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臣

江恍容见她进来,起身行了个礼。

他今日找陛下,其实是心里还是放不下昨日的事情。

陛下不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但自己到底做了她几年老师,多少还是有些明白她为人的。

一夜之间,陛下就成长的这么快,他心底真的不会起疑吗。

江恍容当然希望她能成长起来,做一个好皇帝,但他也偶有私心,陛下还要靠他时,他难得感到受重用,这是他不愿舍弃的。

更何况,陛下谋算见长,但不知为何,看着竟有些捉摸不透的模样,让他既心惊又怀疑。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冼行璋壳子里换了人,他只是觉得陛下或许压根不信任他,对他有颇多隐瞒。

这个想法,徘徊在他心里,让这个迂腐的老臣难得的感到危机。

冼行璋见他起身,又对着她欲言又止。

是不知如何开口吗,那就不要开口了,毕竟说出口的话很难收回去,她看向好喜吩咐道:“来人,扶司空坐下。”

见江恍容面色有些挣扎,她安抚地开口,“司空是朕的老师,岂有朕坐而司空站之礼,司空要说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可不要太过劳累耗费心神。”

见她自然地开口,笑意深深,好似话中有话。

冼行璋已走上台阶,缓步坐下。此刻江恍容站而冼行璋坐,但或许是因为台阶的缘故,竟让江恍容不由得微微仰头。

女帝之威已初露峥嵘,年轻的帝王虽言语温和,神色却难以琢磨。

江恍容内心挣扎了一下,深吸口气,按下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转而说道:“陛下见过君后了,以后不若多去后宫,子嗣丰裕对我朝也是幸事。”

听到这话,池钺暗自皱了皱眉,江司空着急忙慌地跑一趟,就是为说这种事吗,可这事也不该他急啊。

冼行璋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自己已经提点他了,他但凡聪明,就不会继续做些伤君臣情分的事。

只是这话题转的,也是为难他了。

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回了句,“此事不急。”

“世祖曾言我朝帝王不可广纳后宫,女帝年满十八之前也不可纳后宫。朕为遵先帝之遗命,此时已纳后宫便是破例了,再不可违背世祖遗令。”

江恍容本就是随口一句,此时自然顺从地同意,还赞陛下恪守祖宗礼仪,又尊先帝,实乃大孝。

寥寥几句后,他便请辞离开。

他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看似莫名其妙,但他已经明白冼行璋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去摸老虎的胡须。

接下来几日,于氏大部分族人被清理干净。

这次被拉下马的官员虽有十几个,但身居要职的不多。聪明人都持观望状态,对新帝态度暧昧,模棱两可,冼行璋也不在乎。

面对朝堂部分职位空缺,她在朝会上直接放下个重磅炸弹。

下令加恩开科举,此话一出,朝臣中大多都坐不住了。

虽说科举多是寒门子弟,上面些的官位都是世家垄断的,但他们也不曾满足,毕竟蛋糕就那么多,分别人一点,哪怕不多,那自己也少吃了。

天和殿外殿,百官持笏板,皆面面相觑。林氏、王氏等世家大族出来的官员,都跟自己人交换着眼色。

他们当然不愿,但也不想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僵持中,第五泰率先出列,他为人刚直,讲话不爱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支持帝令,言陛下仁心后便退回行列中。

百官:!群众中有叛徒!

但是第五泰到底是二品官员,又是几代都是孤臣皇党,他们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其实并不意外。

但第五泰不是唯一一个,于听潮、齐孟等人紧跟其后。

这样的状况显然不利于世家,已经世家出身的官员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林氏一官员正想迈开腿出列,被身旁的林侍中拉住,他不解地望去,见对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向最前面二三品的官员投去目光。

这些老狐狸可比他们狡猾得多,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一二流世家出身,可从女帝开口就一直老神在在地低着头,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他们林氏高官少了,但单看王氏,一个个的把自己当透明人,他们林氏虽然没有领头人,但照猫画虎还是会的。

冼行璋见下面的人这么老实,竟然没有一个“聪明人”跳出来,她眼眸微沉,笑意不减,便一锤定音。

百官刚刚都没反对,现在自然是齐赞她仁德爱民。

她看向身着紫袍官服,一双狐狸眼垂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寻英。

“寻爱卿。”

一道温和地嗓音响起,寻英立马回神出列道:“臣在,”他垂首恭听。

“国库现在可充裕否?”

