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吉野顺平坐在墙边，身后的咒力挡住了潮湿的青苔。
真人换上便利店买的衣服，旁边是吃空的便当盒，他翻看一旁的杂志，又觉得有些累，便躺在吉野顺平的腿上。
“你也太了解我的身体了。”真人意兴盎然，见少年只是闷闷应了一声，他主动开口，“所以你说你不是人类，那是什么意思？”
吉野顺平的疲倦顿时涌上，“回去再说吧。”
“就在这里说吧。”
“这里很脏。”
真人倒是放松许多，“该做的都做了，该吃了也吃了，就把该谈的在这里谈了。”
说完，又补上一句，“这里不会被羂索发现，我是避开羂索的耳目来这里的。”
吉野顺平沉默片刻，慢慢收回笼罩在身侧的咒力，他翻找那段冗长的回忆，把手覆在真人的额头。
他记得那一天。
大概是在第三个百年，因为一次巧合，他终于意识到了契约术式和他身上的矛盾。
214
那时候他和真人在国外旅游，长时间不联络的淀月发来一则消息，告知他们吉野凪的死讯。
吉野凪的记忆被吉野顺平纂改，已经忘了她有一个儿子。吉野顺平见到她时，年老的母亲躺在布满白花的棺材里安详地睡下。
葬礼很简单，前两次重生吉野顺平以亲戚的名义见过吉野凪，这次他彻底消失在吉野凪面前，吉野凪的遗嘱也发生了变化，那栋房子拍卖的钱都捐赠给福利院。吉野顺平收拾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那卷老旧的无名录像带。
“这是什么？老版的《午夜凶铃》吗？”真人过来参观房子，他很久没见到这般古旧的东西，难免觉得新鲜，“现在还有卖录像机吗？”
“家里就有。”吉野顺平擦去上面的灰尘，自从吉野凪住院之后，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来人了，“你忘了吗，你问过我最喜欢什么电影。”
真人沉默一瞬，“我问过吗？”
“那就是之前的你问的。”吉野顺平熟练地控制机子，“这一部就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电影。”
老旧的电视有些模糊，机子运行了几分钟后才启动。
模糊失帧的黑白画面出现，连配乐都带着浓重的杂音，所有声音犹如被关在盒子里。
“是默片啊。”真人有些意外，黑白默片的人物没有对话，只有间幕会放出文字来当做对话。
他们游历过许多国家，真人又是好学的性格，总是拉着吉野顺平学语言，快三百年的熏陶之后，吉野顺平也就记住了那些词汇。
这是他和真人第三次看这部电影，前面两次也是在吉野凪死后观看，真人的反应也是从好奇到平淡，看完只说这是一部无聊的俗套爱情故事。
想必这次也是如此。
吉野顺平盯着屏幕，对电影的内容感到厌倦，这部电影没有出彩的地方，剧情也简单易懂，就是一个男人欺骗女人感情，最后死去的故事。
故事结尾，女人抱着倒在血泊里的男人，间幕出现一行字：“爱总是伴随着痛苦……”
男人微微张口，间幕再次跳出，“爱如果这般痛苦，那我们就不该相遇。”
画面移到女人悲痛的神情上，“我不后悔去爱你。”
女人说完，故事也落下了帷幕。
“很无聊的剧情吧。”吉野顺平见真人没有回应，主动开口。
“不无聊啊，没想到那个年代会出一部复仇的黑白默片，还挺新鲜的。”
吉野顺平微蹙眉头，“复仇电影？”
“是啊。”真人看他的反应，一下就明白了问题所在，说道：“这里面的台词确实有歧义。”
他们回来之前，正好在外国某个小村庄住过一阵子，接待他们的庄园主是位翻译学家，退休之后依然在研究他们家乡的小众语言。
真人经常在那位翻译学家旁边学习，他倒了倒带子，画面停留在一家店面上，“这个村庄就是翻译家的故乡吧。”
吉野顺平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化符号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真人把画面暂停在第二句台词，“如果只看这一句确实很容易误会，因为这个句子省略了主语，而且没有标点符号……”
真人取出纸笔，把三句台词列了出来，“但如果当成一句话来看，就显而易见了。”
“等等，第二句台词是男主说的吧。”
真人重新播放，男人在听见女人第一句话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双唇微张。
“他只是在惊讶而已，这门语言的男性和女性主语不同，所以三句话全是女主在说的。”真人把词汇分段，“那结合上下文，三句话的意思就是……”
“因为你的爱我备受痛苦。”
“如果爱上你将会备受折磨，那我们只好永别了。”
“我不为我的决心而后悔。”
吉野顺平微睁双目，真人重新播放了一遍电影结尾，女人的手一直按着男人的胸口，到后面愈发用力，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为了止血，而是想让男主更痛苦。
“顺平没有认真看吧。”真人倒转录像带，“你看中间这一段，女主一直戴着的相盒吊坠，里面的照片是不是和开头男主开车撞的少女很像？后面女主还特地打了一通电话，这是知道男主的行程后告知杀手吧。”
吉野顺平盯着模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才四五岁。这很难与开头的少女联系在一起，看了这么多遍电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部复仇剧。
“顺平你该不会一直把这部当爱情片来看吧？”真人笑了一声，“不过中途女主确实爱上了男主，而且电影演绎得太模糊了，很多细节都看不清。”
吉野顺平任由真人打趣，他只是好奇，吉野凪知道这部电影的剧情是讲述复仇的吗？
真人躺在吉野顺平的腿上，“不过真的很有意思，从不同角度看到不同的结局，这很像我们。”
“结局都一样，男主死了。”吉野顺平又说：“虽然是复仇剧情但也是一部爱情电影。”
“难怪你会喜欢这部电影。”真人弯起嘴角，他伸出手撩着少年的黑发，“边怀着对我的恨边和我做那种事，可悲的顺平，你就是故事里可怜的女主角。”
