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记忆……”
吉野顺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视野恍惚一瞬，身体求生的本能让他变成了咒灵状态，他不再受呼吸的限制，抬手拍了拍真人的手臂，触碰对方的灵魂发动术式。
真人正要开口，恍惚间，冷冽的寒风打在脸上，他下意识抖抖身子。
“啪嚓”一声。
他迈出的脚步踩在了枯叶上，再次抬起头时眼前是阴云密布的城市。
他呼出一口气，黑发少年正穿着冬装站在他的身后，看起来神情恹恹。
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178
“顺平，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在满是金色落叶的大道上，真人踩在枯叶铺的地面上，风把他身上的黑色宽松衣服扬了起来。
“问这个干什么？”
吉野顺平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望着阴沉的天呼出一口白气。
“这个地方是我们第三次来这里旅游。”真人踢了踢面前的枯叶堆，他环顾四周，周边的外国人行色匆匆，“这里和上次没什么区别，你觉得有趣吗？”
“看风景又不需要有趣。”
“那你是在打发时间吗？”真人走到吉野顺平身侧，“这是你第六次重生和我一起旅游，也就是说这个场景你至少看了18次，我这个问题你也听了好几遍了吧。”
“差不多吧。”吉野顺平回答得模棱两可，他瞥了眼一旁的汉堡车，“要买汉堡吃吗？”
“等会儿吃。”真人直接取下吉野顺平的围巾，把温暖的围巾戴在自己的脖颈上，“刚刚看了一本书，大概是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内在小孩’。”
吉野顺平无奈地叹一声，“不用弯弯绕绕，你就是想说我没有长大，没有摆脱当初的痛苦，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心智却还是停留在叛逆的小孩阶段吧。”
真人微愣片刻，他眨眨眼，“果然之前的我对你说过类似的话。”
“你也就说了四次而已。”
真人停下脚步，冷不丁地说：“顺平，你在逃避吧。”
吉野顺平脚步微顿，侧头看了眼真人说了句“是啊”又继续前进，边走边指着旁边的汉堡车，“吃汉堡吗？”
真人嘴角下撇，又无奈耸了耸肩，上前点了最贵的汉堡套餐，对吉野顺平笑道：“顺平你可真是任性呢。”
“到底是谁任性啊……”
吉野顺平取出不多的钱付了款，远处乌灰的云压了下来，气温又低了几度。
“之后去晴天的城市吧。”真人打着哈欠，“这里一点太阳都没有，不好玩。”
吉野顺平陷入冗长的沉默，等真人把汉堡吃完后他嘟囔几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去海边吧。”
“下一次还是这样生活吗？”
屏幕前的电子音发出冰冷的声音，不远处的海浪拍着礁石。吉野顺平回过神，他坐在一家海滩餐厅的户外座位上，淀月正飘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用触手卷着餐盘上的生鱼片。
“淀月，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吉野顺平阖上眼，“果然我这副样子你也受不了了吗？”
“不。”淀月迅速打字，“只是下一次我有新的计划，所以来询问你的计划，避免妨碍到你们。”
“妨碍什么的……”吉野顺平端详水母没有变化的外表，他问：“淀月每一次都不一样吗？”
“对于人类来说，我们这种时间漫长的生物的改变微乎其微，对于人类社会的影响也很小。”
“那对于咒灵来说呢？”吉野顺平从未干涉淀月的计划，难免有些好奇。
淀月在手机上删删减减，最后敲出了一行字。
“有很大影响。”
吉野顺平并无实感，他望着远处的夕阳，风带着黏腻的潮湿气味，这令他感到怀念。
在海滩餐厅上打工的真人把啤酒倒在挑事的客人头上，他微叹一声，对方的行为和前面几次的重生一样，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视野里突然出现手机屏幕，淀月罕见地打了好几行字。
“你、真人与我的改变会延续到下一次重生，我们三个的存在也在悄无声息地影响咒灵、人类。虽然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开始，但微妙的变化也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影响，最好不要过于松懈。”
“具体是什么影响？”
吉野顺平不想接触这些，也不在意淀月的忠告，他只是随口问问，毕竟无论发生什么变化，他身上的契约术式都不会改变，他的重生也无法停止。
关心那些没有任何意义。
淀月打字道：“具体的影响就需要你自己感受了。”
这句话的后面还配了一个微笑表情。
“我的感受吗？”吉野顺平倏地一笑，“我的感受就是，没有永恒的时间，变化一直都有，只是对于几百年的时间来说，一年两年的变化又太微小了。”
