰沉默片刻，轻声说：“没有赈灾款，东川必须挺不过去。大雪之后，还得有一场瘟疫。”
顾饮心头巨震，骤然猜着了刘恒钰的打算，连忙道：“不成，绝对不成，你休想这么干！”
刘恒钰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顾饮，说：“你瞧，我说得没错吧，你确实不想跟我干。”
“人命关天。”顾饮寒声说：“你这人怎么和传闻中不一样？”
刘恒钰敛了目光，笑道：“传闻能有几分真？你且放心，恶事我去做，贤名由你担。”
刘恒钰的语气很淡，眉眼低垂，令人辨不出真假。
雪越下越大了。良久，顾饮坚持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如果做了，我会去长公主那里告发你。”
刘恒钰含蓄地提醒，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不把活人逼到绝路，他们不会反。”
顾饮无言以对，眼里突兀地闪过一点厌恶。
“日久见人心，长公主迟早会对我放下偏见。”顾饮说：“倒是你，你现在这副模样，真让人害怕。”
刘恒钰牵着马往前走两步，又问：“你是怕日后东窗事发，会被人骂？”
顾饮紧跟着追上去，说：“我不怕挨骂，但至少得问心无愧。刘恒钰，你想用成百上千条人命为我换兵权，我不答应。”
刘恒钰攥着缰绳，又徐徐走了一段路，忽然笑出声来。
刘恒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就算有绝对的利益摆在面前，你也不会动摇。”
顾饮愣了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又耍我？”顾饮简直是气急败坏。
“不算耍，只是第二道考题罢了。”刘恒钰说着，偏头朝顾饮招了招手，脸色已不再冷了，“你且过来，我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决计不会殃及无辜。”
居然是这样！
顾饮满心好奇地贴过去，听刘恒钰在他耳旁说：“我有个药方，常人服之，可接连数日高烧不退，咳嗽不止，面色乌青，症状与疫病一般无二，却不会伤了性命。过两日，我会将它悄悄投进水井。”
顾饮听得嘶了一声。
顾饮将信将疑地问：“你没骗我？”
刘恒钰摇了摇头，说：“没骗你，只要有解药，顶多也就是闹几天肚子的事。你我同在东川，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若有意骗你，事后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被你提刀追上三条街，你说是不是？”
言语间一派轻松，全然不见方才的阴厉。
顾饮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要是这么着，也行。”顾饮迟疑着评价道：“但你怎么能想出……想出这么缺德的办法”
刘恒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睨着顾饮，笑道：“兵不厌诈，再说我这人本来就缺德。”
言罢，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响，策马踏雪而去。
刘恒钰走后不久，顾饮独自立在雪地里，有些唏嘘地叹了声气，也打哨唤来一匹绿鬃乌马，脚踩马镫一跃而上。
“刘缺德……啊，不对，刘恒钰！”顾饮策马追了上去，笑骂道：“等回了雪梅园，你得把药方写给我看，我也好留个凭证。”
刘恒钰在马背上颠簸着，连头也不回，说：“写给你看有什么用？你懂药理？”
顾饮点头再摇头，胯/下绿鬃乌马紧追着刘恒钰的白驹不放，说：“不太懂，但我能认出哪味药有毒。”
刘恒钰无奈道：“有些药材单看没毒，和其他药材一起吃才有毒，你既然不懂，看了也是白看。”
顾饮说：“我就要看。”
刘恒钰有些惆怅，问：“你到底还信不信我了？”
顾饮郑重地答道：“信一半，所以想看药方。”
刘恒钰骤然勒住了马。
“一半？”刘恒钰说。
顾饮也跟着停了下来，声音有些虚，“……三成。”
“竟然才只有三成。”听了这话，刘恒钰把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失笑道：“这可怎么办，如今你连过两关，我已信了你五成，我实在亏了。”
顾饮诧异道：“什么？居然只有五成吗？也就是说，你以后还会隔三岔五的考我了？决心和仁义都有了，你还要考我什么？”
如絮大雪落了满身。刘恒钰沉吟半晌，倏地扬起鞭，说：“嗯……考骑马吧。”
风大，顾饮一时没听清，怔怔道：“什么？”
“我说考骑马。”刘恒钰笑着重复，手中马鞭重重甩下去，当先消失在前方的长巷子里，扬声大喊道：“来比一比，你如果先我一步回到雪梅园，我就给你看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