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察觉到吴惑对周长老的抵触,宗临就急着想把他拉走。左右人流很大,一来二去就和其他人走散。不过宗临乐得和吴惑独处,便没有说什么。
只是吴惑一路无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宗临见吴惑一直低着头,便戳了戳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吴惑抬头撇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便将方才飞天仪式里看见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你是说,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两次?”宗临摸了摸下巴。他知道吴惑没有实话实话,或者只是挑挑拣拣说了一部分。
吴惑惜字如金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仍旧没离开地板。
自从飞天仪式开始,吴惑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但宗临更清楚,真正让吴惑陷入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是因为周长老的出现。
他思索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唯一的解释就是吴惑和周长老认识。
但是怎么可能,吴惑久居深山、不曾问世,更不提两人住的地方一个南一个北,更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
镜中人:“谁和你说,尸魔久居深山的?”
宗临当即反驳道:“是吴惑,不是尸魔。”
镜中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喃喃自语起来:“吴惑,姓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宗临:“什么意思?”
镜中人嗤笑了一声:“说了你也不信。”随后他便没了动静。
人流慢慢减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直到左右的人都空了,吴惑这才恍惚了一下,微微侧过脸,才发现宗临落后自己半步,正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吴惑便就弯了一下嘴角,扯了一个普适的笑容。
但宗临眼里的担忧丝毫没有减少,一脚踩上台阶,倒是换成他拉着吴惑。
天梯是层层分流,清风楼共七层,每一层有不同的东西。
有饮酒吃食的,有藏宝典籍的,有丝竹悦耳的,也有被层层屏风遮蔽不示外人的……每一层都有一字命名,与六欲相对应,就像登仙之路前的条条歧途。能真正走到第七层的寥寥无几,但宗临和吴惑却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吴惑是源于现代人植根的对大道的无欲无求,重重迷障相对于现代人还真没有一个看得上。现代人好吃的、好玩的多得是,至少一部手机就遥遥领先了。
但宗临是地地道道的土著,一步一个脚印将所有的诱惑踩碎,走上的第七层。
吴惑颇为满意地看着宗临,心里感叹道:果然是主角,也不怪乎他将来能修成正果,若是如此,自己成为垫脚石成就他一番也不是不可。
只要忽略心中微不可查的不安与失落即可……
宗临拉着吴惑走到边上,自第七层往下俯视,能看清整个东塘城的景色。
仍旧是满月,月光下落。第六层开满了桃花,团簇着冒到第七层。
宗临突然想起了那一夜,也就是吴惑突如其来的道歉那一晚。他躺在床上天人交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偷偷跟了出去,紧接着便看见吴惑和周舒两人坐在屋檐上,看月亮,看星空,饮着酒,聊着天。
好是郎情妾意,也不见他和我这般……宗临不由得有些吃味。
仿佛苦苦执着的都只是自己,而你终有一天会撒手而去。
可如今,宗临紧紧地握住了吴惑的手,吴惑也任由他拉着。
同样是月亮和星空,同样俯瞰东塘的山河湖水。宗临心中竟浮现出几分窃喜……自己小小的执着被满足的那种窃喜。
宗临便笑着说道:“如果是以前……我怕是走不上来。”
“开什么玩笑?”吴惑反驳着。
却见宗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继续说道:“第一层,我看见玄真峰的故土,那一层名为‘见’;第二层,我听见了玄真峰师兄弟喊我的声响和山间的雨落,那一层名为‘听’,第三层我闻见玄真峰的花香,师父酿的酒水,雨水泥土返上来的腥气,那一层名为‘香’……”
第四层是年幼时娘亲为他做的满桌饭菜,名为“味”。第五层是藏经阁里的泛黄经书竹简、松软的床褥和练剑时穿的道袍,名为“触”。
谈及第六层时,宗临轻轻咳嗽了一下,脸上微红,只道了一句没看见什么,便糊弄过去了。
宗临一字一句细数每一层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玄真峰的一切,是那些令他魂牵梦绕的过去。
可最后,宗临看向了吴惑:“可直到最后,我的脚步都未曾停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随后,宗临拉着吴惑的手,将它举到心口。
吴惑心里一阵慌乱,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宗临不让。
“因为是你,牵着我,一步步走上来的。”宗临用另一只手覆在吴惑的手背上,将吴惑的手掌压在自己的胸口。
吴惑能感觉到那怦怦直跳的悸动,紧接着自己的心口也仿佛被传染了一般,怦怦直跳起来。
宗临:“是你,让我活得像一个人。”
吴惑张了张口,思绪万千,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甚至在心里质问着自己:你平日里不是巧舌如簧吗?你玩攻略类游戏不是很擅长吗?要说话啊,开个玩笑啊,顺理成章又顺水推舟地把话题带过去啊。
宗临看着吴惑呆呆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失笑:“我其实一直有一句话想说,应该说在启宁峰上就已经想说。”
吴惑隐隐明白了宗临想要说什么了,连忙阻止:“等一下!”
