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那一处绝壁正是雪鹰山,黑夜里大作的火光几乎点亮了小半边天,那火沿着山间的树木一直熊熊燃烧,使用木基建造的生死阁不多时便沐浴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云澜——!”
沈巍大喊一声,来不及思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着火的方向飞奔而去。
雏鹰反应过来后迅速追上了沈巍,并在他可能会被幻鹰军发现之前将人拦了下来。
“大帅,去不得!”雏鹰提醒沈巍。
沈巍忧心着赵云澜,又如何冷静得下来,他告诫雏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帅岂是你能拦的?”
就在此时,几声尖锐的鹰唳划破夜空,黑暗中隐约可见几道若隐或现的影子展翅飞向起火的生死阁。
沈巍的脚步顿住了,雏鹰也松了一口气,他解释道:“那是隐藏在暗处的幻鹰军。大帅想去任何地方,属下都不能阻拦,但是大帅知道这鹰域里里外外埋伏着多少幻鹰军吗?大帅身手了得,也终是单枪匹马,即使闯得进去也是救不了郡王殿下的。”
沈巍知道雏鹰说的话有道理,他自己当然明白硬闯鹰域的下场肯定是九死一生,可若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涉险,而自己只能袖手旁观,沈巍实在是做不到。
“雏鹰,想办法给本帅找一套暗鹰卫的衣服来。”为了救赵云澜,这是沈巍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雏鹰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沈巍想做什么。他顺着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点头道:“请大帅稍候,属下去去就来。”
大约一柱香时间后,沈巍在鹰域的从阳门外一处密林等到了雏鹰,他果然带来了一套暗鹰卫的衣服和佩刀。
沈巍换上衣服,戴上了鹰面具,单从身形来看,确实与暗鹰卫无异了。雏鹰也领着沈巍进了从阳门,到了一处偏僻的廊亭后,雏鹰为沈巍指了指方向,告诉他:“大帅,从这座宫殿出去后往南走,你会看到赶往生死阁的暗鹰卫队伍,跟着一直走就可以去到生死阁了。”
若是换了平时,沈巍一定不会同意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混在人群里去做任何事,不过沈巍也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自己身在鹰域,有太多顾虑与身不由已。云澜为了求取解药都能忍辱偷生,自己为他丢掉些尊严又有何妨?
按照雏鹰的指引,沈巍很顺利地混入了前往生死阁的暗鹰卫队伍中,跟着他们一路小跑了半柱香功夫,终于来到了生死阁的那片山崖下。
抬眼望去的时候,半山腰上的生死阁已经是一片黑焦,浓烟源源不断地升起,断裂的碳木残枝时不时坠到崖下。一队队救火的人马沿着唯一一条上山的小路拼命往上爬,却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徒劳……
沈巍目光如炬地看着几乎已经化为了灰烬的生死阁,他知道即便自己长了翅膀飞上去,怕是连头发也救不出来一根了,他只能内心焦灼地祈求着上苍:他的云澜,不在那片火海里,他早就逃出来了,此时正安然无恙地呆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沈巍来不及多想便跟着队伍一起上山了,他心中虽忐忑,却能感受到胸口的血佩是热的。自从与云澜血脉相融后,这血佩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沈巍只要将它挂在胸口,便能感知到赵云澜。
就像现在,胸口的那片火热告诉沈巍:赵云澜一定还活着。
等沈巍到达生死阁外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只剩下几缕残烟飘散着,而原本的生死阁,俨然成了一堆废墟。
几具被抬出来的焦尸摆在地上,宫人、侍卫跪了一地。
看到面前的场景,沈巍脚一软,整个人差点从山崖边摔下去。幸而有一只手扶了他一把,沈巍才慢慢站稳,而后缓了缓呼吸,慢慢回过神来。
沈巍抬眼看向扶了自己一把的人,也是一名穿着打扮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暗鹰卫,那人也看着沈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了拍他的手臂:“跟我来。”
沈巍来不及多想,跟着那人便往暗处走。来到一处偏僻的崖边,借着大树的遮挡,领着沈巍来的那人摘了脸上的鹰面具。
虽是夜里,但借着明亮的月光,沈巍还是看清了面前这张脸,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烬风,原来赵云澜身边的侍卫,那回把赵云澜掳去北疆大营的人就是他。
“你不是暗鹰卫。”烬风连脸都不用看就下了判断,也直接拆穿了沈巍的伪装:“能混进暗鹰卫的队伍不被察觉,还能在我面前面不改色的,大概只有皓林军的人了。你是谁?这身衣服是谁给你的?混进鹰域是何目的?”
沈巍听他这么问,也懒得再遮掩,他索性也摘了面具,一脸正色地看着烬风。
烬风看清楚是沈巍的脸后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地低眉垂首,抱拳相向:“沈侯爷!”
