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
眼前闪现一对父母与孩子相拥的画面，程冉眼神一暗。
又来了，厉欣悦的那一声质问。程冉双眉微蹙，偷瞄一眼专注看镜头的温斯琪，如果她问了温斯琪，自己是否被母亲抛弃，她会给出答案吗？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温斯琪欢欢喜喜的查看照片，却皱起了眉头，不甚满意，“你们怎么回事啊，两个都没有笑容，程冉你还皱眉头是怎么意思，而且不看镜头。”
程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忘了还在拍照，正要说再来一张，门铃忽地响起。
“应该是师哥到了！”
温斯琪按下对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天王盖地虎。”对面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有点犹豫地对答：“宝、宝塔镇河妖？”
“回答错误！快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别发神经了，快点开门！”沈亦如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越过她肩膀按下大门开关，对讲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胡俊臣和小周一起推了个小推车上来，上面是从酒店里叫来的美食，下面一层还有个蛋糕，胡俊臣手上还抱着一捧花束，见到程冉后，先把花束送给她，“生日快乐。”
程冉愣怔着接过花束，上面还有一张小卡片，应该是花店包装的时候放上去的，也写着生日快乐，“谢谢……”
“哟，虎子，很会撩啊。”温斯琪一拍胡俊臣肩膀。
“如果送花就代表会撩，那我不应该现在还单身。”
几个人一起把吃的都搬上桌，蛋糕放在正中间，小周推着推车走了。温斯琪又是拿碗筷又是拿杯子，给每个人都备上。
程冉拿着自己的小黄人杯子喝果汁，三个大人来点带度数的，但除了胡俊臣用普通酒杯，沈亦如用白色的马克杯，还有个鱼尾长柄勺，温斯琪比较离谱，居然用七彩北极熊的随行杯来喝酒，半瓶酒都倒进了随行杯。
胡俊臣左看看右看看，再低头看自己手里这个普通至极的杯子，后悔没有把自己的银色龙头酒杯带过来。
点上蜡烛关了灯，三个人给程冉唱生日快乐歌，唱到一半温斯琪忍不住感叹：“哇，这和声好好听啊。程冉，世纪和声，你赚了。”
沈亦如用手肘捅了捅她腰窝，“别打断，没唱完呢。”
温斯琪乖乖的把歌唱完，正要让程冉许愿，结果对方二话不说把蜡烛吹灭了，她没来及拦住：“诶！还没许愿呢，重来重来。”说着拿起打火机点燃蜡烛，催着程冉许愿。
程冉没办法，她心里确实是没什么愿望，温斯琪就说：“许什么愿望都行，小姑姑会帮你实现。”
听到这，程冉心头忽地闪过一个想法，她看了一眼温斯琪，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心里默念过后，吹灭了蜡烛。灯光一闪，沈亦如打开客厅的灯，胡俊臣把蛋糕切了分一分，四个人围坐在餐桌上，有说有笑。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所有人，让这一幕更显温馨。
吃饱喝足后，温斯琪抱着随行杯喝得有点上头，虽然沈亦如试图阻止她，但每次温斯琪都点头答应不喝了，说着说着又拿起来就是一大口，有时候沈亦如都没反应过来。不过还好，只是微醺，不过搭配上兴奋的大脑，说话也已经有点没逻辑了。
温斯琪两只手捧着微红的脸颊，趴在桌子上。沈亦如看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轻声询问：“斯琪，困了吗？”
“嗯~”温斯琪两手按着脸颊，嘟起嘴，“这才几点，怎么会困。”她忽地坐起身，看向程冉，斗志昂扬，“程小冉，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就像一句暗号，她噌地站起来冲向阳台，程冉后知后觉的追过去，开始争抢起来，明明有两个，却一定要抢，基本是温斯琪在抢程冉看上的那个。
沈亦如喊道：“温其其，你怎么能欺负程小冉呢。”
胡俊臣附和：“就是啊，人家是今天的寿星，怎么能欺负寿星。”
温斯琪鼓起脸颊，听话地松了手，一摸上另一个望远镜，情绪立刻没了，沉浸在寻找星星的路上，和程冉窃窃私语。
“星星好少啊。”
“左边多一些。”
“中间那颗好亮，是海王星吗？”
“不是。”
“这个肯定是小熊座了吧。”
“看不出来。”
“那就是水瓶座。”
“肯定不是。”
