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往事
沈无泪坐在床边，回想起当年，几十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将往事忘得差不多，可实际上，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自那次以后，沈君仪以为那小孩不会再来了。
这孩子能在戒备森严的南天阁宝库中来去自如，说明身份一定尊贵，尊贵之人来找他这件即将没了性命的商品，多掉价。
所以当他再次见门后挤进一道胖乎乎的身影时，很诧异，并且还感到几分欣喜。
胖乎乎以为自己成功躲过所有守卫，没人发现自己，熟不知，守卫只是觉得他兴不起什么风浪，且上面吩咐过得宠着，便懒得管他。
胖乎乎蹭到笼子边，从锦囊里掏出一个玉瓶，小声道：“哥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啦。”
沈君仪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打开瓶塞便闻到一股桃花香，“桃花酒？”
胖乎乎狡黠地笑了，“对呢，师尊可宝贝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偷来的。”
沈君仪心思急转，很快有了想法，心脏疯狂跳动，面上依然平静，未露分毫异样，他盖回瓶塞，将瓶子藏好，“谢谢。”
“你叫什么？”
胖乎乎第一次见哥哥主动跟他说话，欢喜极了，“我叫船船，母亲喜欢叫我船儿。”
“船船，”名字在他舌尖绕了一圈，“我记住了。”
“船船，能否将你的手递给我？”沈君仪又问。
“好哦。”船船毫无防备地将手伸进笼子。
沈君仪一愣，他多久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信任了？自家中生变，至今已有五年了吧。
躲躲藏藏五年，他将人世间所有的恶都经历了一遍，独独少了善。
他握住了那只小手的手腕，软乎乎的，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下来。
查探之下，沈君仪知道，胖乎乎的天赋不错，想必也是上等道骨，能骗过这些人，但真的要这么做吗？
沈君仪内心万分挣扎，失神之下，一时没控制好手上的劲。
“痛痛，”船船挣扎着缩回手，“哥哥你弄疼船船了。”
“对不起。”沈君仪连忙放开他，就这么一会儿，小胳膊上便留下了发红的痕迹。
“不能被师尊看到，师尊看到了会生气的。”聪明的船船从锦囊里掏出瓶药膏，笨拙地给自己上药。
沈君仪望着他笨拙的动作，沉默片刻，心软得一塌糊涂，“来，哥哥给你上药。”
船船乖巧地将手和药膏都递给他。
沈君仪取了药膏于指尖，涂抹在其手腕，轻柔地打着圈，让药性快速被吸收。
于是船船又看到了他的手上，比他严重许多的伤。
船船不高兴了，“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在受伤？”
沈君仪撒了个谎，“因为我太不小心。”
待涂好药，船船便开始从锦囊中掏东西，各种疗伤圣药，一瓶瓶放进笼子，“哥哥！这些都给你！”
可随即，他发现瓶瓶罐罐零零散散地堆在地上，万一被人看到了，是不是就被师尊发现他来找过哥哥了？
船船瘪嘴嘴，不高兴，他看着手中的锦囊，心中无比挣扎。
最后，他狠心地闭眼，一把将锦囊塞进沈君仪的手里，“哥哥，这个给你，用这个装，然后贴身放好，莫让人发现了，不然师尊要打船船手心了。”
沈君仪望着手中的锦囊，其上绣着的小老虎胖乎乎的如同主人一般，良久，他应了声，“好。”
沈无泪从回忆中回神，喃喃道：“原来是他。”
往事纷杂，沈无泪闭眼将其藏于记忆深处，再睁眼时，并指于传信符上写下：“可，八月初一默水城见。”
收到传信符的谢明川先是欣喜，欣喜于终于能见到年幼时的那位哥哥，他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如今，过得好吗？
随后便深感疑惑，为何约在默水城？
默水城是南边世家众多城池中离默河最近的一座，由赵家把控，沈君仪知道当年的事赵家很有可能也参与其中吗？
谢明川想不明白，只得暂且放下不提。
恰巧，几日前于清道镇送出的另一道传信符也有了回信：“何事？刚出秘境，一月归。”
也是一个月，与沈君仪约好的时间相撞了，本来打算当面和他说，看来是不成了。谢明川在传信符上写下长长的一封信，交代了清道镇一案中他的怀疑，以及当年沈家灭门一事的蹊跷，最后说了一月后自己会前往世家领地进行调查。
正好他已将云之涯的事务托付给师尊，此番去默水城便可多停留些时日，查查当年之事。
谢明川深知对方性格，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知道此事后，定会坐不住。