烬风原本以为是皓林军的副尉,却没想到竟是沈巍本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烬风。”沈巍看着他,用尽量压抑着急切的声音问:“云澜他……”
烬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远处还有许多穿梭的宫人和暗鹰卫,实在不宜说这些。冲沈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上:“沈侯爷想要的答案在这里。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离去。”
沈巍听烬风这么说,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他收好纸条,戴上面具后迅速离去了。
不久,鹰域里响起了殡天的钟声。
钟声响彻了鹰域各宫各殿,东宫贺太后坐不住了,命人去找长宁王封珏,哪晓得侍卫回报,长宁王在听到殡天的钟声后便欢欣雀跃地去了承雨殿。
贺太后气愤地一拍椅子,让人扶着起了驾。东宫的排场向来大,宫女侍卫一排排地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便去了承雨殿。
贺太后把随从留在寝殿外,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结果如她所料,那不争气的儿子封珏对濮阳族送给鹰王封泽的圣女濮阳君若觊觎已久,如今逮到机会自然是先顾着自己的□□,迫不及待地要把封泽的女人占为己有。
寝殿里,濮阳君若哭喊着救命,却挣脱不过正当壮年的封珏,人已经被他压到床上,还撕破了衣服。
封珏一心只有眼前的美人,连寝殿里进了人也不知道。
直到他被贺太后揪着耳朵从床上生拖下来,还挨了狠狠一耳光才反应过来,捂着火辣辣的脸跺着脚急:“母后,你打我干什么?”
贺太后恨铁不成钢:“你说我打你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女人?”
封珏不以为然:“封泽都殡天了,我玩玩他的女人怎么了?”
贺太后怒目而视:“封泽殡天了,鹰王之位就是你的,等我们拿到王印,你就能堂堂正正住进鹰王殿了,到那时候整个鹰域都是你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封珏恍然大悟般地睁大眼:“对啊,封泽死了,我就是鹰王了,到时候封泽的女人不还是我的?”
“啪——”封珏话音刚落,脸上又挨了一耳光。
“母-后,我说错了吗?你干嘛又打我?”
贺太后:“瞧你这点儿出息!除了女人,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了?当了鹰王,别说鹰域了,整个北疆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封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贺太后:“那我们要如何做?”
贺太后转了身眼神中露出狡诈的光:“不急,你今晚回府准备准备,我让内务宫给你送去新的鹰王服制,你明天一早换上,随本宫去鹰王殿取王印,三日后——登基!”
封珏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在床角的濮阳君若,有些不舍得到口的美人就这么飞了。
贺太后发现儿子还惦记着女人,忍不住用力戳了戳他的头:“还看?登基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封珏无奈,只好带着自己的随从回府去了。
翌日,身着鹰王服制的封珏挺着自己肥实的肚子,在贺大后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鹰王殿。谁知刚到殿门口,就被一队整齐的暗鹰卫拦了个严严实实。烬风站在台阶下,一手紧握腰间的佩刀,一脸冷漠地看着闯进鹰王殿的贺太后等人。
“你们没长眼睛吗?见到本王和太后,还不下跪?”封珏冲着烬风大吼了一句。
烬风仿佛没有听见封珏的话,依旧是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人能看清他面具后的那张脸是怎样的冷漠表情。
“放肆——!”贺太后冲着烬风大吼:“本宫岂是你们暗鹰卫能拦的,都退下!”
“鹰王殿,不得擅闯!”烬风纹丝不动地站着,只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贺太后冷哼一声:“鹰王已殡天,膝下并无子嗣,如今能接任鹰王之位的只有长宁王。你们难道没脑子吗?还不快给本宫让开!”
“是谁说本王已经殡天了?”
贺太后话音刚落,鹰王殿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封泽的身影立于堂上,威严不减,气势逼人。
门打开的那一瞬,似有万道霞光从屋顶倾泄而下,落地生辉,满殿风华。
贺太后吓了一大跳,整个人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封泽?他居然没死?怎么可能?
贺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真的是封泽,他不但没死,而且无病无灾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
“怎么,知道本王没死,母后很失望?”封泽冷着脸,精神抖擞地走下云阶,来到殿下。
兰倚和扶英一左一右站在封泽身边,赵云澜则站在封泽身后不远处。他似乎是在冷眼看着这一切,但又好像不是。没有人看懂赵云澜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在这场闹剧中所扮演的角色。
“封、封、封泽?你不是……殡天了吗?昨天明明都听到钟声了!”长宁王封珏竟结巴起来,他的惊讶程度同样是不亚于贺太后。
烬风抽出佩刀直指封珏:“长宁王,你竟敢诅咒鹰王殡天,是何居心?”