“禀陛下,国库已满六成有余,秋收之税还未收全,按进程,各地税收将于十月上旬齐备交京。”

“既如此,便下令,朕继位后一年全国各郡税收减半,各地备好粮仓,若有雪灾,及时上报,一定要严加管控,好叫百姓过个好年。”

寻英弯腰领命。

按例,新帝即位后要广施恩德,这也是收拢人心的必要手段。

可自先帝起,国库渐虚,本来到她时做不了什么大动作。

幸好有于氏跳出来,解了燃眉之急,于氏主脉旁支不少,养的可谓富贵流油,也是狠狠喂了国库一口。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于氏呢。

傍晚,迟了一些出发的两国使者终于启程。

燕国走在前,跟周朝间隔约半个时辰,他们关系可不好,虽然路有一半重复,但从没想一起走。

离开南都,车队旁还是有名为护送的禁军,但到底是没了被时刻监控的危险。

周朝使臣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立马上了周章知的车轿。

听完探子说的关于女帝的动作,周章知还是侧头看着窗外,眼神没什么起伏。

南方的景色还是与他们周朝大不一样的,这边的树叶还是绿色,还不太寒冷,不像他们都城在的清河郡,秋末就冷的可怕。

听说南方冬季也冷,是深入骨髓,附骨之疽般的冷。

他饶有兴味地想着,以后攻下南方后,他倒是想试试这种感觉,应该别有一番趣味。

使臣还在讲女帝的坏话,见殿下左耳进右耳出,又气又无奈,叹口气喊他。

“殿下?殿下!”

周章知回头,一眼就让对方噤声,他微扬下颌,示意对方下去。

使臣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忤逆,车厢内只剩下周章知和马蔡玉。

见殿下望过来,马蔡玉吞了口口水,捧着记了信息的信纸道:“……她想收拢权柄,世家之间虽纷争林立,但也不会遂她的意。不止我们的人这么想,连南朝许多世家也如此觉得,南朝立女帝已是倒反天罡,现在竟扶一个还不经事的女子上位,简直仳鸡司晨。”

他本是不带情绪,但观念仍在,说着说着,也拐到对女帝的批判上。

毕竟在他看来,启南朝就是胡来,出了这么多个女帝,现在还是个小娃娃也让上位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难怪启南朝近年来势弱,连沿海的好多郡都压不住了。

但等他说完好一会儿,周章知都没理会他,也让他下去。

周章知看向只剩隐约轮廓的南朝都城,轻轻重复了一遍,“仳鸡司晨?”

说完勾起抹笑,一个女子尚且坐上皇位,自己还不如她,有何可瞧不上的。

更何况,她看上去比自己预料的有谋算多了,从那宴席上出乎意料的筹谋上看,她可并非蠢货。等他上位时,希望这位女帝还能稳住南朝局面吧,可别太快出局了。

……

齐府内,一个尚在垂髫之龄的女娃娃正跟着奶娘玩闹,听到管家伯伯的声音,她一下回头,就见高大的父亲向她走来。

女童弯起圆眼,笑着扑过去,“阿父,阿父。”

齐孟一弯腰就将她抱起,顺手往上抛了一下,又稳稳接住。

怀中的女儿便高兴地咯咯笑起来,齐孟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他示意管家和奶娘下去,带着女儿进后院大厅准备用饭。齐菡摸了摸父亲长出来的胡茬,乖乖地关心他。

“阿父长了好多胡胡,这几天很忙吗?”

