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
赵序突然在饭桌上一声大叫,全场都静下来盯着他看。
“……不好意思啊,”赵序尬笑,“你们吃你们吃,我跟薛少说点我俩的悄悄话。”
薛瑞寒:“……别祸害我名声。”
等其他人各自低头吃饭聊天之后,赵序压下嗓门,又问薛瑞寒:“你们认识吗?黄争鸣,飞鸟的那个?”
“认识啊,同行同城同龄,富二代不都一起玩的,你没几个认识的吗?”薛瑞寒纳闷,“不过我们也不怎么熟,朋友圈之交而已。”
“……我忙啊,小阔少,”赵序求人嘴短,努力忍住不骂他,“他现在还会问你关于何哲宇的事情?”
薛瑞寒:“不太问,就是上次何哲宇来综艺的事情我跟他说了,我说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是误会了,黄争鸣就问我他现在怎么样,就挺好的呗。”
赵序:“当年的事情,你们都知道?”
薛瑞寒:“知道啊,喝酒的时候他说的,然后大家都跟他说理那人干嘛,娱乐圈嘛就算真抢人家工作不也是合理竞争,资源就这么多。”
赵序又问:“……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啊,他们家做酒店的,继承家业回老家了,”薛瑞寒道,“反正他糊得很,没必要继续在娱乐圈玩。”
……也是,都说了,人家是富二代,出来玩几年而已。
赵序努力想说点什么:“回老家,近吗?”
“不太近,他是外国籍,老家在欧洲。”薛瑞寒摇摇头。
“……”
真他吗受不了这个飞鸟传媒了,老板是山里走出的柏林影帝,完了在签经纪约上就从山里的中专生签到富二代老外,你们公司业务范围到底有多广?要卖种地网课双语版走海外发行吗?
见赵序又沉默了,薛瑞寒无语了:“你有话直说呗,你想让他俩见个面聊聊天?重归于好还是什么?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他们俩自己都没争取过,你替他们争取什么呢?又不是误会解除了一切就如初了,这么大的人不知道吗?”
“没可能了吗?”赵序的手在椅子上攥了攥,“之前跟宋恩恩……他们之前的经纪人,谈何哲宇的事情,宋小姐说,他们以前是最好的朋友。”
“以前是以前,你去拍卖行拍个几千万的花瓶,那碎了也是碎了,就算粘起来,既不能观赏也不能装水,看着难看灌水漏水,这几千万对结果有任何矫正作用吗?”薛瑞寒语气平平。
赵序不吭声了,低头吃菜。
很快,郑观雪问他一个剧本大概什么时候能开机,她很感兴趣,于是,话题又回归正轨。
只是,散场的时候,走到门口,看其余几人上了车,赵序鬼鬼祟祟地跟踪到那辆911后面。
“你都开迈凯伦了还盯着别人的保时捷?”薛瑞寒斜他一眼。
“……你能不能把黄争鸣的微信推给我。”赵序握着拳头。
“……
唉。”
薛瑞寒叹了口气,把名片推给他,然后摆摆手:“请回吧赵总。”
“谢谢!”赵序喊了一嗓子,忙不迭跑回自己车上了。
他看着薛瑞寒推过来的微信,英文名,头像是阳光灿烂的蓝天白云一棵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点上了那个添加好友。
何哲宇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继续着在剧组的规律生活,学戏拍戏,空闲时跟赵序聊聊天,晚上都有时间就打视频,没什么事情可做。
赵序教了他许多在剧组跟别人打交道的方式,散散烟聊聊天,学着一块抽,要和气大方不落人口舌,也要有距离感和脾气,有纠纷的时候让执行去沟通,自己别去,给他掰着讲了许多,他就有样学样。
第一次散烟的时候是制片和执行导演在外头聊天,他走到附近学着赵序的样子叼了一根,然后自来熟地上去喊两位老师好,问:“来一根?”
