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分,吴吕耀的闹钟还没响,就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惊醒。
才凯轩正蹲在宿舍地上,用螺丝刀撬他的铁皮饼干盒,盒盖已经扭曲变形。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他乱糟翘起的发梢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你干什么?”吴吕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借计算器。”才凯轩头也不抬,“我的被郑斌泡面汤浇坏了。”
吴吕耀掀开枕头,露出下面崭新的卡西欧财务专用计算器:“这是备用的。”
才凯轩接过来时,指尖沾着饼干盒上的铁锈,在白色计算器上留下三道淡红色的指痕。吴吕耀盯着那几道痕迹,胃部泛起熟悉的绞痛——他讨厌一切不完美的数字,包括被污染的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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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训室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林老师把钥匙扔在桌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
“训练第一天,先做基础测试。”她敲敲黑板,“五组混合运算,误差率超过0.5%的加训两小时。”
吴吕耀的钢笔在纸上划出笔直的辅助线。他听见隔壁才凯轩的算盘珠噼啪作响,节奏快得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
“时间到。”
林老师收卷时,才凯轩突然踢了下他的凳子。吴吕耀低头,看见地上滚来一颗薄荷糖,糖纸上用圆珠笔写着“第三题折旧率用错公式”。
他的耳根突然烧起来——那道题他确实少算了半个月的折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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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暴雨突至。吴吕耀站在走廊看雨,才凯轩不知从哪摸出把印着网贷广告的折叠伞。
“食堂?”他伞沿的水珠滴在吴吕耀鞋尖上。
“我带了饭。”吴吕耀举起保温盒,里面饭菜排列得像矩阵公式。
才凯轩突然抢过盒子,把米饭和青椒炒肉搅成一团:“现在像不像烂账?”他挖起一勺塞进嘴里,“但味道没差。”
雨声淹没了吴吕耀的抗议。他盯着才凯轩沾着饭粒的嘴角,突然想起那个被弄脏的计算器——奇怪的是,这次胃部没有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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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票据鉴别训练出了意外。
才凯轩负责的验钞机突然卡住,吐出的模拟钞票边缘染上墨渍。吴吕耀看着他连续三次把真钞误判成□□,左手小指抽搐得像坏掉的节拍器。
“设备故障?”林老师皱眉。
“我手滑。”才凯轩咧嘴笑,但吴吕耀看见他后颈的汗把实训服洇透成深蓝色。
放学后,吴吕耀在垃圾箱里发现被拆解的验钞机零件。才凯轩坐在墙角,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腕表玻璃裂痕里嵌着半片齿轮。
“去年我爸就是这样。”他突然说,“验钞机被动手脚,月底盘亏两万八。”
暮色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像两笔待核对的错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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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训结束已近凌晨。吴吕耀在宿舍楼下拦住才凯轩,递过一张写满公式的纸。
“什么玩意?”
“验钞机磁头校准参数。”吴吕耀的镜片反着月光,“我改进了学校那台的程序。”
才凯轩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把纸折成纸飞机射向夜空。飞机撞上路灯,惊起几只飞蛾。
“傻子。”他转身走进楼道,声音混着脚步声回荡,“真要作弊就该直接黑进比赛系统。”
吴吕耀捡起纸飞机展开,发现背面多了行字:“明天早餐我要双份卤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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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后,吴吕耀听见上铺传来规律的“咔嗒”声。他踮脚看去,才凯轩正在玩那个染红了的计算器,按键上的指痕在手机背光下像三枚小小指纹。
“87×63 59÷0.5。”吴吕耀突然说。
上铺沉默两秒,传来按键声。
“错了。”吴吕耀轻声说,“正确答案是5516.18。”
“放屁!”才凯轩探头下来,发梢扫过吴吕耀的鼻尖,“明明是5516.19!”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两人中间悬浮的微尘。吴吕耀悄悄勾起嘴角——他当然知道最后一位是9,就像知道才凯轩一定会较真到小数点后两位。
