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螺旋桨扬起的雪沫反射出暮霭的阳光，给人以温暖的错觉。
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停下脚步，银灰的瞳仁中反射出金色的余晖。那股气流也卷携起他的头发映射出点点银光粼粼。
登上旋梯，踏入机舱。几位空乘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蓝配色制服，笑容可掬的点头问好。
“请摘下口罩配合身份信息认证，谢谢。”
办登记手续的时候已经机器确认过一遍了。但秦暮没多问，等空乘点头后又重新带好口罩。
走廊还是有很多人往头顶架上放行李。机舱里很暗，眼睛一时还不能完全适应机舱内外的亮度差。
砰的一声闷响，
秦暮胸膛撞到一个黑乎乎的脑，上面翘起几撮乱发。一阵带着苦涩的茉莉花香，冲淡了机舱内特有的蜂鸣声。
“对不起，先生。”
空少正高高举着手把行李往置物架内推。他迅速完成手头上的动作颔首道歉，压低的嗓音透着雨后般的微凉。
储物柜上的冷光源映在空少有些苍白的脸上。眉眼间尽显慵懒，完全没有语气里的彬彬有礼。
秦暮低头看见他的铭牌，不自觉抬起手，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耳边的口罩挂绳时，空少迅速低下头，单方面中断了视线交接。
空少目视下方，睫毛杂乱的末梢扫过眼角的一点朱砂痣。宛若一只惊弓之鸟，从黑漆漆的森林中飞逃而出。
时间只一瞬而已。
待秦暮回过神来，人已走远。
从背后遥遥望去，黑色修身的短燕尾制服包裹着瘦削的身形，隐匿于走廊深处。
独留秦暮一人在原地。
快速走到客机后舱，夏纪轻轻叹口气。他悠悠绑上围裙，调好烤箱按钮，背过身准备起飞后分发的晚餐。
可能是热辐射，能感觉从背脊有一股暖流缓缓扩散至全身。
刚刚来不及思考身体就本能的做出逃跑反应。回想自己的道歉态度还算标准，可不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就要投诉的刁钻乘客，头等舱的惹不起。
打开烤箱门，望着里面黑咕隆咚，仿佛一个幽闭的小房间。深处似乎有个黑色的漩涡要把人往里卷。。。
啪的一下，有谁从背后拍他的肩膀，
“小夏这次，。。你怎么了？”
夏纪使劲揉了揉眼睛，“我没事乘务长，有点没睡好。”
“去洗把脸吧，这次乘客安检我来做。你再去确认一下卫生间就可以了。”
“好。对了，上次不好意思啊。” 夏纪讪讪的笑笑。
上次和她一起的航班上，夏纪做乘客安检的时候引起了点骚动。
“哈哈听说还是个歌星，你老朋友？”
“啊，可能认错人了吧。”
“没什么不好意思，故人重逢也算难得。晚餐后你去卧铺多休息一会儿。” 乘务长拍了拍夏纪的肩。
夏纪目送她雷厉风行的背影。
不时，机内广播响起。
乘务长播报完注意事项后，由机长简单问好。广播里掺着杂音，男声听起来含糊不清。
夏纪回到空乘专用座，转头望向窗外。
气流声呼啸，窗外的风景向后滚动。外面的建筑群风景终究追不上，最后走马灯一般向后闪过消失不见，染上暗橘色的天空取而代之。
夏纪看见窗玻璃冷不丁映出自己的脸，看着竟有些陌生。
上次航班，那个陌生人上来抱住自己激动到微微发抖的样子记忆犹新。莫非刚刚撞到的那个人。。
不会这么巧吧。
“妈妈！ 我要妈妈！！”
机舱中段传来小孩的哭闹声，打断了夏纪的思绪。
夏纪眯着死鱼眼向前望去，一个小女孩一骨碌爬上座椅背占领了高地。一旁形高大父亲模样的乘客身上各种大包小包，胡乱想抓住女儿。两人都没系安全带。
一个大男人拿一小孩没办法。没过几秒，夏纪也出现在混乱的现场团团转，变成两个大男人拿一小孩子没办法。
直到乘务长拿着一只毛绒熊急匆匆赶来，孩子才安静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夏纪在心里默默感叹。
“小夏，注意仪表。”
