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风也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他立刻领了命,引导着赵云澜往外走。
等赵云澜和烬风都离开了鹰王殿,封泽才缓缓转过身看了看殿外。
进了内室的兰倚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他饶有兴致地站在帘后看着封泽的样子,故意调侃道:“怎么,故作大方把人家送走,现在又舍不得了?”
“谁说本王舍不得?”封泽掀开帘走近兰倚。
“嘴真硬!”
兰倚略带嘲讽地轻哼一声,转身往里走。谁知还没走几步,他整个人就被封泽从身后拦腰抱起。
“封泽——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兰倚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封泽抱着兰倚大步走向自己和寝殿:“在本王面前,小倚是越来越放肆了。”
“今天就让你尝尝,本王到底硬不硬!”
寝殿的大门被关上后,扶英也开始清理狼藉一片的鹰王殿。
赵云澜也被烬风带着出了鹰域,他们各自骑上一匹快马,朝着兰倚在大苜的别院飞奔而去。
一路上,赵云澜心急如焚地策马跑着,恨不得让马生出翅膀来,这样他就能再快一点赶到沈巍身边了。
到底是主仆一场,烬风在赵云澜身边多年,深知他对沈巍的情意,所以领路跑得飞快,不敢有一点耽搁。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赶到了位于大苜西郊的一处静谧雅致的别院,院门上方赫然挂着苍劲有力的“倚微轩”三个字。
这别院是封泽特意为兰倚建造的,因为兰倚出生在药王世家,他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养花和种草药,所以这间别院里有着大片大片的花圃,远在院外都能闻到散出来的花香和药香。
赵云澜跃下马便直奔大门,好不容易敲开了门,却被一名小童拦着不让进。这是兰倚定下的规矩,任何要想要踏进别院,必须先尝三碗凌风园最苦的药汤,一滴不漏地喝光才能进去。
现在赵云澜离沈巍只有一步之遥了,别说是三碗汤药了,就是三十碗他都能喝下去。
三碗汤药被端到赵云澜面前,还没喝到口中就能闻到那浓浓的苦味。身为皇家子弟,也算是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哪里喝过这么苦的东西?赵云澜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想到沈巍还在等着自己,赵云澜一咬牙、一闭眼,咕咚几口就把三碗苦药都灌进了肚子里。
兰倚这个疯子!他是不是有病啊?什么破规矩?!
喝完药的赵云澜用袖子擦了擦嘴,那苦涩的药味从舌尖一直绵延到喉咙口,让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赵云澜捂住嘴,又强行吞咽了几下,就怕自己吐出来。
小童见赵云澜喝了药,便微笑着将人引进了内室。
“公子可是来求药的?”小童问。
赵云澜健步如飞:“不是,我是来见一位病人的。你家少主的药方可有收到?”
小童听到后面这句话便明白了,他点头道:“公子是来见沈侯爷的吧?少主的药方已经收到了,现在药房正在配置解药,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给沈侯爷服下了。”
“那……有劳各位了!”
赵云澜心急如焚,跨门槛的时候都差一点摔倒,好在旁边的小童伸手扶了赵云澜一把,他才没摔趴下。
“公子小心!”
扶着赵云澜站稳后,小童便引着他走到了一个厢房门口:“公子,沈侯爷就在里面。请吧!”
赵云澜大口喘着气,他的脚步僵在原地。明明已经跨过了千山万水,如今只隔着这最后一道门了,赵云澜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和沈巍天人永隔了。
赵云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忍不住抬手控住了。用力地呼吸了几口后,赵云澜猛地推开了门。
刚走到门口的镇远被吓了一跳,当看清楚推门的人是赵云澜后,镇远的眼中冒出了惊喜。
“殿下?”
如果主子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还好好的活着,一定会早点醒过来吧!
“镇远,沈巍他怎样了?”
镇远赶紧侧开身让赵云澜进屋,再把他引到床边:“多亏有兰公子相救,主子现在虽然昏迷,但兰公子说了,主子的命握在他的手里,只要尽快服下解药就会没事了。”
赵云澜终于看到了沈巍,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身上插满了银针,一条条乌黑的经脉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赵云澜在沈巍床边坐下,握住他的一只手,温柔而急切地轻唤:“沈巍、沈巍……”
“殿下,主子周身大穴被封,现在是五感尽失的状态,他听不到你说话的。”镇远提醒道。
赵云澜温柔地抚摸着沈巍没有扎针的脸,带着难忍的哭腔道:“我知道你能听见,你一定知道我来了。沈巍,我还活着,我好好的,我就在你身边。”
见此情形,镇远也不便再打扰,他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沈巍,云澜这次去鹰域没有白走一遭,我拿到了雪蛊□□,现在解药已经在制了。”赵云澜声音轻柔,眼睛里满溢着藏不住的深情。
床上的沈巍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一下。动得很轻,轻到让赵云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沈巍,你听到了对不对?坚持住,你的雪蛊毒马上就可以解了。你会好起来,会像以前一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赵云澜的眼眶中掉落,落在了沈巍的手背上。
赵云澜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一阵敲门声就传了过来。
难道是解药好了?!