看着传信符逐渐燃尽，谢明川叹了口气，“世上大部分人是与师尊一般想法，但总有与我志同道合之人，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果然，这一次对方很快回信，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既如此，我不回宗门，直接前往北疆，世家那边便交于你。”
————
默水城一行，沈君仪要去，但唐颐不能去。
真是麻烦。
沈无泪皱眉思考对策。
将唐颐傀儡留在云之涯上，设定好日常行动，不怕登云台上的傅念神识查探，反倒唐清是一大麻烦。
傀儡说到底只是傀儡，唐颐甚至是没有魂灵的傀儡，不像羊羊一样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只能算一具能够按照指示行动的死尸罢了，唐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异常。
这下唐清必须得离开云之涯。
让谢明川将她带走？不，大概率不会同意。
果然，后面几日，唐清多次劝说谢明川带她一起前往南边，都被无情地拒绝，看样子还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谢明川想得很明白，他这一去，还不知会遭遇什么，若有意外，云之涯需要有新的明尊，因此唐清必不能身处险境。
缠得次数多了，谢明川冷下脸训斥唐清，“胡闹！刚突破金丹，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说过，待你学会云天十九式才能出去！”
唐清：“……是。”
一旁的沈无泪一见她表情就知道她不是很服气，估计还想试试，这可不行，要是将谢明川弄烦了，直接将唐清禁足怎么办？
他连忙打圆场，“师尊，我和姐姐先去修炼了。”
谢明川的脸色有所缓和，“去罢。”
沈无泪扯着唐清的袖子将她拉出听竹苑。
唐清满脸不高兴，嘟囔着：“凭什么不带我去？我都金丹了，与我同龄的弟子才筑基！”
沈无泪劝她，“可南天阁去的都是大人物，年龄比姐姐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们可不止金丹，姐姐，师尊也是担心你。”
“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想出去嘛！”唐清哼哼唧唧地说着，“颐儿，你不明白关在云之涯上整整五年没有出去是什么感觉，我快闷死了！”
沈无泪疑惑地看她，“真没有出去过？”
唐清表情一僵，“清道镇不算，那是帮师祖买酒，买完就回来了。”
沈无泪想了想，对唐清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姐姐，要不你这样试试……”
听完后，唐清怀疑地问：“能行吗？”
沈无泪肯定地点头，“姐姐你这样烦师尊，师尊肯定也受不了，这个办法没超出师尊忍受的限度，师尊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师尊忍受的限度？”唐清抓住重点。
沈无泪笑了下，“我猜的。”笑中带了几分调皮。
唐清从中看出了几分弟弟以前的模样，便没有多想，“你小子几年不见倒是更聪明了。”
在谢明川出发前往默水城的前两日，唐清拽着沈无泪风风火火地跑进听竹苑，“师尊！师尊！”
谢明川下意识眉头一皱，真是被这小姑娘缠怕了。
“何事？”
“音华在执事堂接了个任务，说是离我们不远的安陵镇有怨鬼作祟，但鬼气不强，就筑基修为，音华找了许多筑基弟子随她一起，问我要不要一起。师尊，我可以去吗？”唐清期待地望着谢明川。
唐清口中的音华是落梅峰峰主蔚素的女儿，蔚音华，与唐清同岁，天赋虽不及唐清，但也是筑基中期，平时与唐清都是姐妹相称，两人很是要好。
谢明川有些头疼，他无奈极了，“清儿，你是一定要出去吗？”
唐清诚恳地望着他，“清儿总得出去走走，才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师尊，您放心，只是安陵镇，而且那么多人同行，不会有危险的。”
谢明川没有立马答应，但确实动摇了。
唐清揪了揪弟弟的袖子，示意他也帮忙劝一劝师尊。
沈无泪只好开口，“师尊，姐姐有剑纹，您不是说，只要有危险，会立即赶往我们身边吗？您离得远，也可以告诉师祖来救姐姐，以师祖的修为，瞬息之间便能到安陵镇了吧。”
确实如此，谢明川无话反驳。
“好罢，”谢明川看向唐清，“你可以去，但若是发现事情不对劲，不要意气用事，切记！”
唐清喜不自胜，拱手行礼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谢明川悠悠叹气。
唐清偷偷地朝弟弟比划了个大拇指。
沈无泪淡然微笑之，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