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钰算无遗漏，果不其然，在燕冷月赶到前，盛军已然退得干净。
因着身上伤痛，顾饮支撑不住晕了。不多时，山洞外的几个看守前脚刚走，刘恒钰便把顾饮扛了出来，拖到谷口等待救援。
至于赵全，为免暴露身份，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刘恒钰只好继续半真半假地对他说，自己是与燕冷月有些私交，才能写信将人诓来，但燕冷月就算名声再好，再顾念百姓，也是盛将，盛将不会帮助叛军。
刘恒钰让赵全隐瞒身份，带人进城假装百姓，赵全连忙照做。
半个时辰后，燕冷月终于姗姗来迟。
此时天还未亮，在距离白月谷大约十里处，燕冷月让随行将士原地歇息，只带了方无疾一同前去，秘密接应刘恒钰。
离着老远，燕冷月就如愿看见了一抹青衫，她实在没忍住，当即便扬声笑着喊道：“好你个小阿蛮！瞒我这么久，我就说你这小子烦人得很，阎王爷大概不收！”
话音未落，她胯下马儿已跃到刘恒钰跟前，朝刘恒钰尥起蹶子来，刨起一滩泥水。
刘恒钰默然无言，恨不得即刻把他这位小姑姑从马上勒下来，拿布条堵了嘴，免得她过会一个不慎，张口便喊出“燕朝云”三个大字，让自己白白辛苦诈死了两年。
好在有方无疾紧随其后，出言拦道：“公主，他如今已不是阿岫，而是怀璋了。”
方无疾那边话刚说完，倏地，现场无端寂了一瞬。
片刻后，燕冷月方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险些说错了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瞧我，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言冷月翻身下马，眼里却仍笑意隐约，不曾收敛，并且还话锋一转，劈里啪啦数落起当朝天子的错处来。
燕冷月板着脸说：“皇帝这两年是怎么了？性子越发像先帝，竟然谁都想杀，一颗脑袋全被五石散毒坏了不成？怕不是过阵子也要赐我条白绫，使我饮恨东川。”
从始至终，燕冷月一面说，方无疾一面听得揩汗，心说万幸此地离明都够远。
说句老实话，若非清楚知道先帝的性子，方无疾简直都要以为，先帝不许燕冷月离开东川，不是为了保护当朝天子，而是为了保护燕冷月。
毕竟燕冷月这张嘴，实在太厉害。
旁边，刘恒钰却像是早习惯了燕冷月这般，只无奈笑了笑，摇头道：“公主说的哪里话，陛下敬重你，不敢随意处置你。”
燕冷月很不喜欢刘恒钰和她这么拿腔作调地说话，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忍不住埋怨道：“唉，你俩可真是烦死我了！咱都好些年没见了，这又没外人，为何还……”
“为了让公主养成好习惯，等回到东川，别再脱口就喊阿岫。”哪料，不等燕冷月把话问完，刘恒钰便开口打断了她，沉声说：“公主，东川的将士虽没见过汴凉王，但隔墙有耳。”
燕冷月愣了一下，叹声气，半晌方自言自语道：“真是造孽啊。”
“我听先帝说起过，当年，父皇原本更想让五哥做太子，谁知五哥虽然又聪明又仁义，性子却软弱，他宁可把自己摔成个瘸子，也不敢同先帝争锋，这才让先帝得了机会，执掌大宝，否则你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燕冷月不无感慨地道。
闻言，刘恒钰面上无悲无喜，只低着头说：“非是不敢，而是不能。”
燕冷月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是了，当年五哥远在汴凉，发妻孩儿尚且都能被歹人下了毒。五哥为人最重情意，比不得先帝有手段，他为了不连累妻儿，方才不得不放弃兵权，从汴凉回了明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赔在那里。”
刘恒钰无声地张了张唇，晒笑。
却听燕冷月又说：“五哥本该是汴凉的王，是天下的王，不该是明都汴凉王府里的囚犯。只恨父皇去时，我刚满五岁，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娃娃，不能出手帮五哥一把。也恨我这女儿身，不能、不能……”
话至此，忽然就没了声音。
刘恒钰听出了燕冷月的弦外之音，默默走上前去，抬手拍了拍燕冷月的肩膀。
这世道如此，生为女子本就不易，多半都是被当成个漂亮物件养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仔细算来，他这小姑姑虽然辈分大，实则却比他年长不了几岁，如今能在东川护着一方平安，已是天大的辛苦，此时若还要说什么“女儿家也有女儿家的妙处”，便是慷他人之慨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良久，眼看气氛越来越沉重，方无疾赶忙上前打圆场，眉眼弯弯地笑道：“大半夜的，你俩都先别忙着掉猫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赖这儿不走，难道是在等沈如晦杀咱们回马枪？”
只用两三句话，就让燕冷月当即揩了泪，如梦初醒。
“驸马说的有理，阿……怀璋。”燕冷月轻拍几下自己的脸，神色一凛，转头对刘恒钰说：“乱世里最苦的就是百姓，我带了些兵马来，可以帮着运点东西，趁还有时间，你让他们收拾妥当赶快出城，随我回东川去。”
说罢就要再上马，谁成想，却是脚底一滑，险些摔进水坑里。
燕冷月这一脚踩得狠，正踩着顾饮的伤处，让顾饮在昏迷中都忍不住轻哼了声，把燕冷月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的天！方才没看清，这怎的还躺着个活人？”燕冷月很诧异，说着就要拔刀，却被刘恒钰使劲摁住胳膊，眼疾手快地把弯刀又推回鞘里。
见燕冷月反应这么大，刘恒钰顿时就有点心虚了，他把脸扭到一边，小声说：“小姑姑，我喊你一声小姑姑，这人不能杀，这人是我好友，得和我一起走。”
燕冷月不解地皱眉，问：“好友？什么好友？你看清楚了，他脚上穿的可是南州军战靴，是叛贼。”
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
“你这白皮猴儿，可从没在信中向我提过他。几年不见，你莫不是真和叛军搅在一起了？我告诉你小崽子，皇帝他就算再不对，也和你是一个姓，我早便说过，天理人伦在上，从没有把刀横在自家兄弟姊妹脖子上的道理。皇帝当年听了谗言不信你，你可以怨他恨他，甚至可以取他而代之，但实在不该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乱我燕氏江山。”
话毕，就连方无疾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啊，怀璋，你这事做的不地道。”
“说好了只救你一人，怎么来了之后，你还拖家带口的？这要是传出去，我和公主还不得被你害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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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