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郡,宜阳县。
正值三月,宜阳县也紧锣密鼓地筹备春耕。此地湖泽多,也多岗地,适宜种植小麦,也便于播种水稻。
“陛下这是何意啊,这时候怎么还种豆子,这不是为难我们吗?”站在田垄上的村长一时情急,话还来不及思量就说出口了。
宜阳县县令高鲁按不住百姓,实则是他也不想按。
对面的男子是新晋的中常侍,地位尊贵御前红人,虽说他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但高鲁身为一方父母官,心里还是多为此地百姓着想。
显然,当好喜提出要让百姓在种麦之前先种上一月有余的大豆,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高鲁也皱着眉,委婉开口,“大人,吴村长言语冒犯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计较,只是,”他也无奈,可不说也不成,对方这不是胡来吗,“现在已近种麦的时间,再播种豆子,确实会误了农时,届时岂非得不偿失?还望大人三思啊。”
高鲁说完很是恭谦地拱手,把姿态放的很低。
听完这话,好喜不见半点恼。
难怪陛下选了此地,这高县令着实尽到为官之本,确实是把百姓放进心里了,即便是陛下的意思,也不会盲从。
“县令请起,某也知道此事为难,此时还未有先例,某也不敢托大言必有效果,但请县令信某。”
好喜不以官位和陛下来压他,字字句句皆诚恳无比。
“我朝百姓,无不是陛下子民,陛下自继位来所做之事皆是为了他们,此时焉会糊涂?种豆,但不为豆子,是在其结荚期便将其拔除,再等上半月后播种,此法便于积肥增产。”
大片的田耕正在被翻耕,空旷的田野传来春日的冷风,夹着水汽,直扑得村长打寒颤。
“不成啊不成啊,这,这位大人,那岂不是既白种豆子又耽误麦子,哪能这样糟蹋,不成不成。”吴村长真是急了,他急忙说完也看向自家县令。急切地希望县令阻拦这位大人。
可万不得害了他们村的粮食!
高鲁也不愿意,为难道:“大人,这......”
他的话被好喜打断,好喜也无法,单见他们这抗拒的态度,自己也不能不变得更强硬。
“高县令,陛下已有旨令,若是影响了收成,按影响的程度减免税收,若是严重则开粮仓,后路已备。”
他紧紧盯着高鲁的双眼,显出少见的严肃和威压,“陛下之令,必须执行!”
高鲁在心中叹气,拱手接旨。
“是,高鲁明白。”
待好喜走出好远,吴村长才开口抱怨,“种地拿来胡闹,陛下那等人哪知道啥是种地啊,真是害人。”
“吴布雨!”
虽然心中也有不满,但此话实在大胆,高鲁厉声呵斥。
见高鲁眉目紧皱,吴村长也不敢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小声嘟囔含糊着骂了两句。
这些事情好喜不知,但他心思缜密,多少心中有数,只是他也顾不得了。
毕竟他接下来还要去三四个县,这种场景总是要习惯的。
疾驰在长沙郡的马车不曾停歇,它脚下行过的每一片土地,都在悄然发生着未知的变化,这是以宁远为年号的最后一年,明年此时属于冼行璋的年号会传彻南朝。
她要在自己正式更改年号前,让整个南朝焕发新的生机,她要让自己的名号将成为新的灯塔。
扶理宫,一个内侍打扮的年轻人抱着包袱站在大门外。
扶理宫修的很气派,大门两侧高大的柱子上刻着门联,从匾额到门联,无一不显示着这座学宫的与众不同。
[门纳百窗,男女无别,入此门案卷万列;古今为鉴,天地为囿,登斯堂当悟通衢]
沙渺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特别是手上,李内侍尤爱抽打他的手,大概是因为他从前也算得上养尊处优,所以手也养得过眼,在一众内侍里实在惹眼罢。
背后的长街人来人往,他就站在此处,不知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扶理宫名气愈发响了,每隔两月就会收一次学生,优先收穷苦人家的,一共两百个名额,再另添一百左右予都城及周围的百善堂(育儿堂),给孤儿们留着。
扶理宫第一批学生总数不过百人,现在都称其为一届生,大多已分好院,有着专门学习的方向,再年长些的课业好的,像师霜师伊、七九鱼珠、林海棠朱璇等,大多边学边历练,在不少地方露过面,是远近闻名的小先生们了。
尤其是师伊师霜,两人总在医坊打下手,至少在南都城中,有不少得虫病的人都被他俩经过手。
现在不需要禁军假扮百姓去宣传,倒扶理宫招生时门前就自然排起长龙,虽然都是些平凡人家,那些世家贵族仍是瞧不上,但比之原先情景还是好多了。
见人停的久了,扶理宫门口的守卫只好下来问询。
沙渺这才回过神,他苍白消瘦的面颊与猩红的眼瞳形成强烈的反差,让守卫不禁握紧武器,直到对方伸出手。
一枚宫令躺在他的手心,这是御医宫令。
果不其然,这个男子声音沙哑,“我是新来的学官,是宫中御医,可否劳烦您带路,我想先见一见阎院长。”
守卫收回握着武器的手,双手抱拳行礼道:“是,您请跟我来。”
带路的守卫走的很快,沙渺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是速度竟也跟得上。
真是个怪人,又是像贾学官一样的吗,一样的十分不爱理人。
“叩叩”,守卫带着他到了二楼的一间屋子,抬手轻叩,待里间传来“请进”声音,守卫对沙渺点点头,侧身请他进去。
阎院长,即从前的阎学官阎昌盛正对着日光在纸上勾勾画画。
听到轻缓但显得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是身体不好之人特有的步伐,阎昌盛扶着弄散的发髻抬起头。
面前的年轻人脸色极苍白,唇色近乎雪色,身体看上去也单薄得厉害。
阎昌盛乍一见他,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若非白日怕是少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这位郎君,您有何事?”