乘务长抬手抚了抚夏纪站起来的几撮毛，但是发丝还是坚持翘着。
看着乘务长精致的妆容，夏纪不好意思的笑笑。
乘务长微皱着眉端详了一秒，转手又把夏纪扭出花的领带调整得有模有样。
夏纪挠挠后脖子，弓着身子往后退：
“那什么，我再去补点发蜡。”
不知是乘务长过分的热情让人有点尴尬，还是早上跟小霏闹的那出，夏纪感觉后背有点痒。
“去休息舱，我帮你。”
什么？
夏纪感觉她使劲扯自己的袖子，摸不着头脑间，乘务长重重拍了拍自己领带旁的左胸口袋。
这才察觉出里面多出一样东西。
简单看了一眼纸条上的暗号，耳内一阵白噪音侵袭而来。
两人从休息舱出来，乘务长脸上还是波澜不惊，但夏纪已经抖成了筛子。
“乘务长。。我”
“配合我。”
乘务长稳住夏纪颤抖的肩头，说完头也不回的前往机长室方向。
夏纪于头等舱末尾待命。
轻轻扯开通往头等舱的帘子，聚焦于19C座位上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大概率是个Alpha。
男人一动不动端坐着，但可以看见汗水湿透了他银灰的头发。
可能是焦躁的情绪会传染，也可能是紧张使身体做好了快速反应的准备，夏纪也感觉浑身热起来，脑子反复演练接下来的步骤。
乘务长会单独和他谈判，引他去休息舱，而夏纪要从外面悄悄锁上门。休息舱里已经布置好了，乘务长保证她会一个人摆平，到时候的暗号是。。
夏纪加长呼吸，试图平复疯了一样的心跳。
此时男人猛的起身，朝夏纪走过来。
夏纪听到耳内白噪声瞬间密集起来，仿佛要侵蚀意识。
乘务长通知完机长开始返程，注意到19c座位空了！
她抬头看向夏纪方向。目睹男人和夏纪在狭窄的过道里擦肩而过。
男人进入洗手间的瞬间，夏纪抬头望向她，
眼神沉静到不可思议。
乘务长心中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她使劲冲夏纪摇头，狂奔而来，
明明说好由她来单独交涉的！
然而夏纪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备用钥匙。
客舱内很安静。
刚刚闹腾的小女孩静静看着平板电脑上妈妈的照片。几个高中生模样的乘客早就饿了，他们关了游戏机，东张西望起来。望见两个空乘一排一排查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剩下几个乘务聚在卫生间附近的走廊，手里拿着黑色的袋子。也不像是放餐盒的袋子。
直到一名乘务将洗手间走廊段的帘子拉紧实，彻底遮住了乘客的视线。
听见门外插销的声音，夏纪稍微缓过神。
未经大脑思考，身体先做出反应闯了进来，
不过第一步算成功了。
里面的男人脸上湿漉漉的，怔怔看过来。
两人间距离不足半米，狭小的空间瞬间被紧张填满。
男人低头看着闯入的人，神情甚至有些从容，完全没有夏纪想象中的气急败坏。
至少现在如此。
夏纪快速扫了一眼。洗手间是安装危险物品的重灾区，还好没发现什么东西。
“我们谈谈，只要你不威胁乘客的安危，”
夏纪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着又诚恳。
男人沉默不语。他的西装衬衫已被汗水打透，眼神空洞异常。
“我们答应你改变航线，只是…”
夏纪读不出他的情绪，心里紧张起来，
“只是燃油不足，需要中途停下来加油。”
身形高大的男人眯了眯眼睛，似乎终于要有所回应，
他抬起手向夏纪伸过来，
夏纪下意识往后退，后背贴到门板。
而男人只是又拽出一截纸巾在水龙头下打湿，看起来要擦脸而已。
夏纪咬紧牙关，右手小手臂慢慢向后腰摸过去，
“你转过去！” 男人开口。
夏纪心脏漏跳了半拍：糟了，被发现了？
不过不甘并没有占据他心神太久
“你可以把我当人质押出去，毕竟你也没有同伴和其他武器。。”
“背对我，快！”
听他没有否认，夏纪觉得呼吸顺畅了点。
将将要背过身，夏纪左肩一晃，右手臂迅速从后腰拔出电棒，
噼里啪啦的电击声回荡在整个空间。
等在门外的空乘听到里面邦-的一声，抓紧袋子蓄势待发。