赵云澜赶紧擦了眼泪,又惊又喜地奔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童,一人手中端着装了汤药的木盆,另一人手中则端着一个托盘,那上面有一碗水和两颗药丸。身后还有两名小童手中则各端着一盆点燃的碳火。
那白胡子老头道:“公子,解药已制成,我们来给沈侯爷解雪蛊毒了。”
赵云澜赶紧退让了一步,抱拳道:“有劳诸位了。”
五人鱼贯而入,把东西端到沈巍的床榻边。随后进来的镇远则给赵云澜端来了一碗茶。
“殿下,这位长者是凌风园的神医,名曰风烛,平时就是他住在这别院里,替兰公子看管着花草药材。”
赵云澜点了点头,眼睛仍是焦急地注视着床榻的方向。
两盆碳火摆在床榻边的地上,风烛坐在床边,先掰开沈巍的嘴,喂下了第一颗药丸,而后又按次序一根根取下沈巍身上的银针。
一旁的小童用绢布萃了木盆里的药汁后拧至半干,再细细地擦拭沈巍取下银针后的身体部位,确保药汁能从皮肤渗入,以达到驱毒之效。
银针取完,身体也被药汁擦过之后,两位小童便动作迅速地为沈巍穿好衣服,防止着凉。
不一会儿,风烛喂沈巍吃下了第二颗解药,又用小刀割开沈巍的右手掌心,让他身体内毒血慢慢排出。
一个小童点燃了重生香。香曰重生,是因为这也是凌风园特制的奇药之一,取八十多种药材的根茎研磨后所制,有聚气宁神、利血驱毒、稳护心脉之效。
一旁的赵云澜心急如焚地看着,一颗颗汗从额上滑落下来,直到镇远拍了拍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太紧张了。
大约半柱香过后,沈巍掌心放出来的毒血已有半碗。风烛替沈巍诊了诊脉后,又吩咐一名小童出去准备些什么。不一会儿那小童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两人把沈巍扶到半坐,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他慢慢喝了下去。
又等了须臾,风烛终于起了身,他走到赵云澜身边道:“沈侯爷身上的雪蛊毒已解。”
赵云澜激动地抓住风烛的肩膀:“当真?沈巍他……当真无恙了?”
风烛笑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点头道:“少主送来的解药及时,沈侯爷的毒未入五脏,解毒后还须以药调理半月,再以膳食补之,三月之后才能完全无恙。”
“那沈巍何时会醒?”
风烛转头看了看那只燃着的香:“待香燃尽便是苏醒之时。”
“多谢神医!”赵云澜又惊又喜,他退后一步朝风烛行了个大揖礼,然后迫不及待地奔到了沈巍床边。
风烛招呼着一群小童带着东西撤出了房间,镇远知道主子醒后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一定是郡王殿下,他便也识趣地带上门出去了。
沈巍取了针,穿好了衣服,掌心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原先他身上那一条条黑色的经脉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面容虽憔悴,但面色已经逐渐恢复了些血色,不似先前那般惨白吓人了。
赵云澜握住沈巍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温柔地问:“沈巍,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云澜就在你身边,你听到了吗?”
沈巍身上的银针都取了,解了毒后,他的五感也不再是封闭状态,虽然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已经慢慢有些意识了。
大概是听到了爱人的声音,沈巍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睁开眼,但因先前中毒之时消耗了身体太多的根基,如今毒虽已解,但整体精神状态还不允许他立刻醒来。
赵云澜时不时会看看那支燃着的香,看着它一点一点慢慢燃烧着,赵云澜恨不得过去快速地把香吹到燃尽。
“几个月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刻。”赵云澜握着沈巍的手轻轻说了一句。
像是在安抚沈巍,也是在安抚自己。
“沈巍,我从辰京离开后,你是什么时候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我皇兄没有为难你吧?我母亲好不好?我走了这么久,你一定很担心我吧?不过我很好,真的,封泽也没有为难过我。我虽身在鹰域里,但满心牵佳的都是你。沈巍,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你若安好,便是云澜此生活着的所有希望了。”
赵云澜慢慢地俯身下来,整个人蜷缩在沈巍身边躺下,他握着沈巍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念着。
旧别数月,赵云澜有太多太多话要跟沈巍说,哪怕沈巍还没醒,他也等不及要一吐为快了。
不过赵云澜太累了,这些日子他在鹰域里一直茶饭不思,也常常彻夜难眠,因为忧心沈巍和解药之事,赵云澜整个人紧崩了许久,直到刚刚风烛说沈巍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赵云澜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现在能躺在沈巍身边,知道他马上就会醒来,赵云澜的心也踏实了,他闭上眼睛轻轻和沈巍说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鹰王殿内。
兰倚躺在封泽怀里玩着扇子,突然道:“先前殿上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受过重刑,他身上的血也是假的。”
