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市

竖日一早,齐孟回到兴和殿,冼行璋梳洗好正在用早膳,见他进来,只是一个眼神交汇,她就明白此人将事情办妥了。

既然本非愚木,何必当个顽石,你瞧,逼一把,果是潜力无穷。

齐孟不是最聪明的,甚至对于政治人情有些反应迟钝,但他武力高强,又忠心不二,这就是一个好的下属,不是吗?

天牢里有些官员很好处理,但有的官员却很棘手,尤其是有参与谋逆嫌疑,但是没有实质性证据的。

冼行璋确实可以安排一个证据,或者直接疑罪从有,你说有没有不重要,皇帝说你有,你自然就“有”了。

封建社会的帝王就是有这样不可控的权力。

但对于眼前这个人,她不会这么做。

切实地干了坏事的人,她可以毫无波澜地看着对方死,可眼前人虽有诸多毛病,却不曾真切地犯错,况且他还是个世家托举出来的高官。

隔着一道栏杆,里面是曾经的二品高官司仆刘怀瑾。

刘氏只是三流世家,但刘怀瑾是举刘氏全族之力捧到司仆之位的,更何况他当时还参加了科举,一举夺魁,才华惊人,在文人当中颇有地位。

偏偏此人是个刺猬,自诩不爱名利,更是曾直言不与沽名钓誉之人同流合污,若是有人在他面前卖弄文才或垂涎富贵,他还会毫不留情地写文章来讽刺。

时间久了,反倒让文人名士皆道他是真名士自风流。

有地位,有名声,虽然性格孤傲,但确实无罪。

坐在牢房里的刘怀瑾显然也没太受折磨,虽穿着灰色囚衣,但布料柔软干净,面目也无污垢脏灰。

他长得很对得起风流名士之名,是看个上去就有傲气的,皮肤白皙,面容俊朗轮廓分明,只周身都是刺头的气息。

虽然冼行璋做了伪装,但他还是在一瞬间辨认出她的身份,沉默着下跪行礼。

刘怀瑾垂首沉默安分,但他后面的烟雾可是很嚣张的,还颇有些不屑,跟他现在下跪的恭敬可完全相反。

但他,确实有才华,也没犯大错。名义上的罪行是参与逼宫,因为六皇女冼行艾是刘贵君所生,刘氏自然撇不清干系。

刚巧刘怀瑾那几日见过冼行艾,虽然最后也没查到什么证据,但他也没能洗清嫌疑,只得一直待在天牢。

冼行璋不理会他的不忿,也懒得多说:“你,暂回司仆之位,挂职理事,若再有不称职之处,便革职再不录用。”

说完也不管地上的人反应,侧目对身后跟着的屠原示意了下,便带着齐孟和象寻星径直离开了。

她缺人手,但也不是天生喜爱收服刺头,更没功夫挨个调教。

尤其是仕宦大家出身的,被人追捧心高气傲的多,前朝尤其流行三推四拒再赏脸做官的风气,直到此朝,仍有不少人不肯科举,坚持传播名气等朝廷来请其做官。

虽然这类人不多,但标榜自己不爱名利不喜官场却是常事,当权者越是对他们上心,他们就越是傲气。

冼行璋对这种风气十分不屑。

在她看来,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求权求利,无非基本,当真如圣人一般只求天下大同,千百年也不见得有几个。

地上还跪着的刘怀瑾闻言有些恍惚,竟这样轻易放过他吗?他直起腰朝前望去,只能看到女帝的背影,须臾,他颤了颤眼睫,收回目光。

屠原见女帝离开也转身离去,他公务很多,若不是女帝要亲进自天牢,他是司理监长官,也就是司理令,天牢也属他的管理范围,他压根没空来看这个前司仆。

只是无论女帝为何前来,一旦来了,都有帝王临时巡视的意味,他当然不能不陪。

至于刘怀瑾,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世家子,轻易坐上高位的官,他懒得多看一眼。

待人都走后,等候在旁的两个狱卒立马殷勤地上前扶起刘怀瑾,还蹲下为他扫去衣服上的草屑,一连串讨好的动作让刘怀瑾思绪被拉回。

他抬手止住对方的动作,嗓音有些沙哑,好像太久没有开口般,甚至有点难听,“刘家派来的人在哪?”

一名狱卒立马点头弯腰道:“回大人,已候在外,带了衣裳转交给小人了,您先去更衣吗?”

没有人想穿着囚衣出狱门,更何况是世家的郎君,他们是最在意形象的,毕竟此时代的男子也敷粉,甚至可以说脂粉是先为男子而生,后才推广开来。

刘怀瑾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跟着狱卒去了一间屋子更衣熏香。

到狱门前,他向外望去皱了下眉,家中牛车旁站着的小厮不是他的近侍二斗,但他到底没开口询问,他很累,只想早点回府。

刘家小厮见郎君完好无损地上了车,长舒一口气,立马扬声让车夫赶车。

待到刘府所在的临愉巷时,地上已是明月微茫了。

刘怀瑾还要步行穿过一半的巷子,毕竟牛车要从后门进,他是要走正门的。只是,看着幽黑的巷子......

夜里昏暗,一盏灯顶不上什么,他不禁将身体越发靠近提灯的小厮。

这小厮是老爷派来的,哪里清楚郎君脾性,见郎君离自己越来越近,弄得他百般纠结,虽然他没有这方面的癖好,但他只是个奴仆,若是郎君真的看上他,也是他的福气。

想通这点,小厮也有些扭捏起来,对着刘怀瑾暗送秋波。

月光很淡,灯光也昏暗,刘怀瑾刚开始还没发现旁边人的秋波,但到府门时,大门处高悬的灯笼照亮二人,也让刘怀瑾看清身边人的举动,小厮脸红羞涩,眼神含羞扭捏。

见郎君视线沾到他身上,小厮期待地回视,压着嗓子轻唤:“郎君?”