“快看快看，月亮边上有一颗好小的星星。”
“……没看到。”
“我在这里郑重宣布，这颗星星就叫做温斯琪卫星。”
“不是星星吗？”
“命名月亮为沈亦如。”
程冉看了眼兴致勃勃的温斯琪，好吧，已经醉了。
沈亦如和胡俊臣怕她们吹风着凉，过来送上两件外套，也不打扰两位兢兢业业的“天文学家”，看她们穿上后就进屋继续聊天去了。
搜寻了一会儿，温斯琪又有新发现，朝程冉招手，“快看啊！沈亦如月亮和温斯琪卫星的右下角，三十五度的方向，还有一颗星星。”
程冉看了会儿，并没有看见，“看到了。”
“很好，我们就把它命名为程小冉卫星一号，旁边那朵云就是虎子星云。”
好随意的命名。程冉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陪着她把所有能看见的和看不见的星星，还有云朵都用朋友和熟人的名字命名，比如婧文儿卫星二号、M88艾丹星云……等这一片夜空已经没有落单的星星或云朵了，温斯琪才满意的席地而坐，盘着腿，神情惬意地吹着夜风。
程冉回头瞧了眼，师兄妹两个聊得兴起，早就没有注意这边。
她坐到温斯琪边上，抱着膝盖想了想，问道：“我现在许愿可以吗？”
“当然可以。”温斯琪一手搭在她肩上，“不管什么愿望，小姑姑都给你实现，就算是星星也给你摘下来。这世上还没有你小姑姑——也就是我，做不了的事。”
可以说是相当傲慢的打包票了。
程冉抿了抿唇，注意着她的神态，轻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爸妈的样子，如果你还有照片的话，可以让我看看吗？”
温斯琪看向她，有一瞬间酒醒了。
从小到大，温斯琪都在避免和程冉说起她的父母，每次小程冉问起她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温斯琪都只能用一句话笼统概括，不想说的太多，后来不再问了，让她松了口气，没想到多年后，再次从程冉口中听到了“爸爸”“妈妈”这两个词。
“不可以吗？”连个照片都不行嘛，程冉有些失望。
她本可以用这个机会来询问自己是否被母亲抛弃，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她很清楚温斯琪不愿意说，如果自己借这个机会来询问，只会让她难做。程冉不想让她为难。
“可以。”温斯琪不想让程冉失望，毕竟今天是她的生日，自己还夸下海口一定会实现愿望。
只是看个照片而已……
她摸索着拿出手机，在相册里寻找着，“我还留着一张老照片，二十多年前的了，画面有些模糊。”一路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张照片，被酒精稍微麻痹了大脑神经的温斯琪没有注意照片上的内容，更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一张给孩子介绍父母的、合适的照片。
那是一张八个人的合照，像素不高，导致人脸有些模糊，但程冉还是一眼找到了疑似自己母亲的那个人。
厉欣悦说过，程冉和她母亲长得很像。当时程冉只以为是个夸张的说法，可是自己亲眼见到才发现，除了眉宇间不太相似之外，两人足有七八分相像。
头一次，程冉心里出现了那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几只蝴蝶在空中旋转飞舞，扇动翅膀带起的微乎其微的动静，明明应该察觉不到，却让人无法忽视。
照片里的人站成两排，最让程冉在意的是前面坐着的四人，中间那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是她的小姑姑。她看过温斯琪小时候的照片，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没了婴儿肥。以她为界，右边就是程冉的母亲，左边是一男一女，男人二十出头，挨着小小温斯琪，左手被小小的手抓着，右边则紧挨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女人，女人脸上挂着笑。
有的时候，拍照时的站位可以看出两个人关系如何，程冉一眼看下来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以小小温斯琪为代表，她和男人的关系紧密，拍照时紧紧抓着他的手，笑得开心，和左边的女人——也就是程冉的母亲关系也不错，两人坐得很近，笑容恬静。那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温斯琪的哥哥，程冉的父亲温斯麟。程冉只在小时候偶然间瞥见一张温家的全家福，但可惜没有看清上面的人，不过从他和温斯琪的亲密，以及眉宇间和温斯琪的几分相似来看，应该是了。
