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恍恍惚惚地出了长春宫，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出端倪反而糟糕，索性便离开了，言道明日再来。
一路疾行，心下忧思繁多便也没心思关注其他，以至于前方有脚步声响起也未曾听到。
走着走着忽地就撞上了一堵人墙，腰上随即一紧。他这才回过神来，还是慢了一拍，一双有力的手已紧紧地拥住了他，落入眼帘的是一片明黄色的前襟。
他猛然怔了一怔，慌慌忙忙要挣脱出来，然而，那揽在腰上的手更加紧了，顾惜一时尽挣脱不开。
他这是在做什么？
顾惜微恼，又有些不解，抬眸望去，下一瞬就跌入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依稀是他熟悉的目光，却夹杂着一丝看不明道不清的情愫。
他愣怔了会儿，忽觉腰上略松，于是，赶紧退出了他的怀抱，又接连后退几步，跪地叩拜道：“微臣冒犯了皇上，实在该死。”
好巧不巧，那被撞之人正是永辉帝孟旭。
顾惜缄默地低着头，孟旭亦没有开口。
他有点猜不准这人是何意，莫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四年前，因为孟婳之事，他与顾盼不欢而散后，又跑到了宁福宫里把孟旭大骂了一顿。
骂他愧为人父，骂他冷酷无情……最后，他还愤怒地将孟旭给他的玉牌扔到了他的身上。
那时，他真的是气昏了头，胆子莫名就大得出奇，连皇帝都骂了，甚至还砸了……
“子珍回来了……没撞疼吧……”正在顾惜思绪飘飞之时，头顶上响起了孟旭温润又带着关怀的声音。
顾惜闻言，又是一愣。
“皇上，都是微臣莽撞了。”他始终微垂着头，态度谦顺，又听孟旭低声笑了笑，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顾惜规规矩矩地叩了谢，抬起身子准备站起身来，眼前倏地出现了一只手，他鬼使神差地就搭了上去。
这宽厚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温暖……顾惜站起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件极蠢的事，连忙抽回了手，在心底又狠狠地批了自己一顿。
孟旭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唇角一勾，莞尔道：“怎么，四年不见，到是生分了，连称呼都变了……还是你忘记了？”
顾惜轻轻摇头，他自然记得以前他都是“姐夫姐夫”地叫他。顾盼曾经跟他讲了很多次不能这样称呼，可他就是不肯改。
姐姐是他最亲的人，姐姐的丈夫自然也是他的亲人，为什么不能叫姐夫？
那时候，孟旭便将他抱在膝上笑着说：“朕就是爱听小溪叫朕‘姐夫’。”
只是，后来那一桩桩让他寒心的事让他彻底看清了这个人。
他是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帝王，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人的“姐夫”。
“年少荒唐，不懂规矩，请皇上恕罪。”顾惜拱手道。
孟旭轻笑道：“朕还是喜欢听你叫朕‘姐夫’。”
顾惜垂眸，“君臣有别，微臣不能越矩。”
孟旭稍稍顿了顿，随后问道：“去看过你姐姐了？”
顾惜点了点头，孟旭又叹道：“你离开后，你姐姐甚是想念你。”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后又缓缓地温言道：“朕也很想念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字字蹦进了顾惜的心坎里，令他微微一滞，然而转念间，他又清醒了过来，他这话中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他对自己的女儿都能那般绝情，何况是他呢？
孟婳是他的嫡长女，他对她以前有多好，后来就有多残忍。
为了他的江山，他不顾她哭得昏天暗地，几日绝食不眠，狠着心肠，硬是把她嫁去了千里之遥的北魏。
“多谢皇上挂念。”
“你姐姐身体不好，你这次回来，就在长安多住些时日，好好陪陪你姐姐。”
顾惜应了声是，接下来，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四周却是异常的安静。
顾惜决定告辞离去，他正准备开口，孟旭却忽然问了一句，“你还记恨朕吗？”
顾惜微诧，他不知孟旭为何会这样问。
他怎么会记恨他呢？
虽然这个人为了皇权，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可以做，也曾经利用过他。
但是说句实话，不管真假，孟旭一直对他很好。他如父如兄，曾亲自教导他，陪他玩耍，陪他吃饭，甚至陪他睡觉。
所以，他决不会记恨他。
只是，顾惜不再信任他，甚至有时候对着他莫名地会生出一股惧意……
偶尔，他也会想如果这人不是帝王，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冷情冷心了呢？他们之间也许会成为正真的亲人……然而，终究是白日做梦。
“微臣从来没有记恨过皇上。微臣一直铭记皇上的恩德，感谢皇上这么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顾惜躬身作揖回道。
不料孟旭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直了。
他的手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缓缓往上在顾惜白皙的脸庞下稍稍停留了会儿，最后又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温柔地注视着他掷地有声地道：“子珍，朕不要你感谢……朕只要你记住，朕永远都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