她的阿父一直都很忙,但是以前每隔两天,到晚上就会回来,不过这一次,她已经五天没有见到阿父了。

她很想阿父,但是阿父是要做很多事的,她不想让阿父担心也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她只是偷偷想,不会告诉阿父。

齐孟很耐心地回答女儿:“阿父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做好了,阿父以后就能给菡儿更好的生活,菡儿别担心。”

齐菡不知道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才五岁,但她听完还是仰起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圆圆的眼睛显得特别可爱。

等吃完饭齐孟就带着女儿回她房间,给她按好被子后才离开。

他这几天确实很累,连打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在忙完就先来看女儿。因为齐菡的阿母与他和离很久了,菡儿即便有奶娘和女使的陪伴,到底还是会不安害怕。

说到底,还是他的错。他以前只管做好一个执金将,不懂官场也不懂做好一个丈夫,他的不上进不解风情,既让自己一直不能上升,也让妻子感到寂寞。

他当然不怪妻子选择别人,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不好。

直到前几天,女帝在兴和殿外殿告诉他,他有能力有机会,就不该再退缩唯唯诺诺,否则只会有更多人瞧不上他,他的前途被毁,他的家人子女也会生活难过。

没有执银将,女帝让他收复近卫军,无论什么手段,让近卫军成为他的一言堂,这很难,但因为有女帝的支持,比想象中要快。

从今以后,那些世家派来镀金的子弟,都会离近卫军的中心远远的,女帝的安危有了保障,他的前途也变得光明。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伯乐,为了齐菡,他也得抓住机会。

遥看天边月,齐孟难得豪气万丈,露出个笑容来。

准备伺候家主洗漱的管家在回廊拐角处,看着家主眉头微紧,眼神狠厉,但嘴角勾起个幅度不大却很怪异的弧度,看上去颇有点面目狰狞的意味,不禁打了个寒碜。

家主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另一边,正春风得意的东营又迎来“老朋友”。

也是奇了,从前几个月不见有人来探望他们东营一番,现在还真是今非昔比了。

老朋友就是北营的吴校尉。

见到来人,刚领着兄弟们忙完回来的福路一拍脑门。

怎么这么巧,每次来人都赶在自家校尉去徐家村的时候。

前几日抄家押人,忙的脚不沾地的。

虽说被陛下重视了,在几营中难得扬眉吐气,但也实在累人。

所以这两日,又给大伙分了任务,轮流出去干活,算是休假。

福路刚刚也带着人去了雨打村修路,这路实在太烂了,也不知校尉哪来的消息,说是以后会有个贵人要来,先把附近的路都修修,不然太不像样。

反正都是给百姓造福,福路也没多问,赶着就去了。

这不,才回来,迎头就撞上北营的人,想说自己也不在都不行。

可恶啊。

福路扬起个笑,假装熟稔地模样上去问好:“吴校尉,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事?”边说边打手势让人去把校尉叫回来。

可不能被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再抓住机会奚落。

远在徐家村的石柯小心地围着曲辕犁左看右看,眼里都是狂热的光。

旁边匠人老李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哎呀,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有什么木匠活是俺老李做不得的。”

徐大觑了他一眼,对他的骄傲发表简短意见:“啧啧,就这。”

见两人又要掐起来,石柯连忙开口打断,“试过了吗,用着如何?”

老李和徐大相视一眼,徐大先开了口回他。

“试过了,结实就还挺结实,就是用着吧还不熟练,但是要说效果......”

老李叹口气接下去,“效果不好说,反正目前是没看出。”

见石柯摸着曲辕犁的动作滞缓,徐大连忙安慰他,“不过倒也不必灰心,俺见这物件是不大适合种麦,但是换在稻田里,没准是要好用些。”

“嗳,现在不是入冬嘛,等来年开春了俺们试试,没准能行。”

一边看了好会儿的齐把式倒是不怎么认可,他种了几十年地了,突然要换直辕犁,这不多此一举吗。

石柯是他们村出来的,大家对他都很了解,说话也没什么见外。

齐把式对着石柯,不解地道:“石大人啊,俺是不明白做这个干啥,直辕犁不是一样?反正要俺来说,俺是懒得换的,这图纸你也不说谁给的,没准人家就是随便画画,压根就没见过咋耕种吧。”

他说完,几个匠人农夫也是笑起来。

石柯没多说什么,只道是一个厉害的贵人。

“但到底是不用牛力了,还是多做些出来吧,开春了再看。”石柯对着老李他们说。

老李、徐大点头,做就做吧,反正冬季无事。

这曲辕犁虽用着也不熟练,但牛可是硬通货,一村也就几头,每每开春都要被借来借去,那村里正村长什么的趾高气扬得很,他们也不乐意做孙子。

如此看来,曲辕犁倒也有用。

感谢您为此章停留,祝您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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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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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江山,朕来修!
连载中成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