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叫你来,是为前些日子芬倌儿一事。你与冼行朗在此事上有功,朕已问过他,他意明了,朕打算派其去会稽,领几县事。那么,你呢?”
会稽郡?领事?
这个消息太突然,冼行清一时措手不及。
怎么好好的,要离开都城了,听陛下的意思,没打算让他们兄妹俩在一块儿啊。
见人愣住,冼行璋再度开口。
“朕也可予你同等职权,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冼行清迟疑,“陛下,臣愚笨,还未曾离开过南都,不知能否接下此任。”
心里的紧张让她下意识地露出个笑,是假装无所谓的洒脱,也是讨好。
她眯起双眼,又笑着贬低自己。
“臣从前不学无术,是众所周知的,虽于诗画上有几分拙见,但到底比不上朝中百官,连从前江太傅教课时,不也说臣‘不通此道,不善理事’吗?”
她生父样貌家世都不显,到死都只是个贵人,自己同样没有家世也没有能力。
在母皇在世时,从未将她放进待选新帝的名单。
冼行清是知道的,她也只能琢磨琢磨山水诗画,过着这样被人面上赞扬心自在,私下暗骂没志向出息的生活。
可能是说着自己也难堪,冼行清不敢对上女帝眼睛,生怕自己的不堪被发现。
“臣确实是没做出过什么功绩,远不如那些臣子,连芬倌儿在手下乐坊待了那么久都未察觉一二,臣若是去了那些郡县,岂不是要害了百姓......”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又说起先帝在时某某大臣点评她,还有她在众皇子女中连身体不好的冼行朗都比不过。
絮絮叨叨,低声讲着,生怕停下了就会听到嗤笑。
“那你是吗?”
冼行璋还是打断她了。
只不过不是讥讽嗤笑,只是语气如常的一句询问。
“他们说你不好,不聪慧、无能、废物,所以你也这样看待自己吗?”
冼行璋深感无奈。
她明白这些自卑怯懦不怪冼行清,毕竟你如何能要求一个从小被忽视被打压的人还能保持自信?
冼行清讷讷道,“臣,臣不。”
“那就是了,年宴时,你送来的河山图朕瞧了,画得好,但不够好。”
一听这话,冼行清也挠着头,附和开口,“是,臣技艺疏浅,下次改进。”
冼行璋真是被气笑了,她起身走到冼行清面前,用手指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对方好几下。
一副无奈地模样,深深叹口气。
“朕说它不好,是因为你不曾去看天下河山,所绘画景壮阔之于不免留白甚多。你心里既不信自己,又不敢踏出去,困于一方天地,如何做得雄浑壮阔之图。”
她轻轻掐着冼行清的下颌,让她目视自己。
“不管朝臣还是百姓如何评价你,我只问你,你是否打心底认为自己不堪大用。”
“你是在我上位前便看着的,我是如何步步走来,若是瞧不起若说诋毁,难道我收的比你少吗?”
“说我要早死的何止朝臣,给我使绊子的你也清楚有多少,可是你瞧如今,”她是有些喜欢冼行清的,因为她行事洒脱,脸上总挂着笑,像是热情粘人的可爱小狗。
虽然这样说来好像侮辱,但是冼行璋有时会认为狗比某些人更加可亲可爱。
她喜欢热情善良的人,正如冼行清给她的印象。
冼行清的睫毛抖个不停,被抬起的下巴也有些颤动。
“陛下天生英才,我,臣,”她声音干涩,有些糊涂了。
冼行清本想继续打着哈哈,可是望着陛下与她相似的双眼,她又说不出口。
她闭上双眼,深呼吸,缓缓地开口。
“若是我做不好呢?那样别人也会笑话陛下相信了我。”
冼行璋放开她,很是自矜地笑了。
“嘲笑我?”
“先不说凭他们也敢?”
她拍了拍冼行清的肩,微微用力,语气也变得嚣张。
“你只管去做,我不信你不行,若是有万一,你可是我的皇姐,是南朝的皇女,难道我还担不起你这一次。”
“呼——”
冼行清终于重新呼吸,她像是第一次呼吸一样,激动又急促。
有陛下担着,她一定要成功一次。
至少这次,不能连累陛下一起挨骂。
......
