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知是爱护周朝百姓的，即便他最后走不到那个位置。
但是，若是能让他靠近那个位置，便是再多险阻，再多人命，他只能不顾。
这疫病，周朝既有，那南朝、燕国也不该坐上观。
只是几封书信之间，患病的百姓，便散入它朝。
......
行进到榆林郡，沙渺一行人正住进不知名的山寨中。
他们这一路的心酸，要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不能讲完。
齐俦这样的硬汉，也是几次落入险之又险的境地。
先不论一靠近榆林郡，便夜遇大虫。
沙渺当时昏昏欲睡，七九在车厢里睡得不老实，一个横臂将他抽醒。
沙渺无法，含恨起身，坐到车辕上观星。
谁知看着看着，自己一身汗毛无风自立。
接下来的事太过惊险，沙渺只记得自己只差一瞬便要被巨大的虎爪拍下脑袋。
锋利的爪子闪着银光，照亮沙渺呆滞的脸。
齐俦与禁军险些就拦不下它。
大虫实在聪明，它绕了个大圈，故意寻最好欺负的沙渺。
一番苦战，最后还是用诸多烧起的火把，才将将逼退大虫。
此事后，沙渺即便被七九压制住全身，也不再在夜晚独自吹风。
再然后，便是大名鼎鼎的瘴气。
这可苦了不少禁军。
他们本就是军中糙汉，虽然有一身武艺，但生活起居什么的都是马马虎虎，不甚仔细。
以至于有几个禁军相携去林中方便，回来时已中瘴气仍不知。
还打趣身边人不爱干净，怎么一身味。
这样凑着休息了一个晚上，除了保卫沙渺等人的禁军，其余皆中招。
沙渺只能现场研制新的瘴气解毒药剂，好险没救回他们。
再然后，便是蚊虫蛇蚁。
七九带了许多防虫蛇的药粉，可谓是日日勤洒。
禁军身上也带着药包，不曾离身。
虽然药效并不十分强烈，但聊胜于无。
但众人还是小瞧了这深山老林的主人们。
不知名的蚊虫，连飞动都无声无息，叮咬一口。
有的痛得人惊呼，恨不得满地打滚，有的毫无知觉，直到叮咬处红肿青紫，鼓起老大，骇得人险些晕过去。
前者受害者里，有沙渺，后者受害者里，有七九，两者皆有的，有齐俦。
时而遇上齐俦等禁军领事的中招，窝车厢休息，沙渺和七九便接过管事职责。
沙渺虽医学出众，人看着也精明，可偏偏看不懂地图。
带着禁军越走越偏，一脚踏进蛇窝。
齐俦撑着半边肿起的脸，奋力杀蛇，真是欲哭无泪。
毕竟眼泪划过肿起的脸，会将药膏冲掉，那就更痛了。
诸如此类惨剧，实在数不胜数。
沙渺曾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轻易有所起伏，但他历经此行，还是认为自己之前有些强装了。
一路风雨有阻，他们才终于绕过潭中县，深入榆林郡，齐俦看着地图估算，此地约莫靠近临尘县。
他们一直致力于沿着山脉前行，以便不被榆林郡的世家豪族干扰。
虽更添危险，但也确实方便了沙渺和七九继续研究瘴气和医药。
这个山寨也是偶然遇见的，山寨不大，约有两百人左右。
他们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习惯，衣服器具都自己动手。
耕作更是传统，一律耒耜浅耕，漫洒种子，仅用草木灰和农家肥增肥。
唯有每年九月，寨子会派人驼上粮食下山换盐。
七九一行人的到来，并不很受欢迎。
他们刚开始只能在离寨子一里远的地方扎营，但即便如此，夜间还有寨子里的人摸过来想吓他们走。
直到两日前，此事才有了转机。
两日前，沙渺照例在配制水蛊的药材。
来到榆林，可寻的药材便徒然增多，让沙渺挑花了眼。
看到芜花——采！
路遇大乾——拔！
满树的槟榔，更是让人走不动道。
沙渺就着越来越多的药材，将水蛊药方试了又试。
随行的禁军早已不再忧虑路上得水蛊，因为他们光是喝药就喝出老道经验。
时不时还就着药汤的口感和苦味发表意见。
但是，他们司空见惯的东西，于真正饱受水蛊折磨的山寨里的人而言，无异于稀世珍宝。
山寨的寨主观察着这群汉人，他们日日不走，成天里跑来跑去，还几次险些踏进山寨内。
寨主实在费解，还深感自己的威仪受到挑战。
于是在一个夜晚，他带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借着夜色潜入对方营地。
只见篝火燃起处，几个汉人正在争辩。
寨主屏息细听。
“这次口感如何？”
“难喝的要命......”
