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饮不知如何回答，他沉默半晌，只问：“但你不想当皇帝吗？”
以汴凉王燕朝云的身份，掌权很难，称帝却容易。
刘恒钰面色古怪，说：“但凡是伸手就能够得着的，谁不想当皇帝？我当然想，我不是圣人。”
顾饮喉结微动，摇头，“那你还是在利用我。”
刘恒钰却笑了，说：“你如果一定要这么认为，也成，横竖我只想你信我，想你能将背后交付于我，至于你心里是怎么琢磨的，我并非很在意。”
顾饮眉头紧锁。
于顾饮而言，今日之前，汴凉王三字远在天边，既教他敬畏，也让他梦魇，是他至死也摸不着衣角的一片阴影。
况且先前，他虽有意破明都，却始终不曾想过自立门户，连在梦里也没见过那高殿。
是刘恒钰给了他这念想，但是眼下，这念头还是模糊的，不明了的，听着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良久，顾饮声音艰涩，说：“刘恒钰，你既然选我，就不该给我讲太/祖之事。”
刘恒钰笑意温和，问：“为何？”
“算来，大盛的国运不长，从太/祖当年一统天下，到如今民间兵戈四起，不过区区六十年，起因全是太/祖心软，留了祸根。”顾饮双目灼灼看向刘恒钰，说：“一个人是谁，自打他出生起就定了，并非换个套子就能改变的。”
刘恒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顾饮的气势弱下来，叹气，“总之……总之就算你说得全对，你也不该选我，我没想过。”
刘恒钰沉声说：“那你现在就可以想想了。”
顾饮攥紧拳头。
“但你要我想什么？”话说开了，两个人再没顾忌，顾饮索性大着胆子反问：“刘恒钰，你要我想什么？”
“我非贵胄，你非草莽，莫说事不一定成，就算成了，你定不想做韩信，我也不甘做那汉献帝。”顾饮说：“真到了那时，你让我怎么办？”
屋内倏地陷进一片死寂之中。
半晌，刘恒钰才又笑出来，说：“顾新丰，你这哪里是不想，我看你分明想的挺远。”
北风把房门打得噼啪响，顾饮一言不发。
却是刘恒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说：“若事成了，你不要做太/祖，因为我不是圣人。”
顿了顿，又道：“但你要给我立个碑，再让史官将我写得好些，你自个去担罪过吧。”
刘恒钰说这话，倒让顾饮也一个没忍住，跟着笑出声来。
笑了之后，顾饮方才惊觉，自己这会是在和刘恒钰谈论一件多么难办到的事。
气氛一瞬松懈下来，再没有剑拔弩张。
说话间，顾饮稍稍放松，又被刘恒钰往屏风里头推了推，听其催促道：“别想那么远的事，先换衣裳。”
“东川是个好地方，听我的，去看看。”刘恒钰说：“这里没准有你的兵。”
说着就上了手，要帮顾饮解腰带，“家宴也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它不奢靡，它既无珍馐美酒，也无歌舞升平。”
顾饮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向来不喜谁挨他太近，一见刘恒钰这样，连忙点头道：“行，行，我去就是了，刘恒钰你离我远点，我长手了！”
刘恒钰眉头一皱，看顾饮反应这么大，反来了劲，当下也不藏着噎着了，他一把抓住顾饮的右手腕向后折，人也转瞬绕到顾饮身后，笑眼弯弯地问：“怎么？现在不是你使劲勒着我，不让我走的时候了？”
顾饮被捉了个措手不及，挣扎不开，手脚快脑子一步，屈肘就往身后顶，正顶着刘恒钰软肋，把后者逼得往后连退两三步，方才堪堪站稳。
顾饮力气大，刘恒钰又许久不穿甲，被顾饮顶得倒吸一口冷气，肋骨差点都断了两根，当即瞪大眼。
“顾饮你够了，别这么玩不起，就是明都最寻常的沽酒娘，也没你这么多规矩！”刘恒钰一手揉着肋下，扯开嗓诧异道。
顾饮也委屈，连忙伸手去扶，说：“都说了让你离我远点，你偏不信。你以后不要无故碰我，尤其不要从背后碰我，我被人从后面补过刀，习惯了。要不是我忍着，在你第一次给我披衣服时，就已经被扔出去了。”
顿一顿，又没忍住嘀咕着补充了句，“再者说，我哪知道你这么不禁打，我以为你名气那么大，理应很厉害。”
一言不合，刘恒钰深吸一口气，忽然被顾饮气出来点久违了的年少热血。
“你说谁不禁打？我那是顾及你肩膀的伤。”刘恒钰说，同时在顾饮将手伸来扶他时，一脚踹了出去。
下一刻，砰的一声，两人双双滚在地上，十分默契地用双腿恶狠狠锁住对方咽喉，谁也不肯先放开。
“小崽子，你说谁不禁打？”刘恒钰扬声问。
刘恒钰的力气也不小，顾饮被勒到满脸通红，断断续续学刘恒钰说话，“我……我又不会武，到时万一、万一让韩成找着了你，我肯定要……要抛下你逃命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恒钰开口打断，说：“我那不是没跑吗！”
顾饮肩膀疼，抱着刘恒钰双腿的力道一松，勾起脚尖去踹刘恒钰的下巴，喘着粗气说：“谁接话，谁就是不禁打。”
刘恒钰偏头躲过去，也觉得肋骨疼，喝道：“你几岁了！还这般幼稚！”
顾饮梗着脖子像只斗鸡，用力用到一张脸都拧巴了，瓮声瓮气道：“你年纪大，你、你和小崽子计较，你不幼稚，刘恒钰，我看你平日装神棍，却没想到你是个这么不稳重的人。”
说着一个翻身，带刘恒钰一起滚到桌子底下，把上好茶盏都噼里啪啦的撞翻了，踢打间，新棉衣的袖子也落在炭盆里，沾了一捧脏兮兮的炭灰。
顾饮打起架来像疯狗，咬住了就不松，刘恒钰怒极反笑，正要再开口，却听房门忽然被方无疾一脚踹开。
“让你来请个人，怎么半天都请不到，怀璋，你这说话也不顶用呀。”方无疾咋呼着钻进屋里，屯着袖，左右张望道：“咦？人呢？我刚明明听见这屋里有动静，怎么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