技能大赛第二天
--- 清晨五点四十七分,吴吕耀在食堂后门逮到了偷卤蛋的才凯轩。
蒸笼的白雾里,那人像只偷腥的猫,手指被烫得通红,却还坚持往兜里塞了三颗蛋。转身撞见吴吕耀时,他吓得把一颗蛋掉在地上,蛋黄从裂缝里溢出来,在水泥地上摊成不规则的椭圆。
“你他妈——”才凯轩的骂声卡在喉咙里,因为吴吕耀蹲下来,用纸巾包起那颗破掉的蛋,然后从保温袋里取出两个完好的递给他。
“训练场七点才开门。”吴吕耀说。晨光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才凯轩注意到他右眼下方有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像账本上被橡皮擦过却未净的铅笔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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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训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林老师把一沓泛黄的原始凭证摔在桌上,灰尘在光束里起舞。
“今天练手工账。”她敲敲黑板,“1998年的老式凭证,油墨容易晕染。”
吴吕耀的钢笔尖在纸上谨慎游走。才凯轩突然捅他手肘,他手一抖,“7”字的尾巴拖出条蚯蚓般的墨痕。
“看。”才凯轩压低声音,指向窗外。
苏梦瑶正和组委会的人交谈,蓝色发绳上的水晶吊坠晃着冷光。她手里拿着文件,吴吕耀眯起眼——那是昨天被淘汰队伍的加密U盘。
“第三题。”才凯轩突然说。
吴吕耀低头,发现他不知何时修正了那条画坏的“7”,在墨痕上添了几笔,变成只抱着数字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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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模拟审计赛,赛场突然断电。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吴吕耀看见才凯轩的左手小指又开始抽搐。黑暗中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他下意识抓住那只颤抖的手腕,触到一片湿冷。
“1997年存货盘点表。”才凯轩突然说,呼吸喷在他耳畔,“在第三册附注第17页。”
吴吕耀愣了下,才明白他在帮自己找资料。他们膝盖抵着膝盖,才凯轩的体温透过两层校服传来,像冬日里唯一的热源。
电来了。裁判宣布继续比赛时,吴吕耀发现自己还攥着对方的手腕,才凯轩的表带在他虎口处压出深红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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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训加练到十一点。才凯轩趴在桌上睡着了,脸颊压着增值税发票练习册,袖口沾了红墨水,像血迹。
吴吕耀轻轻抽走练习册,发现他胳膊下还压着张纸条——“周志强 3.20 下午来校”,字迹被汗水晕开。
窗外突然闪过车灯,才凯轩惊醒的瞬间,把纸条揉成团吞了下去。他呛得满脸通红,吴吕耀拍他后背时,摸到嶙峋的肩胛骨,像两片即将刺破皮肤的蝶翼。
“你疯了?”
“难吃死了。”才凯轩咧嘴笑,牙龈上沾着纸屑,“比食堂的茄子还难吃。”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僵直,一个佝偻,中间隔着三十厘米的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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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七分,吴吕耀被金属碰撞声惊醒。
才凯轩的床铺空着,阳台传来铁器敲击声。他摸黑走过去,看见那人正用改锥撬自己的储钱罐,硬币散落一地。
“差多少?”吴吕耀问。
才凯轩的改锥“当啷”掉在地上。月光照见他掌心的老茧,和虎口处新鲜的伤口。
“三千八。”他声音沙哑,“够他们宽限一周。”
吴吕耀蹲下来,开始捡硬币。一元的排成一列,五角的堆成三角,分币按年份排序。才凯轩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下移动,突然说:“你他妈真有病。”
“嗯。”吴吕耀把理好的硬币推给他,“所以记得按3.85%付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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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训前,吴吕耀在更衣室发现才凯轩正往鞋垫下塞钱。
“你干什么?”
“我爸说——”才凯轩系紧鞋带,“穷家富路。”他站起来跺跺脚,硬币在鞋底发出闷响,“走吧,今天该练点钞了。”
走廊阳光正好,吴吕耀看见他后颈有一道晒伤的红痕,像财务报表上被红笔圈出的异常项。他突然伸手,把才凯轩歪掉的领带扶正,指尖蹭到对方喉结的汗,咸涩如海风。
“利息。”吴吕耀说,“日结。”
才凯轩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