刘怀瑾:?

反应过来的他黑着脸快步进府,让侍卫叫自己的近侍过来。

侍从二斗得到消息,立马左手一个灯笼右手一个灯笼地上前,急忙迎接郎君。

刘氏家主也在大厅等自己这叛逆的儿子回来,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谁能不着急心疼,若非时间太晚,他妻子林氏也是不愿回去休息的。

远远看见刘怀瑾,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关切打量一番,见人果真无恙才放下心来。

走近了,又见到他这个骄矜不知悔改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刘家主皱着眉,对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瞧瞧你,成个什么模样,没一点省心的。”

“连走路的灯都要提上两盏,骄奢!怪性!”

面对父亲的批评,刘怀瑾见怪不怪,只随意道:“君子不走暗路。”

说完就施施然地回自己的院子,也不理会父亲在后面气的跳脚。

另一边,冼行璋在日落前逛了下都城。

说是都城,其实也不尽然,毕竟时间不多,她是私自出宫,又不能多带侍卫,所以去的是比较繁华安全的东坊和皇宫附近的街道。

齐孟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冼行璋也不喜欢强迫人,虽然她的确有点这方面的恶趣味。

于是她更多地是向象寻星询问,比如东坊西坊都有些什么区别,这里的百姓日常做些什么,粮价正常吗等等。

象寻星是十二岁被卖到宫里的,她后来的日子也没机会出宫,知道的都是小时候见过的听过的,但是都城里变化不大,所以还是能说上一二。

“东坊的百姓都富裕些,好多大臣都在东远坊临堰巷、临愉巷、临汾巷几处有宅子,这里的商户卖衣裳布料和笔墨纸砚的多,卖菜果米面的少。西坊则是卖些玩耍的器物多些,还有别的地方的商人前去,更热闹些,但也乱些。”

后面这句是她见陛下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加上的,毕竟西坊治安不好,陛下过去还是太危险了。

“至于粮价……”她停顿,整理了下语言,“粮价自先帝起,就差不多是不变的。”

她没有直接说粮价,主要是陛下吃的是如玉般的米,是精细滑腻的白面,而平民百姓呢,即便是稍有钱粮的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回,说出来,陛下若是没想到这点,她岂不是会惹得陛下不虞吗。

她也不想看到陛下难过,所幸含糊过去便罢。

冼行璋轻柔地声音又响起,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停顿。

“百姓常吃的是粟吧,还有麦和稻,但想来这几样都吃不得太多,还是麦饭、麦饼之类的多些,对吗?”

此话落下,警惕着周围的齐孟侧头看向女帝,象寻星亦然,不过她反应很快,好像刚刚的迟疑不存在。

“是的,陛——女郎。”差点说漏嘴,象寻星急忙改口。

“你幼时,即便是麦饼,能吃饱吗?”

冼行璋停在一个巷口,回头看向象寻星问道。

眼前的少女没有迟疑地摇头,这是必然,现在的生产力不是说低到百姓不能吃饱饭,但是这是一个土地兼并,士族门阀热衷买卖人口的时代,也是一个税收繁重的时代。

更何况,当今天下表面和平,实际上暗波涌动,各国之间暗箭不断,几国相邻之处多是流民四起民不聊生。

不论另外两国,即便是启南朝的国土内,临海的合浦郡、南海郡,西南边的榆林郡都不大受朝堂管控了,几郡的百姓更是流民者常有,庄园奴仆多,独户耕作少。

外忧不少内乱也不断,哪能有一个安平盛世。

她回头看向巷子,那里有几个乞丐,年龄都不大,看上去最小的好像才七八岁。

但他们实在太瘦小虚弱,让冼行璋甚至不能确定自己估摸的是否准确。

她一路走来,认真看过齐孟他们口中更繁华的东坊,这是更多富人居住的乐土,但底下的百姓只比她想象的更苦。

她见到一刻不曾停下手中动作的驼夫,身体佝偻瘦弱的母亲背着孩子在河边洗布,还有数不清的行色匆匆的人,为了能多得几个铜板,连头发花白也不敢停下劳作的背影。

乞丐是常有的,至少她一路走来,这几个孩子不是例外。

这是启南朝的都城,是南朝的中心,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若是连它都尚且如此,别的地方,这个国家别的土地上,那些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在这里,她还能听到刚刚路边传来的声音。

“陛下给咱减了好多税哩,我家大郎本来要再赞两年本才敢说亲,现在好哩,明年就说一个。”一个茶摊旁边的大娘坐在自己的菜摊后,对着面前挑菜的大娘高兴地交谈。

卖菜大娘穿的是洗的泛白的衣裳,脸颊有些肉,还是挺瘦弱的,不过看上去有些喜气的模样。

对面的大娘声音比较小,只见卖菜大娘听完又是拍了一下大腿笑道:“莫说这些哩,只要陛下好好的,咱不就也安生哩。”

见人买的多,大娘还添上一小把荇菜,对面的大娘推脱不过,到底收下,两人显然是熟识。

冼行璋的耳力好像突然变得很好,视线也清晰无比,让她可以把这个大娘布满皱纹的脸看的真切,看清她衣服上的补丁,看清她手的粗糙,但也看见她眼里的希冀。

还是太苦了。

其实饥荒是古代乃至近代都极为常见的,即便是唐宋,这样发达繁荣,也只是中上层的体面,下层百姓还是很苦,王朝稳定时勉强温饱,若是遇上动乱什么的,就很难吃饱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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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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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江山,朕来修!
连载中成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