他不太聪明,学人情世故课本知识都有点慢,但是个好演员,赵序什么样,他就能学成什么样。
赵序说过,烟呢,最重要的功能是社交,何哲宇平时不要抽,但是在剧组得抽。
对方也老练地说着“谢谢何老师啊”接过烟,自然地把他拉进他们正在聊的话题中,只是点烟的时候提了一句:“大观园?很少见男生抽啊,何老师不怎么抽烟吧。”
“是,我抽得少。”何哲宇笑了。
刚过元旦,村里树少不遮风,冷得吓人,何哲宇披着外套听导演跟他开小灶,导演是文青,文青很喜欢他这样山里走出来的孩子,许多何哲宇不懂的关于那个年代的知识,导演都掰开了跟他好好讲,让他理解人物情感。
冬天的寒风在墙壁背后呼啦啦地刮着,把场务的声音都刮没了,以至于何哲宇还在抽着烟专心听讲,等到导演抬头,喊了声“赵老师”,才把何哲宇吓得一跳,条件反射地把烟丢了,伸脚一踩把证据藏在鞋底。
“干嘛?我是教导主任啊?你个小高中生。”
赵序站在门口,身上镀一层背后的阳光,整个人穿得厚厚的,雪白的羊绒围巾遮了小半下巴,让他被冻红的脸看起来像奶油蛋糕上那颗草莓,落满糖霜,正得意地冲他笑。
导演看着何哲宇的动作也愣了,随后大笑:“何老师家教这么严?不让抽?”
“冤枉我啊!我自己都抽,还不让他抽,”赵序佯怒,“你们忙不,聊完我再来。”
“跟何老师讲戏呢,讲完这段。”导演指指剧本。
“OK啊,我一会再来哈,从镇上买了饮料,还热着,你们讲完赶紧去拿。”
赵序挥挥手,就往片场里头走去了。
只留导演看着何哲宇迅速红起来的耳尖调侃:“还方便讲戏不?”
“……不好意思,您说。”何哲宇点点头。
这头结束,何哲宇连忙和导演一起回去,就看见赵序正和剧组的人热络地聊天。
他很受欢迎,不管在哪都游刃有余,应会尽会,身居高位又总是主动热情,嘴上把话说得不好听,实际上还是喜欢顺手给他人提供帮助。
何哲宇向那一圈人走去,声音很小,喊了一声:“赵总。”
“来了啊,哲宇,”赵序笑着,纤细的手指夹一根纤细的薄荷烟,“被你发现教导主任抽烟了。”
“什么呀……”何哲宇哭笑不得,“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哼,”赵序跟其他人点点头,“失陪一下哈,跟何老师说点小话,你们继续。”
“去吧去吧,不打扰赵老师了。”其他演员跟他挥手。
赵序带着他进了休息室,空无一人,他手上的烟也快烧到底。
何哲宇注意过,赵序夹烟的位置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卡在靠近指根的那个位置,赵序的瘦很薄,是那种柔韧而非精瘦,小小的骨架软软的皮肤把烟卡在指根很方便,何哲宇学他,学得很别扭,但还是改不掉,他这个笨学生不会举一反三,不懂换一个关节就方便许多。
赵序用靠近指根的位置夹着烟抽了最后一口,细长的手指把小脸盖了一半,然后又把手拿开,露出遮掩下的五官,随之而来的是一口轻飘飘的灰烟。
“咳咳!”何哲宇呛了两下。
“哎呀,你都会抽烟了,怎么还是咳嗽。”赵序笑着把烟尾巴灭了。
何哲宇红着脸,多少带点不甘心的,他大胆又小心:“……赵总,我,我查到过,说往别人脸上吐烟是,是……”
“是性/暗示,对吧?”赵序仰着头,又把他的脑袋往下压了压,两个人凑得很近,“我还需要暗示?我都是明示好吧。”
赵序很轻地亲了亲他的下巴:“第一次见你抽烟呢……如果不算我之前把我的烟塞给你,哈哈,草,好性感,我是真的要明示了。”
早知道何哲宇跟个被抓现行的高中生一样瞬间把烟踩了他就在门口偷看了,何哲宇跟别人说话的表情很淡,跟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会一模一样,冷硬又疏离,星点的火光和淡淡的烟雾把他浓密凌厉的五官都模糊了,要不是这是片场这还有人,他现在就想把对方扒了对人家做点什么。
何哲宇这下是真的连脖子都要红了,跟乙醛脱氢酶匮乏的人喝了酒似的,他面对赵序时总是俯首帖耳,这会也是,眉眼很柔软,有点哀怨有点被欺负后的委屈,只能小心地亲了回去,亲在赵序的眼皮上。