“是药三分毒，都怪你当初得了病，又传染给我，不然我也不用喝这毒药。”
“有道理，按这个说法，我都成毒人了罢。”一元啧啧点头，末了捧起碗又喝了口，还不忘摸一把嘴。
禁军沉默，禁军无语，“先不说水蛊根本不能传染，更何况你之前求沙先生治你时可不是这个嘴脸！”
说完，两个禁军两两相望，皆沉默端起碗喝起药来。
一元倒是不在乎自己是怎么得病的，他到底是穷苦出身，得病无甚稀奇。
“其实还好，至少能有药喝，我以前可没钱买药。”
禁军点头“有钱也买不到啊，沙先生太厉害了！”
“的确，我早就没有腹水了。”
“我也是。”
寥寥数语之间，便将一个重磅炸弹甩给了寨主。
“水——水蛊！”
他难以控制地低呼。
若是这些汉人没有骗他，那此事就是至少能救寨子里半数人的性命。
可若是一个噱头，一个诱饵。
寨主犹疑，可是他们如何能知自己会过来，想来是不会刻意如此的。
身后的汉子明显也听到，他眼睛紧紧地盯着禁军手上黑漆漆的药汤。
恨不能此刻便抢过来一饮而尽。
寨主稳住心神，拉着汉子们先回到寨子商议大事。
再然后，沙渺便被山寨的人热情地邀请。
山寨里的寨民其实并非有恶，不过是排外又害怕汉人。
寨主介绍山寨时便提到这点。
“从前也有不少汉人来我们这，特别是一百多年前，总是有汉人说要我们下去跟他们一块儿住。”
七九问，“那你们不曾想下去吗？”
寨主苦涩，“我们去过的，可是他们非要将我们都打散，去挖地挖井做各种苦活，还不给工钱。”
闻言七九拧眉无声叹息。
“我们又不是汉人，去求官家老爷做主，人家更是不理，最后没办法，只好又回山上来了。幸好我们有寨子，周围地形复杂，他们也不想耗费力气来攻打，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说到底，他们是少数民族，这时的百姓颇讲究民族之分。
有道是“易姓改号，谓之亡国；异族当道，谓之亡天下。”
严重时，连与异族通婚育子都称其是杂种。
南方多蛮族，民族之多称之百越。
即便王朝已存几百年，民族观念仍是根深蒂固。
沙渺一行人在寨民的热情欢迎下住了几日。
七九是每日见不着影子的，齐俦是每日帮着做工的，那沙渺自然便是每日手指翻转地配药。
得水蛊，易腹部积水难排，后疲乏体弱，身体更是肿胀。
不仅如此，这里的寨民除水蛊外，得虫病者更是十之七八。
一元曾向他们询问过，陛下早就下诏令，又立医坊，尔等为何不前去医治？
寨民自然是不懂的，“这陛下的令我倒是听说过，可那都是官家老爷的事儿，他们都说与我们不相干，哪里还敢多打听唉。”
一元强按下怒火。
陛下为了给百姓治虫病，拨了那么多银钱给各郡，还叫医者行走各地。
这榆林郡竟没一个把陛下当回事的，实在可恨！
负责看病配药的沙渺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
论起来，周朝不也如此？
他从周朝逃到南朝，一路上可见了不少阳奉阴违的地方官，世事如此，他们又能如何。
沙渺将包好的药转手交给寨民。
对方立即弯腰感激地接过，喜笑颜开，“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连说几遍感谢才捧着药离开了。
这个寨子的态度和情况给齐俦打了一针稳心剂。
他们的行踪并不为榆林郡郡守和各地县令所知，毕竟榆林郡郡守空有名头，实际上掌控之地也只有郡治一处。
其余县令多是榆林郡、武陵郡的世家出身，与朝并不贴心。
若是一个不慎，被有心人惦记上，难说对方会不会反过来对他们下手。
既然能靠治病打开这个山寨的大门，那就同样能打开其他山寨的门。
几日后，沙渺等人再次启程。
寨主已到四十岁，是山寨最老的一批人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遇见一次这些神秘的恩人。
临走之时，寨主携全寨欢送。
“先生绝世医术，我等铭记您的大恩，日后日日向祖神祈祷，保大人前行顺利平安。”
面对他的腻歪，沙渺很冷淡地点点头，转身利落地上了马。
七九看着这样的场面，倒是颇有感慨。
“虽是世人口中的南蛮异族，但他们生活得也实在艰苦，也不像大家说得那样粗鄙野蛮，我还是挺喜欢的。”
“嗯，药方改进了很多。”沙渺简短地回他。
七九笑了，虎牙露出，有些稚气。
沙先生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人，虽然他不说，但是也肯定很感动吧。
被认为很“感动”的沙渺，其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寨子不错，病人很多。]
浙江的雨总是让人措不及防，说来就来，却也片刻就消失换上太阳，好阴晴不定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顾炎武《日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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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