既然她的父母都在温斯琪身边坐着，那紧挨着温斯麟的女人又是谁？
两人的肢体语言可以说是相当亲密，女人坐下时，身子很自然的倾向男人，脚尖的方向也是朝向他，男人的手也在女人的背后搭着，二人笑得很是甜蜜——就好像一对爱侣。
一对爱侣？
程冉两指放大了部分画面，仔细瞧着。
如果她父亲和身边的女士是情侣，那她母亲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她认错人了，那位女士才是她母亲……不可能，她们根本没有任何相像。
看照片上温斯琪的年纪，再有一两年程冉就会出生，难不成是在这一两年里，她的父母相爱、结婚了？
程冉觉得可能性不大。
温斯琪见她盯着照片不说话，以为是没能找到父母在哪儿，于是凑上来准备给她指一下，却在看到照片后心里一惊，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居然就这么把这张照片给她看了。
“抱歉，我弄错照片了！”她拿回手机，做出在相册里翻找的样子，只能在心里祈祷程冉没有认出谁是她父母，但这也只是在自欺欺人。
蝴蝶扇动翅膀带起小小旋风，吹乱了她的思绪。
看着温斯琪欲盖弥彰的模样，程冉轻声说：“他们婚后……很相爱，对吗？”
温斯琪没有办法告诉她，就算只是个最简单的是或不是的问题，她也没办法回答。
生日会结束了，小周准时来把三人接送回家。程冉送他们下楼，目送他们上车，似乎看见温斯琪上车前回头，瞧着她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车子离开了小区，她转身上楼，锁上门后关了灯，来到窗边，用望远镜搜寻着夜空中寥寥无几的星星，回忆着温斯琪酒醉时给它们取的名字，却心绪杂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盖着毛毯坐在阳台上，抱着膝盖，痴痴地望着夜空。凉风徐徐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思绪，露出了她一直以来都知道，却假意装作不知的事实。
她是个私生子。
这个答案很明显，几乎就摆在她眼前，只是她一直都不肯承认，也因为温斯琪的关怀备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们是一家人。
所以她从来不会去想父母的事情，只要不去在意，就不会发现这个事实。
从质疑自己是否被母亲抛弃开始，她越发在意起这些以前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情，越发想要知道关于父母的事情，还有真相。
如果厉欣悦说得是真的，她的母亲真得如她所说的那样，是个不会抛弃孩子的人，那为什么程冉没有跟着她生活？想起以前在寄养家庭的生活，程冉抓紧了毛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丢下她。
蝴蝶翻飞，扇动着翅膀，在她心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飓风，吹飞了她一直以来的理智与冷静，数不清的纸张飞舞在空中，乱糟糟的一团，让她无法平静。
为什么？程冉试图找回以前那个自己，那个不会被外界随意干扰的自己，却发现已经找不回来了，她的心平静不下来。莫名的思绪乱成一团，纸张被大马力吹风机吹得漫天飞舞，耳边是嘈杂的声响……
她试图忽略掉一切外界因素，忽略掉温斯琪时不时投来的关切目光，只一心写歌，却发现写出来的歌杂乱无章，艾丹看了都摇头，关切地询问她是否需要休息？
休息？她不需要休息，一旦闲下来，那些蝴蝶又会开始飞舞，让本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更加烦乱。
被送回家的程冉蜷缩在沙发上，看着艾丹一边离开一边给温斯琪打电话。
她看向触手可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打开了一直在看的都市剧。
很奇怪，明明她以前很喜欢看的剧集，现在看起来却是索然无味，比起关注剧情本身的发展，她的目光更多的是无法避免的放在了主角与父母的戏份上，看着他们在家里的日常，一起吃早餐，为了一点小事吵架，又因为一些因素和好……
蝴蝶似乎就在耳边，她听到了扇动翅膀的声音。
温斯琪的电话打过来，程冉看了一眼，把电视的音量调小，这才接起电话。
她说了什么，程冉没有注意，只是和从前一样，不怎么说话，认真的听着，偶尔应一声。
挂断电话，她翻开和厉欣悦的聊天记录，不断向上寻找，找到了曾经发过来的地址，复制后输入地图。
