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道蜀国沃野千里，物产丰绕，怎得诸君反倒一副乡下草民做派？”
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蜀国人的惊叹。段彦等人向来瞧不上燕国，被吴乾嘲讽顿时一肚子火。但想到俞忠昨日的交代，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段彦甚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只是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等琉璃器皿罢了，不知贵国从何处得来这样的珍品？？”
宋陵终于找到显摆的机会了，想到日后的计划，咧嘴一笑，骄傲道：“不过是随手炼制出来的，算不得珍贵。”
在空中默默看戏的诸怀嘴角抽搐，也不知道是谁在废品收购站哼哧哼哧地挑了足足两天，费了好大的劲背了回来，真是装得不行。
这种大话放出去了，回头人家若是过来求证，不知宋陵又要作何应对。
蜀国使臣面面相觑，的确不大相信。
炼出来的？燕国还有这样的本事？要是能弄出这些来，燕国也不至于这么穷。
泰安郡主思索片刻，忽然问道：“那贵国可愿意对外出售？”
抛开燕国不谈，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些器皿。
吴乾也不相信这些琉璃真是他们陛下做的，但并不妨碍他借此狠狠打击蜀国：“总以为蜀国什么都有，原来也会为了几个装果子的盘子大惊小怪啊，你们不觉得难为情，我还替你等丢人现眼。”
吴乾说话一贯如此，但平常面对的毕竟是同僚，多少还收着点。今日一遭，叫杨文和等人再次看清楚了吴乾的刻薄，更明白平日里吴尚书面对他们时多少还是手下留情的。
人果然是这样，有了比较才会知足，杨文和甚至产生了一种吴乾待他还不错的感觉。
泰安郡主闻言面色不善，她觉得父兄说得不错，燕国年年闹灾都是他们活该！
一旁蜀国的兵部侍郎终于忍无可忍：“好生无理，我等在同你们的皇帝陛下说话。”
吴乾狂妄道：“那我便代陛下回一句，此物，不卖蜀国人！”
高丞相跟杨文和等人攥紧了拳头，莫名激动起来。
就是这样，吴乾终于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蜀国人面色阴沉，已在暴怒的边缘。吴乾却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甚至在众人怒视中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酒。真不容易，从前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啊？这都不发火？
先皇在时，他们被蜀国人挤兑说不出话来。有一年，蜀国铁了心想要让他们先动手，并借机挑事开战，遂派过来一个不怕死的使臣过来。此人极为狂妄，因一件小事便对他们户部的左侍郎不依不饶，非得逼着先皇惩处对方。
那会儿燕国刚经历一场大灾，朝廷上下为了赈灾分身乏术，实在是无力再同蜀国交战。没办法，先皇跟江丞相只能赔着笑脸，好话说尽才勉强将这件事给糊弄了过去。
可那位侍郎却尤为自责，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叫先皇和丞相丢了脸面，当天回去便回去上吊自裁了。
翌日蜀国使臣听闻，还笑着问他们燕国人是不是都这般禁不住玩笑。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一句玩笑便被蜀国人轻轻带过了。都过了这么久，吴乾本以为自己忘光了，但等到这些讨嫌的蜀国人再次出现，吴乾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忘。没忘那位同僚羞愤欲死的神色，更没忘先皇跟江丞相委曲求全的模样。
吴乾看向旁边吹奏的乐师，嘴角噙着笑意：“听闻段大人擅音律，不若抚琴一曲，献给我们陛下？”
俞忠错愕地望着吴乾，吴乾竟然这样羞辱别国使臣？
段彦也怒而起身，脸色涨得通红。他身为蜀国的礼部尚书，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为燕国的皇帝抚琴？他又不是乐伎！
泰安君主看向宋陵：“贵国尚书是否太咄咄逼人了？”
宋陵挑了挑眉，故作不解：“不过抚琴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贵国使臣反应如此剧烈，莫不是瞧不上燕国、也看不上朕？”
话音刚落，左右侍卫便已拔刀蠢蠢欲动。
段彦还真被吓了一跳，燕国人这状态不对，像是要鱼死网破一样，还是说，他们真就没准备让他们活着离开燕国？短暂的挣扎过后，段彦还是决定再忍忍，遂缓缓从旁边的乐师手中拿到了琴，不甘心地弹奏起来。
别说给宋陵抚琴了，就连他们自家国君也没让他抚琴助兴过，段彦心里憋屈得要死，其他诸使臣也不遑多让。他们都是蜀国出来的，燕国人打了段彦的脸，便是打了他们的脸。
一曲作罢，段彦冷着脸看向众人。
他的心已经死了，不会再被燕国人轻易激怒。
吴乾微笑：“忘了说了，我们陛下喜欢的其实是《广陵散》。”
说完抬了抬手：“请吧。”
欺人太甚！他要杀了这群人！
段彦双目猩红，恨不能把琴摔到这些狗贼的脸上，但在看到那些跃跃欲试的侍卫后，那凶狠的神色顿时又一收。