“我咳咳咳,不好咳咳意思,”沙渺一路走来没有休息,连口水都没喝,强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阎昌盛快步向前将人扶着坐下,又喊人去倒水,好一番折腾,终于让他喘过气来。
沙渺拿出陛下给他的信纸,“在下沙渺,新进宫的御医,此次叨扰,是陛下派我入扶理宫医学院,劳烦院长一看。”
阎昌盛接过信纸,上面的字迹确实是陛下的,再仔细端详下沙渺,他拿着御医令,可身穿内侍的宫装,有些奇怪。
但他到底不会多问,只是堆起和善的笑意,让侍从将人带去医学院,交与方院长安排。
另一边,七九正在被抽查课业。
象寻星手上拿着厚厚的一本医书,她靠在案桌旁,右手搁在桌上,手旁还堆着几本书册,这都是七九最近的功课。
手上医书并不是全然要背的,七九背的大多是辨识草木的内容。
“......叶如山白菜而毛涩,又似小芥叶而颇浓,”七九背得很流利,这些知识像是他所写一般熟练。
象寻星边翻动书页边听,很是满意。
这小子,果真是过目不忘,来学此道确实有如神助。
“可以了,很好,你最近的功课都做得不错。”
得到老师的夸奖,七九有些羞涩的高兴,“多谢老师。”
象寻星今日来不只是为了夸他,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年纪本不该要他去闯荡险境的,可是,时间可等不起。
“七九,我与方学官叫你学这些,你可有疑惑?”
七九规规矩矩地行了学生礼,端正回答:“老师和学官叫我学,我虽不懂何意,但知晓老师和学宫不会害七九,若是有朝一日老师您能用得上我之所学,那时七九自然明白学习的意义。”
“那你很快就要明白了。”
象寻星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言语中都是看重。
七九诧异,“老师,您的意思是?”
“陛下曾言,某农书上记载,有稻早熟可亩产两石,且耐贫瘠,如此良种因战乱流失至今,它的模样与寻常稻虽有异,却也不易察觉。但陛下通过比对搜查,推断此稻或许在榆林郡及周边。”
霎时间,七九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学的大多是辨别草木粮种,或是学习粮食生长的习性等,不像是医学,倒像是要重写一部农书。此时全然明白了,因为从一开始,他的任务就是要去寻找新的粮种。
粮种,物种,竟然是这样吗。
榆林郡,在零陵郡下方,靠近苍梧、合浦和交趾郡,这几郡名义上归南朝管,但实际上早已各立其政,尤其是因为多山,各种蛮族山寨。
这些都不算,那还有要命的瘴气和极易得的水蛊,大虫也是常见。
七九不到十五的年纪,虽有几分见识和聪明,可难免有惧意。
古时人们不大出远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交通不便,更多还有路上危险的不可控。无论是路匪黑店盗贼,还是大虫毒蛇瘴气,通通都是要人命的。
象寻星没有开口催他,七九是自己的学生也不代表自己可以替他决定一切。
良久,七九才开口,他的语气还是欢快的,好像刚刚的沉默不存在。
“原来我学的这么有用,我指不定真能写一本农书呢,到时候,还会有人来背我的书。”
他说着,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得很。
象寻星也笑了,“既然你决定好了,接下来几日我们可要给你多上几节课了。”
“待你平安回来,无论能否成功,我都会为你骄傲。”
“好!老师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沙渺是个可怜孩子,七九是个聪明孩子,下章会解答沙渺为什么这么奇怪,同时两人将会共同踏上寻找粮种的路,一冷一热,一沉稳一活泼,我觉得不错,这样路途应该会比较有趣,毕竟两个闷葫芦就显得沉闷啦
感谢您为此章停留,祝您安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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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