淀月比了一个问号，正要打字时，不远处的陀艮忽然唤了它一声，它匆匆吃完生鱼片没入海中。
海面上掀起几个浪花，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又归于平静。
真人穿着夏威夷服装，端着两盒海鲜炒面朝吉野顺平走来。
“淀月走了？”
“走了。”
“还算是一如既往地爽快，我明明想和陀艮聊聊天的。”
“他应该不怎么记得你了吧。”吉野顺平翻弄着炒面。
“你们聊了什么？”
吉野顺平注视真人的面庞，莫名涌出无限的惆怅，他弯起嘴角，“只是在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变化。”
“果然每次的重生都有变化。”真人并不惊讶。
“毕竟你每一次都不一样，我也不一样。”
“错了，是只有我在变化，你依旧如此。”真人纠正道：“和上次看枫叶的话题一样，顺平你刻意把自己的时间停止了，但灵魂映射年龄，你的年龄代表你没有任何长进。”
吉野顺平没有任何恼怒，“是啊。”
“你……”真人不解地注视面前这位少年。
“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影响到我们。”吉野顺平垂下眼，“我已经经历了快六百多年的时间了，你每一次的变化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真人冷冷地注视不屑与他对视的少年，“你在小瞧我吗？”
“谁知道……”
“呵。”
眨眼之间真人变成咒灵状态，他攥住吉野顺平的脖颈，“我腻了顺平，对于我来说这一百年的时间过于无聊了……”
“是吗……”吉野顺平弯起嘴角，变成咒灵的那一刻真人直接刺穿他的身体，他没有任何挣扎，灵魂传来熟悉的疼痛，“比上一次早了两年……”
“什么？”
“我们第一次度过百年后你觉得无聊，大概过了八年时间吧，在2126年时你因为太无聊而杀了我……后来的重生在2125时杀了我，之后就是2124、2123、2122，这次是在2119，比上次早了两年多……”
真人思考这些数字的含义。
少年双眼毫无波澜，望着空无一物的蓝天，“但探寻这些变化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目的是让我杀你吗？”真人问。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下一次重生你应该会在……我们相遇的第一百年杀了我……”
少年的最后一抹声息随着隐隐的笑声散去，带着砂砾的海风落在少年身上又散开，变成咒灵死去的身躯慢慢消散。
吉野顺平“看见”真人气急败坏地推翻餐桌，又对着在场的游客涌出了杀意，他肆意控制人类的灵魂。
还是和上次一样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他进入下一次重生，经历第七个百年。
此时他的人生已经长达七百多年，恐怕又是和上次一样的结局，谁都没有任何改变。
但在第七次百年的重生中、在他们相识第一百年、在分不清时间变化的极夜中，真人竟然选择了自杀。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
到底是什么契机让这只咒灵对他产生了执念以至于自杀？
真人这样的咒灵不该拥有爱。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他想知晓其中的原因，却束手无策。
所以……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一段记忆给真人。
让真人给他答案。
179
真人踩在柔软的沙地上，旁边的木地板上翻倒着海鲜炒面，他看着倒在四周的人类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于是他走向大海，海浪没过他的脚踝、小腿，又退了回去，海面安静片刻，突然涌出一股巨浪打在他身上，一只巨大的水母从海面浮现。
“你比上次更早杀死顺平了。”淀月吐出脑袋里的手机，啪啪啪地打着字。
“不用告诉我这种事，我很不爽。”真人咂了咂嘴，“接下来你们有什么计划？”
淀月没有回答，只是打字道：“你还是老样子，很喜欢顺平。”
“我就是生气了而已，当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类当做打发时间、逃避现实问题的工具时，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真人轻盈地跃起，直接坐在淀月的头上，“而且根据人类电视剧的用语来说，我就是被一个毫无长进的尼特族给欺骗又浪费了大好时光。”
“顺平不算尼特族。”
“这不是重点。”
“好吧。”淀月用触手戳了戳真人的脸，“不要坐在我身上。”
“不。”真人直接躺在淀月身上，“你和顺平一样可恶，你们都拥有至今为止重生的记忆，太不公平了。”
淀月带着他飘到无人的深海区域。