穿着和离开时一样的衣着，只是这次没有行李，她只带了跟着自己好几年的挎包和心爱的莱卡，程冉坐着飞机回到了不过离开四五天的J市。几乎是刚离开机场，温斯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开了静音等电话自动挂断，随后循着导航的指示，来到了一片住宅区。
这一片都是独栋的两三层住宅，路上没什么人走动，偶尔看到有人骑着小摩托疾驰而过，从门口路过时，还能看见有主妇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有学龄前儿童在玩耍。
路边一小孩儿拿着棒棒糖好奇的瞧着她这个陌生人，程冉朝她挥挥手，小孩儿懵懂得学着她挥挥手，程冉勾起嘴角笑了笑，拿起相机拍了张照。
“这是什么呀？”小孩儿奶声奶气的指着她手里的方盒子问。
“这是相机。”
“像鸡？”
程冉正想着怎么和小孩儿解释相机的原理，小孩儿突然“呀”了一声，捂住嘴巴，小小声地说：“妈妈不让小花跟陌生人说话。”她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陌生人，“你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小花跟你说话了。”
“好。”
得到答复的小孩儿笑嘻嘻地跑开了，没一会儿又回来，把吃过的棒棒糖放到程冉手里，“棒棒糖给你，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妈妈哦。”
程冉愣愣地看着糖，还给她，“糖还给你吧，我答应你不会说就一定不会说。”
“真的？”
“真的。”
小孩儿半信半疑的拿回了棒棒糖，又一次跑开，在拐角处探出一个脑袋，盯着程冉看了看，然后跑开了，这次没有回来。
忽略掉这个小插曲，程冉继续跟随导航往前走着，不到一百米的提示让她心脏忽地开始不自然的快速跳动，越是接近目的地，跳得越快。
“目的地在您右侧……”
关掉导航，她看向那栋二层的独立住宅，外观很朴素，一眼看过去只有灰白色。
就这样按门铃吗？见到人后该说什么？程冉脑子一片混乱，可是手已经放在门铃上按了下去，心情忐忑的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人来开门。
应该是家里没人。她松了口气，转身走到对面，抱着膝盖蹲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对面那户人家。
温斯琪的电话持续拨打，导航时就不间断的打进来，已经找到了目的地，程冉这次直接关机，然后放进包里。
等待有人回来之前，拿起相机回顾那些相片。
见面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程冉想象不到对方的神情，更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表情，会是什么心情。
电视剧里的认亲好像都是哭成一团，抱在一起哭诉着这些年的艰辛……她也会这样吗，忍不住泪腺奔溃，哭得不成样子？
“喂！你盯着我家干什么？”
男孩青涩的声音打断了程冉的思绪，她看过去，一个稍胖的男孩，看着十来岁，背着书包，似乎刚从学校回来。他身后躲着刚才的小孩儿，手里还拿着棒棒糖，“就是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姐姐，她连小花的棒棒糖都不要。”
厉晨刚放学就被隔壁的小花叫住了，说是有个奇怪的姐姐坐在他家门口，怪怪的。
让小花先回家去，他扭头看向这个怪人，她傻傻地盯着他看，对刚才的质问没有反应。厉晨紧紧皱着眉头，警惕地看向她，“我问你话呢？”
程冉才反应过来，看着凶巴巴的男孩，“这是你家？”
“当然！”厉晨盯着她，“你到底是干嘛的？老盯着我家……我警告你最好赶紧走，不然我可就报警了！”一边说一边往自家移动，三步一回头，最后关门前还瞪了她一眼。
要不是看她和妈妈有点像，他就直接赶人了。
咦？厉晨拉开窗帘的一角，仔细看了看对面马路牙子上的人，还真有点像呢。他挠挠头，对方好像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还是先给妈妈打个电话问一下，是不是妈妈家的亲戚，如果不是就直接叫警察叔叔把这个怪人抓走。
“喂，妈。”厉晨躲在窗帘后面，看着对面的人，“我们家对面来了个怪人，老盯着我们家看。”
“怪人？”
“对，是个女的，就坐在我们家对面马路上，我问她她也不说，让她走她也不走。不过，妈，她好像和你长得有点像啊，会不会是你亲戚啊？不过真要是亲戚，那这亲戚也太奇怪了，光盯着人也不说话。”
“和我很像？”