“晚上,”他轻轻地说道,“今天没有夜戏。”
“哦——晚上,”赵序勾了下他的脖子,坏笑着盯他,“你学坏了,又抽烟,又在剧组跟人上/床。”
何哲宇没说话,只是揽着他的腰,手有些刻意地按了按,力道很像有些时刻让他抬抬腰,用晦暗的目光把他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真的是学坏了,草。
赵序心里的痒要变出无数小虫子来挠自己了,还好他跟黄争鸣约的时间是明天让他们打个视频电话聊两句,他就知道今天小别重逢,正事要紧,决不允许任何煽情事宜影响他俩。
他们在这里摸鱼偷偷约会的时间不久,很快,执行就给何哲宇发消息,问他在哪呢赶紧来准备,何哲宇恋恋不舍地又亲了下赵序的额头:“我先去拍戏了。”
“我跟你一块儿。”赵序龇着牙。
“诶?可是片场挺冷的。”何哲宇愣了,这边是外景,真的很不舒服。
“不冷不冷,我跟导演坐一桌,而且我穿挺厚的,”赵序推他,“我天天看别人演戏,都没怎么看过你演戏,让我看看。”
《不成仙》那段时期他事儿太多,剧组又远,一直没怎么来看过他,这边好了,就在隔壁,用他们项目经理的话来说:赵总都到河城了,我坐地铁还没到家。
何哲宇拗不过他,只能带着赵序一起回去拍摄,赵序往导演监视器旁边一坐,笑嘻嘻地给人家兜里塞了包烟,这次是软中华了,社交用的:“章导,打扰了啊,我保证不出声。”
“害,我这没那么多规矩,您坐。”导演点点头。
何哲宇被补了点妆,带着走了个戏,正要把外套脱给小云,一转眼看见坐在小椅子上缩成个小石头的赵序,哭笑不得,然后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
小石头变成了小粽子,赵序愣了:“你给我披了个被子啊?你衣服怎么这么大?”
“噗,”导演笑喷了,“赵总,您自己挑的演员,人家多高您不知道啊?”
“……切,”赵序下巴一仰,装傻,“还行吧就,嗯,我看学服表的这么高的挺多的,还行。”
“嗯,你可以当被子,”何哲宇双手相扣摩挲几下,“……别着凉。”
“知道啦!你快去快去,别耍大牌。”赵序赶他。
……搞什么,他从首都来的,这气候能差多少啊,还穿俩外套。
想是这么想,赵序还是把那床被子围得紧了,连带自己的半张脸都埋进去,一呼吸就能闻到何哲宇的味道。
何哲宇总是很干净,收拾得非常干净,冬天的外套没法天天洗,他就天天擦,扑进鼻子里的味道清爽温暖,像是总抱着他时那样,宽阔又柔软,从背后抱着或者把他打横抱着,大大一个的何哲宇一伸手,就能把他整个人圈进去、藏起来,很安全。
场记拍了板,场内的拍摄也就开始了。
要拍一场在暴雨来临前抢收的戏份,老支书招呼着大家冲去晒谷场干活。
何哲宇冲在最前,他小时候干过活,放到现在做这些工作也很老练,一举一动大开大合,配合他高大有力的体型,在镜头前看得非常耀眼,是文青喜欢的底层叙事画面,野性、自然、生机勃勃。
“动作快点!乌云来了!”他大喊,指挥着其他人。
一个小姑娘“哎呀”喊了一声,她跑得太急,被旁边的人绊了一跤,没站稳,连着稻谷一起摔在地上。
何哲宇连忙跟上,一边扶起人,一边把对方手里的分量一起抱进怀里,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往屋内跑。
雨水从天上灌了下来,混合着磅礴的风一起把他的面颊吹得潮湿莹润,乌黑的头发与眉眼被水浸得更深,和皮肤形成更重的对比,何哲宇永远挺直腰杆,目光坚定。
他这样野蛮生长出的一个人最适合放在极端天气中,被阳光普照穿着昂贵服装时只是一个空洞的帅哥,扎眼,但无趣,他需要沾着白灰的工装、肮脏的泥土、狂风暴雨闪电大雪,睫毛被雨水打湿却倔强地睁开双眼,大风吹得人骨头冰冷却永不低头,压不垮吹不倒,人格顽固到不像一个活人。
赵序看着监视器,又远远看着现实里的何哲宇,穿着朴素的衣服又刻意做了暗淡的妆造,却像星星一样在昏暗的背景里发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娱乐圈,喜欢演戏吗?”