几秒过去，只能听见客舱内一个孩子开始哭叫。
门丝毫未动。
夏纪张大眼睛看着已然恼羞成怒的劫机犯，一愣神的功夫，被他单手反剪抵在门上。
感觉脖子一紧，几只纽扣散落一地。
男人用另一只手从背后狠狠撕开了夏纪的领子。整个后颈加连着上面部分的后背展露无遗，夏纪烈咳嗽起来。
“嗯！”
后颈一阵冰凉，激得夏纪小声惊叫出来。
男人将刚刚打湿的纸巾一把按在了夏纪背脊上，激的他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看来劫机犯不是一般人。身手敏捷，对电击没反应，甚至知道滤住腺体以防信息素攻击。
如果就这样失败。。夏纪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一股茉莉花的气息窜进嗅觉神经。奇怪，夏纪知道自己的体质已经不会分泌出察觉量的信息素。。
换气扇嗡嗡运行着。
透过镜子，夏纪死死盯着男人的眉头紧锁的侧脸。
他呼吸明显加重了。
“你喜欢我的味道，” 夏纪放柔声音，扭动着转回身和男人面对面。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把人按回去，死死锢住夏纪的脖子，
夏纪被锢得双颊泛红。可能是因缺氧，从被撕开的领子间可以窥见瘦削的锁骨处也爬上了一丝朦胧的红晕。
现在只要他手上一使劲，所有的念想都会灰飞烟灭。
夏纪用尽全力死死抓住男人掐着自己的手腕。从男人那深不见底的瞳仁中，第一次能捕捉到一丝情绪：
被信息素撩拨出的**。
“我…不会反…抗。。”
夏纪勉强从喉咙间挤出沙哑的声音来。
男人不置可否，紧盯着夏纪因缺氧而噙满泪水的眼睛，手上又松开点劲。
夏纪重获呼吸的权利。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愈加迷离，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不等反悔，男人竟抓住夏纪的手抚上他自己的胸膛。
神志不清的疯子！
夏纪挣扎着跟自己较劲一般，极力克制住手上的颤抖。他主动缓缓抚上男人大幅起伏的胸膛。指尖随着领带往上，游走到男人领口处。
两指纤长，缠绕着松开眼前深蓝的领结。
另几名空乘在外备战多时，客舱内小孩子的哭闹声扰乱了他们的冷静。
一个空乘掏出另一只备用钥匙，却被乘务长一把按住。
如果夏纪把人制服，他会敲出暗号。
所以现在的最优解，是把犯人锁在里面。
孩子的哭声愈演愈烈，引得前后座几个乘客纷纷侧目。
卫生间里传出一声惨叫。
孩子不哭了，乘客也愣住了。乘务耳朵趴在门板，听到了期盼已久的暗号！
门一打开，
夏纪膝盖顶在劫机犯背上，用整个身体压制住他。男人双手被一条领带反绑在背后，脸被死死压在地面。
大家一拥而上，男人的头被黑布袋套住，盖住了一双空洞的深蓝色眼睛。
“非常抱歉，因突发事故，本次航班将临时迫降在卡特机场……”
广播中乘务长的声音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机舱内飘着饭菜的香味。
之前饿坏了的几个高中生模样的乘客狼吞虎咽吃完，打开了前方座椅屏幕里的打怪游戏。 小女孩倚着父亲的肩膀安然入睡。
对于一他们来说，刚刚是一个乘客擅自跑到洗手间里抽烟出发了安全警报，需要临时降落进行安检。对于乘务人员来说虽然还是要保持警惕，但劫机分子被五花大绑的铐在休息舱内。也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乘务长走下楼梯，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
“他被我们锁进休息仓了。小夏，你。。”
夏纪咧嘴一笑：
”乘务长，你头发乱了。”
空乘长没有往下说什么，只重重拍了拍夏纪的肩膀。
夏纪换好衣服瘫坐在座椅上，呆呆看着窗外。直至最后一丝余晖照进红棕色的虹膜，黑漆漆的瞳孔一瞬缩小又缓缓舒展。柔和的眸子里映着残留的晚霞，治愈了一丝疲惫。
