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巫血脉都是传给女儿的,如果若棉是红巫血脉,那郭仪也一定是。赵云澜让烬风一直往上查,从若棉到郭仪,再到郭仪的母亲杨氏,一代一代追溯,最终查到这珍贵的红巫血脉,竟是来自沈家的女儿沈馨,也就是当年被沈家先祖沈锋救下的红叶的女儿。
当年红叶被白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女儿沈馨已经遗传了她的红巫血脉。沈馨嫁人后也生了女儿,父亲姓苏,给女儿取名苏音……再后来,这一脉一直传到郭仪,再到柳若棉。
“这么算起来,若棉还是我沈家的血脉。”沈巍听完后恍然大悟。
赵云澜点头:“虽是嫁夫随夫,但若棉母亲这一脉确实是追溯到了先祖沈锋。”
“沈家许久没办过喜事了,这次回了辰京,给他们好好办上一场喜宴,哥哥以为如何?”
沈巍:“终归是一家人,她对镇远有意,我便成全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那我和哥哥呢?”赵云澜故意问。
沈巍笑了笑,在被子里掐了一把爱人的腰。“这话要问问皇帝陛下了。等登基之后,圣上打算如何安置微臣?”
赵云澜打了个哈欠,即使是带着浓浓的倦意,仍不忘调侃道:“朕明日下就旨,立尔为后。”
沈巍知道他要睡了,便轻拍着哄睡,柔声应一句:“臣妾谢主隆恩。”
当年沈进离世前就嘱咐沈巍,他死也不离开燕尾坡,故而在他死后,遗骸也不必运回辰京了,就在燕尾坡上择一高地埋了便是。
因为沈进知道,即使是做了鬼,封漓那老家伙也会阴魂不散地守在燕尾坡上。他说过不让封漓和他的北疆军踏足西陵半步,哪怕是鬼魂也不可以,所以沈进才要在燕尾坡上守着,就算是死了,他也要葬在燕尾坡上,时时刻刻防着封漓的鬼魂。
当年穆衾写的那封信虽然是给沈夫人的,但沈夫人看完信,震惊过后还是冷静了下来。她深知丈夫对自己的爱与忠诚,他遵守承诺,一生未添房、不纳妾,他对得起家国,无愧于妻儿,如今他大限将至,身为妻子,又怎能忍心将这个秘密瞒到他离去?
于是在当天夜里,沈夫人便将穆衾的信拿给了沈进,并一字一字读给他听。沈进就是在那时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沈夜。
沈夫人问,要不要认回这个孩子?
沈进说:“不了,若是认他,只怕会给他们母子带来恶运。”
沈进知道,如果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定是免不了在鹰域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不论是穆衾还是沈夜,最后一定难逃一死。唯有装作不知,不认,才能让封漓一直认为沈夜就是他的亲儿子。
如果沈夜将来真的承袭北疆鹰王之位,带着狼鹰军重踏燕尾坡,那也是宿命的安排。
沈进阻止不了他们兄弟相残,甚至无法预测他们何时会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他唯一能做的、保护两个儿子的方法,就是让沈夫人留下那封信装进锦囊,在合适的时候交给沈巍。
至于沈夜,他的另一个儿子。沈进相信,穆衾一定会用恰当的方式告诉他,将来在战场上遭遇沈巍时当如何抉择。
凌风园的信使把赵云澜的亲笔信送到了兰倚手中,他看完后便交给了封泽。封泽看着那封信陷入了沉默,许久后兰倚才听到他低声问:“我该去吗?”
兰倚轻摇扇子:“身为人子,当谢血脉之恩,去磕个头是应该的。”
封泽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母亲一直都希望他能去沈进坟前磕个头,而封泽顾忌的自然是从小到大于他有着养育之恩的封漓。
不过兰倚说得对,身为人子,当谢血脉之恩。更何况,还能了却母亲一桩心愿。
于是在一天夜里,封泽换上一套便服,以兰倚随从的身份和他一起出了鹰域。趟过长门河,穿过乱石林,来到燕尾坡的一处高地之上。
沈进的墓园简单、清静,从这处高地俯瞰整个燕尾坡,西陵与北疆交战之地一览无余。
他老人家果然是挑了个好地方休息。
兰倚在近旁的树上挂好灯笼,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布递给封泽。后者看了他一眼,接过绢布走到墓前跪下。
封泽擦着墓碑上的灰,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父亲,夜儿来看你了。”
解下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再往坟前倒了些,封泽又道:“我和母亲一切安好,你可以安息。”
兰倚站在墓前两丈余远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这里还立着一块又高又窄的石碑,碑上刻了些字。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楚,便拿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仔细看了看,那石碑上赫然刻着:
夫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从这些字苍劲的笔锋能看出,这应该是沈进生前所写。
“在看什么?”封泽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兰倚身后。
兰倚把火折子递给封泽:“应该是你父亲写的,我猜……是他人生的座佑铭。”
封泽没说话,而是举着火折子把那几个字仔细看了一遍。不知过了多久,兰倚听到封泽的声音再度响起:“孩儿……明白了。”
再回到辰京,已是半个月后。
可是距离赵云澜上次离开,已经一年多了。他又长了一岁,命运经过了一场天翻地覆,如今……辰京的所有一切都已经物事人非了。
赵云齐虽然还坐在皇城的腾龙殿里,也会上朝、批奏折、见朝臣,唯一不同的是,他做任何决定之后都需要经过中书令李询和代丞相沈贤的同意才能下圣旨。
收到沈巍和赵云澜要回辰京的消息,沈贤安排妥当之后,仍按照规矩去腾龙殿请示赵云齐。他是沈家的子孙,又是长子,故而人前人后定是会做到让人无话可说,绝不会让人抓到任何独揽大权、把持朝政的把柄。
赵云齐坐在龙椅上,看着沈贤递上来的奏折,上面写着以亲王之尊迎赵云澜,以国公之礼迎定北侯的时候,便抬头看了沈贤一眼,神色中有着些许的惊讶。他原本以为这次赵云澜和沈巍回来,就是帝王之仪了,没想到,沈贤写的仪仗竟没有半分逾越。