他不是怕死，只是不跟这群蠢货计较。为了蜀国，没什么不能忍的，他们是可以死，但要是消息没能及时传回蜀国，以至于真让燕国得逞，那就得不偿失了。
再弹一曲就是，他真不是怕死，而是为了蜀国选择隐忍。
段彦整理好了情绪，一首杀气十足的《广陵散》缓缓响起。
吴乾啧啧两声，真能忍。
若是琴声能够杀人，宋陵吴乾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宋陵与江羡鱼未曾眨眼，将蜀国众人或是隐忍或是憎恶的神色牢记于心。起初十分痛快，但见过了也便失了兴趣。
即便他们今日欺压得再狠，当年受了委屈的先皇跟江丞相等人也看不到了。且他们如今不过是用计才让蜀国人忍下来，并非真正强大到他们不敢反抗。
眼下种种都如镜花水月，做不得真。唯有等真正强大起来，才算替先皇他们报了当年之仇。
没意思……这是燕国众人共同的心声，若是来日燕国强盛，那才真正有几分趣味。就连吴乾在为难了蜀国人几回后，都有点意兴阑珊。这样无聊的把戏，蜀国人年年都要重演一次，也是无聊。
吴乾是歇下来了，段彦的羞耻感却还未散去。
一场宫宴下来，段彦没露过一个笑脸，他身边的同僚更是咬牙切齿，心里筹算着日后要怎么报复。
宫宴结束后，宋陵借口外出巡查，让俞忠将使臣送回住处。
不想段彦却主动提及要跟随宋陵同行，还道自己对建康城好奇已久，从前虽有出访却不曾细瞧，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四下看看。
宋陵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就怕他不上钩。
俞忠想跟上，却被吴乾给撅到一边，让他领泰安郡主等人先回去。
俞忠只能作罢。
段彦轻而易举混进燕国的队伍当中，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说动宋陵。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亲自瞧瞧，俞忠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假。要是俞忠联合燕国朝廷骗他，蜀国的十五万大军顷刻间便踏平燕国边境！
诸怀也一步不落地跟着宋陵，它实在好奇宋陵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建康城外的小麦已陆续收割，宋陵真觉得今年尤为幸运，不仅得了造化，连今年的小麦收成瞧着都比去年多。若顺利的话，今年或许不用赈灾了。
本来这茬小麦宋陵是准备再养一养的，可陈知玄早半个月前便催促朝廷赶紧下令让百姓收割小麦。
陈知玄知道燕国的农事不会那么顺，若不早日收割，只怕后面便没有机会了。有陈知玄的反复叮嘱，各地官府才开始紧抓小麦收割。
农忙时节，本来无事发生，谁想宋陵他们来了城外不久，险些目睹了一起斗殴事件。宋陵赶紧让侍卫将双方劝住，又叫来里正问话方知，原来导火索是因为其中一个村子收留了一个蜀国人。
身为蜀国人的段彦感觉胸口正中一箭，他还有些倔犟：“为何不能救蜀国人？”
里正听他口音不对略皱了皱眉头，但想到他是跟朝廷的人一块儿来的，这才给了他个好脸色：“自然不能救蜀国人，蜀国人欺压燕国多年，又时常派使臣前来挑衅，实在可恶。我燕国与蜀国时代为敌，所有燕国人都该对蜀国人深恶痛绝！不当场弄死那蜀国人已算心善，怎还能收留他在村中？”
既是蜀国人，又是使臣的段彦双腿一软。
宋陵扶了他一把：“段大人莫慌，收留的又不是你。”
段彦讪笑一声，擦了擦额角的汗，不敢吱声了。他真没想到建康百姓这般偏激，若是所有燕国百姓都如他们一般武德充沛，又对蜀国恨之入骨，那两国打起来蜀国还真讨不到好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为了杀蜀国人连命都不要了，谁能打得赢他们啊？
段彦心中已经偏向于相信俞忠了。
没隔多久，他仿佛又听到周边传来军中的操练声。段彦小声询问左右，才知自己猜测得不假，此处正在军营附近。段彦试探着道：“贵**营还真是训练有素，不知能否上前一观？”
“有什么好看的，军营里都没剩多少人，如今已转——”陈知玄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了嘴，态度也冷了下来，“段大人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段彦避而不谈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建康城外的军营压根不剩多少兵力，士兵们早已经进驻边境，准备对蜀国动手了。他们以为自己是猎手，但如今来看，他们分明是猎物啊！
而留在皇城的俞忠经过多番打探，终于知道燕国的底牌是什么了。
骤然得知此事，俞忠吓得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想去找段彦吧，这家伙带着人随陛下出了城；想去找泰安郡主，泰安郡主竟然跑去拜访他们皇后了。
关键时候，他竟然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
俞忠：这群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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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