“那你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吉野顺平低头凝视着真人，“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虽然以前的我欺骗过你，但你不主动招惹，根本就不会和我扯上关系吧。”真人闭上眼，“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
吉野顺平微叹一声，他捏着真人的脸，“晚上想吃什么？我们边吃边聊吧。”
这是吉野顺平第一次以平静的情绪向真人诉说重生之前的故事。
被霸凌的少年毫无反手之力，遇见了足以改变他认知的咒灵，他主动跟上去搭话，随后被咒灵利用欺骗，成为了刺激虎杖悠仁的棋子。
现在的他只觉得那是一个可悲可笑又无聊的故事，但他也不想再经历一遍。
真人问：“那重生之后为什么不躲开我？”
“那还不是你……”擅自找过来。
吉野顺平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不对。
他意识到一个微妙的矛盾点。
回想第一次重生时，他没有反应过来，带着满腔的恨意冲着真人发泄。
第二次重生时他小心翼翼，结果被真人主动找上，对方说：“你的灵魂有我改造过的痕迹。”
当时的他没有发现这句话的问题所在。
可清楚明白契约术式的内容之后，他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契约术式让他和真人的灵魂互相影响，所以每一次重生，他们的灵魂痕迹也会不断叠加。真人许多次重生积累的知识也变成了本能刻在灵魂上，也越变越强。
灵魂影响应该是从契约刻下的时间——第三次重生开始。但第二次重生时，真人就发现吉野顺平的灵魂有了痕迹。
吉野顺平确信那道痕迹是真人让他可以使用咒力而留下的术式，而不是契约术式。
理应来说，第一次、第二次重生的他灵魂中不可能会有那道痕迹，也不可能会在没接触真人之前而使用咒力。
假设重生的他是特例，灵魂会积累重生带来的影响……那也不成立。
后面几次重生他与真人结缔了“束缚”，但那些“束缚”也没有随着重生带到他们的灵魂上，连强有力的“束缚”都没留痕，更别说真人那激发咒力的术式。
吉野顺平盯着自己毫无变化的双手，沉思片刻后去找了淀月。
他直截了当地问：“有关于契约术式的资料吗？”
淀月很快就发了一份文件给他，在透明的薄屏幕上打字道：“这是多年前五条悟托人查到的。”
吉野顺平没想到淀月保留了电子档，他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偶尔看见新的电子设备才会觉得时代又进步了。
契约术式的图案依旧与灵魂上的不同，按照五条悟和查到的资料看，这是一个让咒灵变式神的契约。
可真人的存在怎么看都不像一只式神，吉野顺平身为施术者，向真人付出了七次血肉才让契约成立，这不是单纯的主仆契约。
以及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个问题……
“淀月，之前羂索是不是剥夺了真人的能力？”
淀月点点头。
“羂索还占用了夏油杰的身体，但……”吉野顺平眼眸沉沉，“他的身体依旧和正常人一样，会随着时间变化，头发也能长长吧？”
淀月微愣，再次点头。
“就算他拿到真人的能力，肉I体的年龄也会随着时间而自然变老。”
淀月安静下来，贴了贴他的脸庞。
“契约里写着生死与咒灵绑定，但我好几次被真人杀死，这说明施术者的‘生’与咒灵无关。”
吉野顺平长叹一声，他抚上额角的疤痕，这个疤痕一直都消不去。
“所以人类状态的我外貌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成长，这是不正常的。”
215
真人睁开眼。
“原来被塞入记忆是这种感受。”
就像是灵魂落入了一段记忆中，他能够感知到自己当下的五感，也能够看见吉野顺平的视角。
吉野顺平低着头，他问：“你的感想呢？”
清晨的阳光溜进桥洞，放在一旁的波子汽水反射出刺眼的光，少年整个人躲在昏暗的阴影中，黑发遮挡了唯一光源，神情晦暗不明。
真人眨眨眼，而后弯起嘴角，“总算明白淀月和以前的我为什么老说你是胆小鬼了。”
他挽起少年落在一侧的刘海，漆黑的双眸里只剩下疲倦。
许久，少年轻轻应了一声。
“我是胆小鬼。”吉野顺平一直盯着真人，扯出苍白的笑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真人先生。”
不明所以的重生与契约术式无关，一切的根源也不是真人，甚至很可能在遇见真人之前他就不是人类。
吉野顺平愈发迷茫，连活着都没有了目标，除了真人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提起兴致。
真人原本调笑的话语咽了回去，不知为何，见到吉野顺平这般无助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嘲笑，而是感到开心，但这份开心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觉得有趣，而是一种令他更加舒服和温暖的心情。
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
“说到底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吧。”真人坐起身，“你给予我记忆时，我也能接收到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你的意思是……”
“顺平，你敢和我经历一遍重生前的记忆吗？”
风悄无声息地走进通道里，吹拂着骸骨上的布料，一株嫩芽从眼眶中冒出，跟着风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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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