早在沈巍上次离开辰京之时,就已经让赵云齐写下了册封赵云澜为亲王的圣旨,传旨太鉴也按沈巍的意思把册封亲王的诏书和宝印都送到了昆仑郡王府,如今的赵云澜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顺亲王了。
如今站在赵云齐身边的太监已经不是萧平了,所以他想问也问不出口,只能自己猜测着沈巍等人的心思。
自从上次沈巍在赵云齐的书房逼他写逊位诏书之后,萧平便以年事甚高,不便侍于君王左右为由请求出宫养老,这事儿最后是中书令李询定夺的。
萧平离了宫,被皓林军一路护送回了老家滨州峻县,那里也早就给他安排好了老宅子和下人,封赏的万两黄金他这辈子是花不完了,也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念想。
如今,站在赵云齐身边的太监总管名叫陆匀,是这皇城里的老人了,之前也伺候过先帝。不同的是,陆匀曾因在宫中说过维护沈家的话而被先帝降了罪,之后就贬到了太和宫伺候当时的姜太后。
后来姜太后薨逝,陆匀没了去处,锦妃借着手中统领后宫之权把他调去了昭阳宫。再后来赵炎琢驾崩,锦太妃搬去了云峰山别院,便把陆匀留在云舒殿的总管太监。
这些年沈樱和赵云澜都待陆匀不薄,他自然也知道感恩,所以在萧平离宫后便主动请缨来伺候赵云齐,解了沈巍的后顾之忧。
赵云齐身边除了总管太监已换人,之前坏事干尽的赤影卫,除首领天罗被关入天牢伏法外,其余党羽已被寒铁营全数灭口。如今的赵云齐身边已经没有了赤影卫,只剩下可以在皇城内公然行走的御前金刀卫了。而这批御前金刀卫也早已不是先前那批人,沈巍早就秘密安排寒铁营介入,把只忠心于赵云齐的金刀卫调谴去了先帝皇陵,如今留在赵云齐身边的便都是寒铁营的人了。
除此之外,沈巍还借赵云齐之手下了一道圣旨,将禁军统领魏铭撤换,将他调去偏远的漠川镇守南境,禁军中忠于魏铭的人也全都随他一起去了。沈巍把原来负责守卫辰京的禁军中雄师、猛虎、巨象三军中挑出来一批老弱残兵,整编出一只六万人的南境军,随魏铭一同去了漠川。
这是沈巍最大的仁慈了。
如今的西陵已然不是两年前的西陵了,虽说还是赵家的江山,但朝中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已经是沈家的天下了。
“澜儿可想好了,何时登基?”沈巍问赵云澜。
回辰京已经五日了,除了去云峰山看过一次母亲之外,赵云澜就一直腻在沈巍身边,连侯府的门都没出过。
“哥哥是嫌我烦了吗?”赵云澜埋头写字,言语间透着微微的不满。
沈巍:“咱们一日不动,他赵云齐就心惊胆颤一日,不如给他个痛快。”
沈巍回来这几日没闲着,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光沈贤一人就来过三次了,其他五部尚书也是轮番登门求见。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沈巍这趟回来,就意味着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
沈巍自然是清楚这些人为何而来,也知道他们急什么,奈何……准皇帝不急,其他人急又有何用?
所以,沈巍只能来催赵云澜。
准皇帝不以为然道:“既然这天下迟早都是我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妨?”
“那从明日起,为兄就称病不见客了,所有来访的朝臣,请陛下自己接待。”沈巍也不惯他,直接来了个下马威。
这下赵云澜终于停下笔看向沈巍:“爱卿此言差矣,朕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如何坐上那皇位?如果在朝堂上言语有失,决策有误,到时文武百官看的不是笑话,而是这新帝竟然还不如旧君,哥哥觉得可怕吗?”
沈巍:“……”
某人被噎得无话可说。
这么看起来,登基之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你在写什么?”沈巍凑到赵云澜面前看了一眼。
赵云澜一本正经:“治国之策。”
沈巍一愣: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像个孩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不就是盼着他快点长大,盼着他早日像个帝王吗?如今在赵云澜身上,过往的那些稚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和他与生俱来的君王霸气。
镇远在书房外敲门:“侯爷,兵部尚书贺敏宣求见。”
沈巍看了赵云澜一眼,后者似乎完全没有要去见人的意思,只好轻叹了一声,自己去见了。
等沈巍见过贺敏宣回来,正遇上赵云澜整冠束发打算出去,那身亲王服制穿在他身上还真是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英气。
“你去哪儿?”
赵云澜脚步未停:“进宫一趟。”
“不需要为兄……”
“陪你?”
沈巍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赵云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前者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在赵云澜面前毫无存在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云澜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为之奔波忙碌了?
沈巍苦笑一声,摇着头回屋去了。
等赵云澜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最近太平无事,沈巍除了白日里见见朝臣,偶尔巡视一趟禁军营,回来后便会早早调息休息。
毕竟年岁大了,又是中过雪蛊毒的身子,还是要好好养着才行。
房间里还燃着灯,是沈巍特意留的,他已经上床睡了。赵云澜在进门前先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地进房间后,他脱去一身繁重的亲王冠服,灭了灯,再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拉开沈巍一只手臂窝进他怀里。
“回来了?”
沈巍是被吵醒的,声音里还透着倦意。
“嗯。想你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