封泽的手指缠着兰倚的头发把玩,听到后者的话后忍不住笑了,封泽在兰倚的肩上亲了一口,夸赞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我家小倚。”
兰倚用手中的扇子抬了抬封泽的下巴:“下毒的究竟是何人?说来听听吧!”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本王早就让他生不如死了。”封泽道。
原来,白罗被封泽下令关入黑牢后,暗鹰卫便开始留意观察鹰域和军营各方动向,不出封泽所料,在白罗被囚的第二日,幻鹰军军营中便有一名看管粮草的人打算趁夜溜出军营,结果被暗鹰卫当场拿下。
当此人被绑到封泽面前时,他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幻鹰军的士兵,他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却不知他是如何混入戒备森严的军营中的。
扶英当着封泽的面审问此人,他却始终一言不发,但求一死。这人的倔强倒是也引发了封泽的好奇心,原本是打算用刑的,后来封泽却说他既是下毒嫁祸白罗,那就说明他与白罗有仇,所以封泽很想听听他与白罗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仇怨。
这人原本是跪在殿下咬死不开口,可直到他的目光接触到封泽手中把玩的五彩绳圈后突然神色大变,而后瘫在地上老泪纵横,不久他便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原来这位老者也是巫族人,他叫白修,是白烟的亲哥哥。当年的巫族长老白初进宫时选了白烟为侍女,白烟怕失去自由不想进宫,原本是要装病不去的,后来白修劝说她,巫族人一生都以能进鹰域为荣,如今白烟有这个大好机会就不该错过。
巫族人从出生到死都与世隔绝地活在苗山上,鹰域对他们来说就是传说中的仙境。而白修并不知道,鹰域中的可怕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白修一直以为妹妹白烟进了宫就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却不想白烟在鹰域里几次三番遭受皇后的迫害,竟然连亲生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把妹妹送入了虎口,白修就心如刀绞。那时的白罗还不是巫相,他的身份是白初身边的掌事巫童,白修多次找白罗打听妹妹的下落,甚至偷偷送了他许多财宝,但白罗每次都吱吱唔唔地答复白修,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再后来不久,白修就从白罗口中听到一个恶耗,说白烟已经病死了,尸体也被皇后派人处理掉了,叫白修死了找妹妹的这条心,回到巫族去还能安心活个几十年,若是不听劝,只怕皇后狠起来,连他都不会放过。
白修心存不甘,便没有回苗山,他隐藏身份在大苜住了下来,曾经多次想混进鹰域去找白烟都失败了,还被守卫的士兵打断了一条腿,从此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很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白修随着送粮草的队伍混进了幻鹰军军营,听到一个曾在鹰域中担任皇后侍卫的人跟幻鹰军长士吹嘘自己的能耐,说他当年是如何奉皇后的命令亲手处置掉云妃白烟的。这人还说皇后在后宫大权独揽,在白初退位后便扶持了白罗为巫相,而且两人暗中勾结,不知残害了多少鹰域里的妃嫔与皇嗣。
至此,白修才知道,原来害死妹妹的凶手,白罗也有份。从这天起,白修便发誓要让白罗和皇后血债血偿。他回到苗山找了制雪蛊毒的虫草,随便选了一道配方开始制毒,之后再度回到军营,毒杀了一名看守粮草的士兵,然后顶替他留在了粮草仓,直到白修找到机会在幻鹰军的箭上抹了毒,而后又故意留下一些痕迹,把线索指向了巫相白罗。
听完白修的故事后,封泽的怒气也消了一大半,他知道白烟一直是母亲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她们都是被贺太后迫害多年的可怜人,白修又何尝不是?
为了掩人耳目,封泽命扶英不得向外透露白修的真正真份,还给他制造了用刑逼供的假象。为了让贺太后放松警惕,封泽把白修单独囚禁了起来,还把白罗放了出来。
“所以,你不会杀白修?”兰倚转着扇子问封泽。
封泽伸手捏了捏兰倚的下巴:“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白罗和东宫?这些年他二人暗中勾结,在鹰域里兴风作浪,我母亲和云妃姨娘都深受其害,此仇不报,我枉为鹰王。”
听到门外的侍女敲门,问是否要送晚膳进来,兰倚才知道时辰,于是他起身开始穿衣。
“都这个时辰了还要走?”封泽看着兰倚的动作有些不解。
兰倚:“沈巍的毒应该已经解了,我得回倚微轩去看看。”
封泽酸酸道:“不是有风烛在?不过就是一个病人,还需要少主亲自操劳?”
兰倚勾住封泽的脖子亲了他一下,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鹰王若是我的病人,我也亲自操劳。”
封泽皱眉:“你能盼着我点儿好吗?”
倚微轩内。
桌上的香不知何时已燃尽了,赵云澜也不知何时睡着了。沈巍慢慢苏醒了过来,他的手先恢复了知觉,手指轻缓地动了动,感受到正被一个温暖的手握着,沈巍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我……还活着?
这是沈巍的第一反应。
稍稍适应了一些后,沈巍感觉到眼前的事物慢慢从模糊到清晰,他试着转了转头,果然看到了窝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的赵云澜。
云澜,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