“只要改造灵魂的同时改造大脑，就能单方面地把记忆灌输给你了。”淀月把这行字给真人看，而后又补充道：“前提是顺平愿意把记忆给你，我的能力没办法做到。”
真人盯着移动的天空，他沉默片刻，问：“淀月，为什么你可以保留记忆？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淀月的触手在半空抓着手机，在经过一个大浪时晃了晃，海水打在了手机和真人身上，触手碰到手机屏幕瞬间打出一堆乱码。
淀月只好飘到半空停下来，甩去手机上的水珠打字。
“因为我是顺平的式神。”
真人微眯眼眸，“你真的认为就只有这个原因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顺平死去的同时你也会死。”
水母歪歪头，真人倾斜了几个角度，他抓着淀月的边缘，看着水母在手机上打字删删减减了几分钟，最后只是打出一行“我也不知道”时，他放弃了询问的**。
不过，这倒是有意思多了……
“好，那我就查一查淀月拥有记忆的真相吧。”真人把声音拉得长长的，“当然，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引起咒术师的注意比较好……”
他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倒在沙滩上的人顿时醒来，飘在海中的人也被浪花带到岸上，大家都安然无恙。
真人又问：“这次我的选择也和上次一样吗？”
淀月摇摇头。
真人畅快地笑出声，过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
他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喃喃自语。
“我要让顺平吃点苦头……”
180
“咳咳……呕……”
吉野顺平倒在床上，灵魂的冲击让他不断干呕，就在他尝试着把记忆给真人之后，钳制他脖颈的真人忽然放开了手。
他变成人类状态，艰难地适应被掐喉咙的不适感，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真人的神情。
对方似乎是接收了记忆，愣住几秒后露出诡异的笑容，又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再给我记忆。”
“给不了……”
吉野顺平躺在床上，他感到久违的疲倦，这股疲倦不是源于肉I体也不是精神，而是灵魂能量的流失。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这更接近他印象中的濒死。
他努力用意识汇聚灵魂却没有额外的能量，这种感觉有一股烦躁的无力感，就像是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却没有力气抬手舀起食物。
“原来是这样……”真人的手抚上吉野顺平的心口，“记忆给予需要你的灵魂能量。”
“为什么……”光是出声吉野顺平就痛得受不了。
真人一下明白对方的意思，展露神秘莫测的笑容，又阴恻恻地说：“因为这些是我的记忆。”
吉野顺平想到什么，徒然睁大双眼，但话语还未说出口，灵魂深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他痛得发出沉闷的呜咽。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真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没事的顺平，只要习惯了就好了……”真人轻语着，温柔地按着少年的心口，“人类在第一次接触草地时双脚会感到疼痛……”
少年面色惨白发出无声的哀嚎，状态在人类与咒灵之间切换，摇曳的灵魂却越来越虚弱，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光。
“没事的，多来几次就会习惯的……”
真人眉眼低垂，眼中溢出淡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兴奋。
少年微张双唇，却发不出多余的声音，灵魂彻底消散。
真人收回布置在周边的“帐”，少年完好无损的躯体安详地躺在床上，平稳的呼吸让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有真人知道，少年的灵魂早已消逝。
面前能够呼吸的空壳，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他轻抚少年的皮囊，在柔软的面容上落下一个吻，又轻柔地理着少年未吹干的头发，盯着额角的疤痕发出悠长的叹息。
“下一次重生再见，顺平。”
感谢“睡觉”灌溉的1瓶营养液！感谢！[哈哈大笑]
感谢“AAA无偿to签”扔的1个地雷！感谢！[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七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