“对啊，我回家的时候走近看过，真的很像，所以打电话问一下，如果不是，我就叫警察叔叔把她抓走。”厉晨说着，对着外面的人拍了张照发给妈妈。
“……”
“妈？”
“唉……她是我、亲戚。小晨，你让她进来坐吧，外面天冷。妈妈现在就回去。”
程冉还没有回过神来，自从这个小男孩出现，自称这是他家后，她就陷入沉思。
难道走错了？她拿出手机，再次查看厉欣悦发给她的地址和导航。没有错，就是这里，那、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
程冉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厉欣悦曾经在团综录制里，不经意地提起过，她还有个小十来岁岁的弟弟。也就是说，男孩是厉欣悦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突然拥有了一个弟弟，程冉心里慌乱极了，更让她慌乱的是，弟弟突然打开门邀请她进去坐，只是眉头还皱着，让他看起来凶巴巴的。
“你还进不进来？”
程冉一抖，连忙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拘谨地走进这座灰白的房子。
里头的装修也非常的简单，地方不大，入眼的是一厨一厅，客厅的电视柜上有一个游戏机，茶几上是一个小果篮，放着苹果橘子，沙发上随意放着几件衣服和书包。厉晨赶紧把衣服书包放进房间，然后给她倒了杯热水。
虽然依然觉得这是个怪人，但既然是妈妈的亲戚，他还是乖乖的给她拿来拖鞋、倒上热水，就当作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只是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让他无法忍受。
“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厉晨强忍着尴尬，坐到离她最远的位置。
程冉点点头，冰凉的双手捧着水杯，杯壁上散发的温度逐渐暖和了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气氛有些尴尬，程冉本身和不熟的人在一起就会很安静，但厉晨是个外向的，受不了这种安静，干脆找点话题。
“你是我妈妈的什么亲戚啊？我该怎么称呼你，表姐吗？”
“……就叫表姐吧。”
“哦。那表姐你平时住哪儿？我怎么都没见过你？”
“我住的……比较远。”
“哦。那表姐你是做什么的？你看着比我姐小，应该还在读书吧。”
“两年前毕业了，现在工作。”
“两年前……”厉晨有些惊讶，这个怪怪的表姐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两年前不是还未成年嘛，已经毕业了？他忽然想起那些报道神童的新闻，他的表姐该不会也是个神童。“那、那表姐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搞音乐。”
“你也是个音乐老师？跟我妈一样。”
“你妈妈在当老师？”程冉忽地有了兴趣，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
“对啊，就在市内最好的高中当音乐老师。我以后也要跟妈妈一样，当音乐老师。”
“你也喜欢音乐？”
“嗯，喜欢！妈妈说我很有天赋呢！”说起这事，厉晨来了兴致。
许是血缘在作祟，两人越说越熟络，厉晨对这个表姐也没了警惕和生疏，反而对她随口说出的专业音乐知识感到震惊，眼中充满了崇拜。特意把电子琴和母亲的乐谱拿出来，想让表姐帮他看看，最近练习的曲子弹得怎么样。
程冉拿起乐谱翻了翻，都是非常简单的音乐，不过对厉晨这个年纪来说，算是一般难度。她翻到乐谱的封面，姓名一栏写着程文筠。
指尖描摹着比划，在舌尖咀嚼着平仄。
这就是她母亲的名字，想起那张老照片上，母亲的恬静笑容，真的是很合适的名字。
大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打开，程冉回头对上那人的双眼，愣住了，她也是一愣，看着程冉有些出神。还是厉晨喊了一声妈妈，才让两人都回过神来。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泪腺崩坏，程冉只觉得拘谨、不知所措，就连程文筠也显得很拘谨，明明这是自己家，却像个客人一样，提着包不知道该放哪儿。厉晨奇怪地看了一眼母亲，主动上前接过包。
程文筠不自在地理了理耳边的发，让厉晨乖乖写作业，带着程冉上了二楼书房，锁好门，“坐吧。”