封珏还没从自己惊愕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的母亲,握着贺太后的手臂摇晃:“母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昨天明明听到钟声了,封泽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呀?更何况,他还中了巫族的——”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扑在封珏脸上,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母后!”封珏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满脸困惑。
“这么说,大哥知道昨夜是何处起了火,还觉得本王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封泽一步步逼近,他身边的暗鹰卫也寸步不离地跟着,手中紧握着的长刀随时都能出鞘。
长宁王吓得连连后退,汗水从他的额上不断滚落下来,封珏连气都不敢喘,只能干咽了两下。
封泽停在封珏面前,垂眼看他:“大哥方才说……本王中了什么?”
“没什么,珏儿胡说的,鹰王不必在意。”贺太后明显比封珏要冷静许多,她用力呼吸了两口,为自己顺了顺气,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气场。
“哦?”封泽的脸上添了冷笑:“看来是本王的不是了,本王昨夜若是死在那场大火里就好了。”
兰倚在旁边摇着扇子取笑:“长宁王今日穿的可是鹰王服制,如此浩浩荡荡地闯进鹰王殿,怕是取王印来了。”
“你又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贺太后冷着脸质问兰倚。
兰倚翻了个白眼,丝毫不畏惧地答话:“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东宫太后和长宁王此刻打算做什么?若说是闲庭信步到此,只怕是没人信。若真是来取王印,那可就有意思了,不知北疆的律法中,谋逆篡位是何等的罪责呢?”
“鹰王既是身体无碍,为何昨夜要命人敲那丧钟?”贺太后懒得跟兰倚计较,反而朝着封泽咄咄逼人起来:“鹰王先是将西陵的郡王留在鹰域当亲信,今日又任由闲杂人等在本鹰王殿上污蔑本宫与长宁王,这难道是你父王教你的?”
“母后不必拿父王来压我!”
贺太后的尾音未落,封泽便大声怼了回去:“父王从未说过不能留他国王侯在鹰域作客,也从未说过鹰王不能留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倒是母后与大哥今日的行径……实在是让本王有些匪夷索思。”
封泽走近封珏两步,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而后上下打量着封珏身上那件极不合身的鹰王服制,最后抬手轻轻抚了抚封珏不平整的衣领。
“大哥啊,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本宫与长宁王是听闻昨夜生死阁起火,担忧鹰王的安危,今日才特意来看望的,没想到鹰王殿的人却如此这般不识好歹。”贺太后傲气不减,给自己找台阶道:“既然鹰王无碍,那本宫也不打扰了。珏儿,我们走!”
说罢,贺太后转了身,叫上封珏准备走。
“慢着!”
封泽不急不慢下令道:“传本王令:长宁王封珏私着鹰王服制,有谋逆之嫌,命刑律院收监,容后再审。”
封珏慌张地抓住贺太后求助:“母后,他、他、他……”
“鹰王!”贺太后眉头一皱,打算又把自己太后的架子端起来压人。
“东宫太后——!”封泽毫不客气地出声。这回连母后都不叫了,直接用了最生分的称呼。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本王心知肚明。长宁王是否有谋逆之嫌,想必东宫太后比本王更清楚一二。至于……本王为何会身中神火蛊?昨夜的火又是谁放的?”封泽的目光扫向封珏:“又是谁闯入承雨殿意图侵犯本王的女人?这桩桩件件,本王会慢慢跟你们算清楚的。”
“你——!”贺太后气急败坏,却无言反驳。
她自己做过什么,又纵容自己那丢人的儿子做过什么,贺太后确实是清清楚楚。只是她没有料到封泽还活着,而且还故意设下圈套等她来钻。
封泽冷哼一声,冷漠下令:“传本王令:长宁王收监刑律院,东宫太后禁足紫云宫,无令不得外出。”
“封泽——!!你、你好大的胆子,连我母后都敢禁足?!”封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冲着封泽就大吼了一声。
谁知转瞬就有一把刀落在了长宁王封珏的脖颈边,持刀的人正是烬风:“长宁王的胆子也不小,居然敢直呼鹰王名讳!”
封珏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歪着头不敢动,深怕那刀再逼近一寸,自己这条小命就真的丢了。
贺太后一脸怒不可遏,此时也只能强忍着,她自知理亏,再耗下去怕是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便只好收敛起来,一甩袖袍愤恨地走了。
夜里,赵云澜独自一人坐在鹰王殿□□的廊下喝着闷酒,连封泽走近了都没发觉。
封泽在一旁等了等,最终还是坐在了赵云澜身边。
“怎么喝酒也不叫本王?”
赵云澜看了封泽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的迷离,似醉非醉。
封泽:“这次多亏小云澜识破了东宫的奸计,还替本王解了神火蛊。”
赵云澜没答话,只是转回头又默默喝了一口酒。
“你在怪本王吗?”封泽的声音有些轻,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在赵云澜面前,他第一次带了些小心翼翼:“怪本王不肯放你自由。”
赵云澜苦笑了一下,带着微熏道:“不怪……谁都不怪。”
“这次你救了本王的命,我们之间……扯平了。”说完,封泽起了身,走开几步后又停下,他侧了侧头。
“赵云澜,从今天起,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