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真人从诞生起就拥有记忆。
与一名人类少年经历的七百多年时光刻在他的灵魂里，那冗长的重生记忆在他脑海中盘旋。
咒灵也有成长期，比起还不会说话的陀艮，真人就没有这种烦恼。
对他来说，理解人性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不用学习他就知道哪家店的料理好吃，不用探寻他就明白术式如何运行，不用学习他就知晓自己擅长哪些招式。
他天生会伪装成人类，他可以轻松地在人类社会取得一定的地位，他可以变成人类形态，去和那名人类少年演绎一场虚假的爱。
是的，虚假的爱。
他和那名少年最后一次做I爱，是在黑暗空间里。没有借助咒力，没有其他环境影响，就只是单纯的两个灵魂在交缠。
那时候的他在想，这应该人类所说的爱。
但他仍旧无法理解，或者是不喜欢那种感觉，像是灵魂上被黏上热乎乎的东西，他为少年的拥抱感到欢愉，又因为少年的拥抱感到痛苦，两股情绪交替着，折磨着他的灵魂。
如果这就是人类说的又爱又恨，他觉得人类的情感不过如此。
好在真人是一只咒灵。
他不想被少年牵着鼻子走，也不想再和一名人类浪费时间，即便他们身上拥有契约术式，但只要不见面这份术式也威胁不到他。
真人很快总结了重生积累的信息，他找一件想要实验的事，便借五条悟的手把羂索和里梅解决掉。
这期间他找过吉野顺平，他很好奇记忆中所谓的“灵魂共鸣”，他不愿相信那些记忆，但在见到少年那一刻，他的灵魂忍不住震颤。
那时的少年看不见他，还没有重生的记忆，被人霸凌也不敢反抗。
真人觉得太可笑了，他竟然和这种弱者纠缠不清，他萌生出杀死吉野顺平的冲动，但在即将触碰到少年时他忽然下不去手。
这就像是一种本能。
憎恶人类是本能，无法伤害吉野顺平也是本能。
既然杀不死的话，那只要欺骗这般脆弱的吉野顺平就好了，等重生后的吉野顺平醒来，一定会吃另一个自己的醋。
光是想象那时吉野顺平的表情他就心情愉悦。
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压下，理智在疯狂批判他的情绪，他痛恨事事都围绕着少年的自己。
只要面对这位少年，他的情绪跌宕起伏无法控制，他讨厌这般不可控的自己，所以他选择了远离。
不能让吉野顺平阻碍他的计划。
于是他利用天元同化星浆体的特性，与天元谈判，做了一个把咒灵隔绝起来的试验。
花了半年时间研究了吸引咒灵的术式把咒灵集合起来，咒灵拥有杀戮人类的天性，这个空间里唯一拥有人的气息便是天元，那些没有意识的咒灵将主动涌向天元，成为天元稳固结界的养料。
他为咒灵取得了一片可以自由生存的天地，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但人类总归是愚蠢的。这半年来破解“帐”的咒术师不计其数，偶尔有被咒术师降伏的咒灵进来，但结界隔绝了契约，咒灵在里面获得了自由，遵从吩咐攻击他们的便被他们杀死，愿意加入他们的他们热烈欢迎。
真人打算等天元变得更加强大后再扩大结界范围，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建立一个属于咒灵的王国。
这就是他根据这七百多年的知识中，摸索出的让咒灵与人类共同生存的办法。
计划的唯一变量就是可以变成咒灵的吉野顺平。
当听闻吉野顺平找上来时，他毫不意外。
“杀了他吧。”
他对花御这么说。
只要他永远不死，他就不用担心少年的重生，就再也不会被少年所影响了。
230
吉野顺平进入结界没多久便被漏瑚攻击。
尽管他表明自己是咒灵，但漏瑚依旧没有停止的架势，对方似乎是担心把这片树林烧掉，没有用大面积的火焰术式。
原本旁观的花御消失一会儿又出现，说道：“漏瑚，真人让你杀了他。”
吉野顺平微睁双目，原本收敛的咒力在此刻溢出。
他放任恨意侵蚀灵魂。
他从未和特级咒灵对战过，也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有多少，但拥有和真人相同力量加上这七百多年的积累，他可以做到和真人差不多的等级。
黑色的咒力侵蚀着地面和树木，发出难闻的烟味，涌动的咒力变换形态袭向漏瑚。
花御面色一变，漏瑚和吉野顺平对战几秒就已经波及了周边一大片树林，他有些生气，索性选择眼不见为净，他去找了真人。
“他们已经毁了一片树林了，那位人类很强。”花御看了眼真人，“他的咒力和你一样。”
“因为他是我的一部分。”真人在两棵树中间用藤条编织了一个吊床，他躺在上面闭目养神，一侧的陀艮在和低级咒灵玩耍。
“为什么要杀了他？”花御说：“他只是想来找你。”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杀掉。”
“为什么？”花御不明白，“他看起来没有恶意。”
真人弯起嘴角，异色瞳中尽是冷意，“他是人类。”
深夜的树林带着潮湿的冷意，前天刚刚下了一场雨，远处的河流传来潺潺水声，腐烂的树叶味道顺着风涌来。
就像在桥洞里的空气一样。
真人愈发烦躁，抓住一只咒灵揉搓着。
“帐”那边传来剧烈的响动，鲜红的火海照亮黑夜，朝他们翻腾而来。感受到一道灵魂在火海中挣扎摇曳，真人拍拍陀艮的头，陀艮往上飞去，吐出了一大片海水。
火瞬间被熄灭。
吉野顺平死了。
231
吉野顺平睁开眼，灵魂上残留着灼热的痛意。
他面不改色，心情格外平静，轻声唤了一声淀月，等灵魂的阵痛彻底消散后，他靠在座椅上盯着大屏幕。
“我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把手机递给淀月。
淀月迅速打字。