程冉点点头，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程文筠看着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程文筠先发问：“是欣悦告诉你的？”
她虽然和厉欣悦说过不要告诉程冉，但之后几次看她的神情，程文筠就知道她一定没有听话，也在心里默默的为即将到来的这一天做准备，只是没想到程冉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程冉点头，说道：“有些事，我一直很想知道。”
“如果是关于过去的事情，我不希望你知道太多。”程文筠叹了一口气，“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有你自己的生活，也不应该太过执着于过去。”
她不想说，和温斯琪一样，对过去都不愿意开口，不，应该是不愿意让她知道。
如果她非要知道，强行质问呢？
程冉揉捏着挎包背带上的毛绒小龟，心里算着时间，从温斯琪打第一通电话到现在，她肯定已经开始用各种方法寻找自己的下落，指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她决定用简单一点的方式：“我用一问一答的方式，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那张相似却稚嫩的脸上是异常的坚定，程文筠知道，如果不能问出点什么，她是不会走的，只好同意，“好吧。不过我不会一直回答下去，如果我觉得够了，你就不能再问。”
程冉点头，问道：“怀上我之前，你和父亲是否为情侣关系？”
程文筠一愣，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也明白过来程冉对过去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就是不知道了解的有多深。
“不是。”
“怀上我之后，你们是否有确认关系？”
“没有。”
“生下我之后，你们是否有合法夫妻关系？”
“……没有。”
她已经坐实了私生子的身份。程冉抓着背带的手指尖发白，本来以为也许会有转折，结果只是把事实锤得更死。
“和你认识时，他是否还有其他女友？”
“是。”
“你们交往过吗？”
“没有。”
“……是一夜情吗？”
“……”
她的沉默让程冉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酒后乱性，还是刑事案件？”
“够了，到此为止。”程冉的敏锐让程文筠无法继续用沉默来应对，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吐出一口气，心中却依然烦闷。程冉追着她脚步，仍要继续，问出了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底的问题：“是你抛弃了我吗？”
程文筠紧紧捏住窗棂，不敢回头去看她，“是，我抛弃了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程冉震惊于自己居然没有很难过，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真奇怪。程冉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坏掉了。
“我明白的，没有人会想要一个被侵犯后怀上的孩子。”她眼眶微红，看向程文筠，“谢谢，至少你没有在我还是胎儿的时候把我打掉。”
真奇怪。程冉发觉自己似乎勾起了嘴角。
程文筠回头看向她，心中是诧异、震惊，尤其在看到她的神情后。眼中是极大的悲伤，脸上却又是笑，甚至还在说谢谢。
程冉转身离开，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动静，她回过身，拿起相机，“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程文筠沉默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镜头对准了站在窗边的女人，指尖轻触，拍下了她的半身照——那是程冉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关于母亲的照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遇上的温斯琪，只是看到对方脸上的急切和担忧，心底里泛起莫大的讽刺，不自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