很早很早以前,他曾在闲聊时说过。
何哲宇只摇摇头:“因为喜欢看电影?”
“嗯——有一部分吧!一半一半,”赵序摆手,“你知道你前公司那个老板吧,朱宇宙,这个名字你肯定很喜欢,有印象吧?”
“嗯,我知道,”何哲宇点点头,“她是柏林影后。”
“对,她也改过名,哎呀改过名的人真多,”赵序笑了,“她以前也就是周小舟小时候那种名字吧,忘了,反正很难听,一个穷到洗澡都难的山里走出来的,初中没读完就出来工作了,学历还不如你呢。”
“那个时候她就跟几个小姑娘一块儿住在地下室,去服装厂干活,朱宇宙漂亮,还能拍点杂志,她赚得最多,后来,她尝试去剧组试镜,被casting当场挑中了,一部爆红,两部影后,短短两年而已。”
“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赵序弹了弹烟灰,“人家是柏林影后,有自己的公司,她的人生天翻地覆了。”
“这就是我喜欢娱乐圈的原因,不论你是什么出身,你的人生迄今为止多么狼狈不堪,只要你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在镜头前演好角色,那先前的肮脏都不算你,你可以重头再来,所有人都有无限的可能性。”
——当然了,也得靠命好。
但是世界上有什么行业不看命呢,在赵序看来,这里已经是可能性最多的地方了。
何哲宇听着他说这些爹里爹气的大道理,眼神没什么变化,他只是自顾自地看着赵序的眼睛,试图从他心里挖一点他天翻地覆的脚印。
赵序才不剖白自己,他只是盯着何哲宇看。
何哲宇就是那个,天生就该活在镜头里、也只能活在镜头里的人。
现实里的何哲宇就是万千普通人中活得最差的一类,家境学历几乎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没学出任何为人处世的本领,脑袋笨学得慢容易被骗,漫无目的地在社会上走啊走走啊走,终于走到了镜头前。
无数镜头外的幕后工作人员用剧本、用妆造、用灯光,把他的过往都埋起来了,没人看得出他是个直到初中才学会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小邋遢鬼,没人看出他脑袋空空说话寡闷,那一刻,他真正意义上地重生了,变成每一个荧幕中拥有着不同姓名的活人,从何光变成何哲宇。
导演喊了咔,带头为演员鼓掌,喊着:“一遍过!很好!休息一下!”
**的何哲宇接了毛巾,擦着头发向他走来,赵序也没忍住,自己站起来走过去,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脱了镜头前的锋芒毕露,只剩下面对他时的乖顺。
赵序取下那件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努力抬起手,罩在了何哲宇身上。
很冷。
手能覆盖到的皮肤很冷很冷,冰冷刺骨,冬天淋了一场大雨失温后的温度,如果不是这里全是人,他有点想抱一下何哲宇。
“……拍得好。”赵序只能这样夸上一句,然后撤回了自己的手。
冷冰冰的何哲宇得到他的夸奖,愣了一瞬,然后灿烂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