宗临一顿,随后道:“但是我没打算说……我欠你一句话,你欠我一个答复。就这样,待我大仇得报,我有话和你说。不过,届时希望你能想清楚,然后好好回答我。可以吗?“
吴惑没了声音,心里突然浮现出一种悲凉感……兴许他大仇得报,自己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宗临见吴惑没有吱声,便猜想自己是不是逼过头,连忙解释:“我不是……”
“好。”吴惑沉声道。
随即,宗临脸上浮现出喜色,着急地补充道:“但是……我希望你别骗我,别隐瞒我,更别糊弄我……不对,就算骗我,隐瞒我,糊弄我也好,最后都……”不要放开我。
宗临没能将这肉麻的话继续说下去,但就算如此,他已经能想象镜中人会拿着这句话取笑自己好几天。
他连忙扭过头,拉着吴惑继续往前:“诶,就……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已经能够帮你了。”
吴惑默念了一句,帮不了。
他如何解释他和周长老的关系呢?说我的真实身份是太华峰前任峰主的儿子,我的舅舅可能是个大魔头,而自己也是个小魔头?
再怎么样,赵燕走火入魔被联合绞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又有什么能力能把当年的事翻出来重新调查呢?
吴惑只是应了个“嗯”字。
“啊哈哈。”宗临控制不住地傻笑了一下,随后用力拍了拍头,给那张脸蛋拍得通红,随后匆忙岔开话题:“赶紧去命阁看看吧,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
命阁被设立在角落,门前一个人也没有。
宗临径直推门而入,只听见几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烛火跳动,门口与主位之间设置有屏风,从外面看只能依稀看见里面人的残影。
里面的人听见声响,缓缓说道:“命阁求签,一次一块上品灵石,放在盆里即可。”
吴惑:“……”且不说在搞修仙的人面前搞算命,还要骗修真者的钱。但在原著里,这个命阁之主确实是有实力的。
宗临当即就想退出去,原因无他,他是穷鬼。从玄真峰逃难,到蓉城,又会启宁峰,一路上灵石花的花,丢的丢。剑修从未头疼过钱,因为全花完了,这是人设。
这一下要他掏出两块上品灵石来求金签,虽然匀一匀还是能给出来的,但是给完后就得吃土了,怎么看都不划算。
却没想到吴惑从乾坤袋里随手便掏出三枚上品灵石放在盆里:“李姑娘,看在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我还给您加了一块。”
屏风内的人莞尔一笑:“瞒不了您。妾身正是清风楼命官。姓李,无名。”
至于吴惑怎么猜出来的呢?那当然有系统啊,而且李姑娘在清风楼身份高贵,从那枚印章处刻的“命”字便可以大概猜出来。
宗临看着他这幅大手大脚的模样愣住了,随即转念一想,这段时间吴惑就没露出过差钱的模样,就连衣服也是一天换一套,天天不一样,这才明白,原来穷鬼只有他自己!
“这事文云勋知道吗?”吴惑问道。
“他不知道,他只当我是弹琴的艺女。”李姑娘摇了摇头,“两位前来命阁,是有何要事?”
宗临很快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接过话茬:“听闻你卜算功夫了得,我们两位想请你帮忙算一算。”
“所谓何事?”李姑娘问道。
宗临将手轻轻放在剑柄处,那是无声地威胁:“李姑娘若真手眼通天,自然也知道我所谓何事?”
“请将手给我。”李姑娘说道。
宗临便将左手伸进屏风,张开掌心。
李姑娘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宗大人,命途坎坷,可是因为有一劫数。”
宗临没有回复“是”与“否”,因为李姑娘说的这些都是人尽皆知之事,只要认出自己是宗临,便能得到这些棱模两可的答案。事实上,他仍旧没有办法特别相信她。
紧接着,李姑娘又道:“这劫数将尽,未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便是乘风而起,扶摇直上的命数。”
宗临收回手,心里仍然有些不信,示意吴惑试试。他比较低调,而且无门无派,认识他的人不多。
吴惑点了点头,便也将手伸了进去,摊开掌心给对方看。。
却见对方似乎有什么轻轻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掌心。吴惑下意识要收手,可李姑娘一把将他按住:“等一下。”
随后,感觉李姑娘从指尖在他的掌心上比划着什么。
吴惑一个一个字拆解,最终拼凑成一句话。
——百般谋划,一朝心软皆成笑话。
吴惑心神一颤,那一刻,他知道李姑娘可能真的有些东西。
李姑娘继续说道:“吴大人,你命中有一死劫啊。”
宗临当即开口补了一句:“胡说。”
“命数并非一成不变,知天命而不信命。”李姑娘松开了力道,继续说道,“至于你们,你们想查的东西,在有白毛角的山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宗临险些要掀开屏风,还好被吴惑制止住了。
可随后,李姑娘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请回吧。”
周遭烛火忽然一灭,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命阁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