“殿下,您这——”一个内侍端着药汤迟疑。
周章知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修长的指节接过托盘,对方不敢争抢,乖乖放手了。
内侍退回大殿门口,看着五殿下姿态优雅地进殿。
四月,北地的寒冷已经缓慢褪去。
刚过清明,今年的清明不知为何虽冷却无雨,正是北地春耕之际,有不少臣子忧虑这是大旱之兆。
周章知端着药汤,踏过重重门槛。
德福苦着张脸,正好从内殿走出,一见他立马双眼一亮。
德福连忙行礼,“见过殿下,殿下来得正巧呢,适才陛下还道若是殿下在这里,他定然高兴。”
这老狐狸,谁信你无事献殷勤。
周章知笑得温柔,眼波流转,“父皇可是被国务烦忧,想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惹他生气了?不然公公怎见我如见良药。”
德福脸色一僵,轻轻打嘴讨饶。
“老奴怎敢说这些,殿下可放过老奴吧。”
他轻咳一声,“是太子殿下与陛下交谈了片刻,许是有些意见相左,陛下难免有不虞。”
周章知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示意他离开。
老皇帝正皱着眉翻看折子,一碗药汤轻轻搁下发出嘀嗒一声。
“朕有叫你送进来吗?”老皇帝不耐地出声,正想开口训斥,却听见对方揶揄的声音。
“德福还说父皇想见儿臣,儿臣可是特意赶来的。”
见是周章知,老皇帝撤下不耐,放下奏折。
周章知自是陪着他聊些天南海北的趣事,总归是要将有耐心有孝心的好儿子形象做到位。
说着说着,老皇帝又想到自己的太子。
太子从小被立,老皇帝对其颇多要求期盼。
太子的老师们无有不尽心的,他也不负期望,知识渊博人品贵重。
奈河这孩子就是太守礼端正,凡事皆要遵循儒家圣言,为着百姓和朝臣跟他不知吵了多少架。
真是......
老皇帝看着小儿子乖顺的模样,在心里暗自叹气。
“朕与你太子皇兄适才讨论了扬州疫情,此疫来得蹊跷,势头颇猛,御医难有对应之法,朕便想将扬州封锁,如同从前那些疫病,让它们自个儿消去。”
老皇帝真的老了,他有些松弛的脸颊,上面布着道道皱纹,这都是他想忽视却不能忽视的。
换做年轻时,他也和太子一样,会为百姓揪心不忍,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权衡利弊刻在骨子里,成为习惯。
一声叹息,没有明说太子的想法,却也不难猜到,“你如何看?”
老皇帝不曾将周章知视为国家继承人的候选,这些事说给他听,当真是要一个有用的建议吗。
周章知眼里划过嘲讽,他垂下眼眸,做出惋惜的神情。
“儿臣明白父皇所选,但儿臣也实在可怜百姓,此疫在扬州也并非人人皆得,母妃的亲族也在扬州,儿臣于心何忍?”
他跪下,双手碰额伏地,“儿臣愿替父皇前去扬州,激励百姓,让他们明白疫病非朝廷所愿,父皇心怀天下,愿意与他们共渡此劫。”
老皇帝鹰眼浑浊,漠然打量着这个孩子。
良久,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拉起他。
“好孩子,你不惧疫病,愿去扬州,为父欣慰至极,那便如你所言。”他笑得慈祥,轻轻拍着周章知的手背,很是亲昵。
摸不准周章知去扬州的目的,但他说得不错,封了扬州必让百姓寒心,若是派出一个得宠的皇子则截然不同了。
老皇帝看得出小儿子所求绝非如此简单,但这不妨碍他顺坡下驴。
若是能回来,他自然高看一眼,或许会给他入朝的机会,若是回不来。
那便给他个荣誉,好好安葬。
竖日,周章知便踏上前往扬州城的路。
时值四月上旬,扬州无名疫病已经到了五人中便有两人得疫。
患病者早期与常人无异,让人难以防备,且此病发作突然,一旦发病,不消片刻便浑身起热,高烧不止。
接着,便是浑身不适,或乏力、呕吐、惊厥,再然后,便是出许多可怕的疹子,从面部手部蔓延至全身,密密麻麻。
可怖极了。
扬州城靠近南周两朝交界,本是富庶之地,南北商人往来频繁,更添繁荣。
可此疫一出,虽然周朝很快做出反应,将患病者多隔离起来,仍是遏制不住疫病蔓延。
在如此恐慌下,扬州城已成为遍地哀嚎之城,早不复当初盛景。
城里的人不能出去,城外的人也是逃的逃散的散,不知又将多少潜伏的患病者放走。
周朝本就多天灾,近几年的收成不好,还有洪水泛滥,此疫再动人心,实在是让周朝雪上加霜。
周章知收起御医写下的预防和注意事项书册,缓缓叹了口气。
他去扬州,便是以命相赌。
我就这样修修修,修个不停,好累,不管了,揪住过往客官亲一口吧,补充点能量(bushi)
加油加油
下章沙渺跟七九再度登场,为客官们带来去榆林郡的艰辛故事——实则是倒霉熊再演了一集[笑哭]
感谢您为此章停留,祝您安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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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