后续的发展比吉野顺平想得还要简单一些，淀月到“帐”里找吉野顺平，连残骸都没有找到，因为出不去只好在里面生活。
真人偶尔会变成人类离开“帐”，解决那些碍事的咒术师，也频繁猎杀周围的人类做实验，想要给天元找一副合适同化的躯体。
过了一年，一直同化低级咒灵的天元进化成了只会吞噬的怪物，将咒灵全部吞并，而后解开“帐”，在日本掀起一场大灾难。
五条悟与其同归于尽，真人和其他伙伴们都在混战中死亡。
世界又变成了以前的模样，咒灵、咒术师和人类，一切都回到原样。
吉野顺平听完，忽而一笑。
他幽幽站起身，“淀月，这一次你有遇见真人吗？”
“……没有。”
吉野顺平笑容更甚，“真人记住了上一次重生的事，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
“说明他变强了。”淀月不确定。
“不……”
吉野顺平弯着眉眼，心情颇好。
“说明他变得和我一样了。”
232
这次的“帐”和上次有些许不同，比上一次更大了一些。
“这是在七个月前形成的。”五条悟介绍时，惊讶地看着少年变成咒灵。
“比上次早一些……谢谢，有什么问题问淀月吧。”
吉野顺平飞向了“帐”。
……
“这是在八个月前形成的。”
……
“这是在十个月前形成的，二十公里的‘帐’。”
…………
不管多少次。
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跑进“帐”里。
233
灼热的风打在真人脸上，陀艮的海水浇灭了森林大火。
真人看着面前的浓烟，呢喃道：“一次比一次厉害……”
这是吉野顺平第七次进入“帐”。
他每一次都加深了“帐”的规则，也设定了更加周密的计划。
为了不让吸收过多咒灵的天元失去理智，他花了七次重生，摸索出一个术式，把天元产生的负面情绪附着在结界里，拥有智慧的咒灵便以这些情绪为养料。
这样就能避免天元失去理智。
现在吉野顺平也死去，阻碍他的东西都消失了，他可以给咒灵带来全新的世界。
他望着远处，黑烟与白雾交叠的地方，一抹蓝色荧光一闪而过。
他目光一凛立刻上前。
真人踩在黑灰的泥土上，烟灰和海水混杂在一起变成粘稠的黑泥，他想起了吉野顺平的咒力。
他抬头喊了一声。
“淀月。”
巨大的水母飘在半空，透明的身体里正装着吉野顺平残缺的身体。
“放下他。”真人平静地说：“你们不要妨碍我。”
淀月的手机播放机械的声音，“顺平死了的话，你会忍不住杀人的。”
“这次不会。”真人笃定道。
要解开“吉野顺平死后他就对人类大杀特杀”的诅咒很简单，那就是不参与吉野顺平的死，他回顾之前的暴走，多半是对吉野顺平感到失望和愤怒。
所以在这七次的重生中，他一直都不与吉野顺平见面，为的就是消减他与吉野顺平的连接。
现在的他不会对吉野顺平产生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有自信保持理智。
淀月则是问：“既然顺平不会妨碍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活着就会妨碍我，他恨我，我不想和他有牵扯。”真人说：“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现在让顺平死去的话，顺平会没有痛苦地进入下一次重生，淀月，你在延长顺平的痛苦。”
淀月沉默一瞬，继续打字，“那你这次——”
手机的电子音没传来多久，一团混合着岩浆的火球将淀月打碎。
水母在一瞬炸开，少年的躯体准备落下时，漏瑚把他的身体打穿。
淀月瞬间愈合，正要上前的动作因少年的举动而停住。被打得破碎的吉野顺平睁开眼，残破的身体只剩一张脸稍稍完整，岩浆正在溶解他的头部和身体，他仍旧目光如炬，带着血丝的双眸紧紧盯着真人。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异常嘶哑，“你骗了我。”
“是啊。”真人走到少年身侧，垂眸静静注视这名少年，与一年前的第一面相比，这次的灵魂倒是顺眼许多，“好久不见啊。”
“……为什么？”少年突然问。
真人知道他在问什么，“我已经找到了让咒灵立足的办法，已经不需要你了。”
吉野顺平扯出苍白的笑容，“这是借口。”
真人眉头紧锁，难以抑制的烦躁让他不适，久违的情绪从灵魂翻腾而出，他咬着牙踹了一脚吉野顺平，“别用很了解我的口吻说话。”
“……我了解你。”少年在地上滚了一圈，他轻咳几声，狼狈的姿态没有让他退却，“你不敢杀我。”
少年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真人的脸上移开过，犹如深潭的双眸框住了真人，灼灼目光噙着浓烈的情绪，比黑夜更深邃，比深渊更宁静，比太阳更炙热。
“灵魂不会骗人……咳咳……”少年咳出了鲜血，灵魂变得更加虚弱，声音却更加坚定，“你无法摆脱我。”
随着话语落下，吉野顺平调转形态，转瞬之间变成人类姿态。
“杀了他！”真人焦急喊道。
漏瑚把少年的躯体烧得干干净净。
但为时已晚，结界的性质在这一瞬改变，只允许咒灵存在的“帐”捕捉到了人类的气息，稳固的结界在此刻松动了一瞬。
仅仅这一瞬间，在外面蛰伏的五条悟找到突破口进入。
真人盯着那团烧成灰的血肉，利爪刺破自己的灵魂。
“呵呵……下一次……我会立刻杀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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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九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