“快看，”
“那是什么啊，真好看…”
周围嘈杂的讨论声未能吵醒熟睡的夏纪。
前面几名乘客往窗边探，见机腹下的云海泛起一个个小漩涡。它们缓缓随气流起舞，承接着即将消失的晚霞迅速变换着艳丽的颜色。
很快飞机越过云层，窗外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城市，漆黑中闪烁着点点灯光。
……
猛地摇晃，
夏纪感觉脸颊脱离了手掌的支撑狠狠撞向窗玻璃。
与此同时，整个机舱内轰隆一声巨响-----！
玻璃冰冷的触感和撞击额头的钝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是尖锐的耳鸣。机舱内此起彼伏的尖叫，哭闹，和质疑声。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又是在做梦？？
夏纪深知祸不单行的道理，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机舱灯光骤灭，周围陷入黑暗。。。
“请乘客系好安全带，保持冷静，请等待飞机恢复平稳！”
广播终于响起。
乘务长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急促的不断重复着。顶棚弹出的氧气面罩，无力的左右摇摆。
隐约间听到小女孩歇斯里地的尖叫。
夏纪解开安全带，取出携带式氧气瓶在身上固定好，摸索着向客舱踱步而去。
狭窄的通道比平时长很多。
机舱开始快速咔咔咔的抖动，有如穿梭于枪林弹雨，快要撕裂。
窗外，世界瞬间倾斜。
“飞机正处在颠簸中，请乘客系好安全带，带好氧气面罩！不要四处走动！”
广播的声音随警报声响起而急促起来。
脚下踏空，夏纪失去了所有的着力点。紧接着脑袋砰的一声巨响，而后便是剧烈的钝痛。。
模糊的视野里，小女孩张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惊恐的仰头望着自己。
夏纪整个人已经飞到了棚顶，后颈弯曲着抵在上面，额头上一片鲜红。
机身彻底失重。。。
夏纪还没有从冲撞中缓过来，木讷的俯瞰着惊慌的人群。直到猩红的液体闯进来，视野里只剩一片暗红。
“请乘客带好氧气面罩！做好防冲击姿势！”
广播混着嘈杂声，一遍又一遍重复。
“请乘客带好氧气面罩！！做好防冲击姿势！！”
机舱窗户剧烈抖动，显示出清晰的海天交界线。
好冷。
明明鲜血刚飞溅出来的时候应该是热的，热到烫人。
黑暗中，夏纪感觉到自己的脸陷入了一片搏动而温热的怀抱。耳边还是机动的轰鸣，像是还在飞机上也像是在车里。
“别动。” 不知谁在说话，
“你哪里疼？”
那声音仿佛来自虚无。
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线快速闪过，模模糊糊看见那人苍白的脸。他穿着白色的校服，就和照片里的一样。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草木香气，但手上却是一股血腥味。从鼻腔到口腔充满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夏纪难受的挣扎起来。
好想回家啊。
此时此刻夏纪强烈希望看一看那双琥珀色眼睛。今天如果按照小霏说的那样，老实在家里躺着等他出差回来该多好。
这样想着，夏纪真就躺在了软绵绵的被窝里。周遭变成了卧室摸样，四四方方的天窗里还是那片是宝蓝色的夜空。
而小霏就坐在床边。
夏纪伸长手臂，却怎么都触碰不到他的脸。
“果然是你。”
低沉的嗓音打断了美梦。虚无的声音瞬间具体起来，具体到夏纪的五脏内腑都跟着震颤。
“该下地狱了，夏纪。” 那声音宣判一般。
疼痛感消失了，意识好像被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