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南院的书房外,雪已停歇。
小厮站在书房外,向里头道一声,得了里头的准许,随即进去收拾今早送进来的朝食。小桌上,一碗一筷,一粥一饭都是今早送进来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动。
随身伺候的小厮王钧见状,再看向书桌前还在伏案处理公事的七郎君,斗胆上前道:“七郎君,且吃一些饭吧。”
这几天来,七郎君只偶尔喝一些茶,最多吃几口茶粥,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再这么下去,半个月后禁足出来,七郎君的身体肯定会被熬坏的。
赵渝没有抬头,手中的笔墨也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前两日夫人和九郎君都来劝过,没人能劝得动七郎君,端上平日以为七郎君喜欢吃的东西都没用,夫人和九郎君这才明白,七郎君好似不太喜欢吃那些甜食。
王钧无奈退下。
南院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王钧先往书房里瞧,发现七郎君略有抬头,吓得赶紧走出南院外头,见府里几个郎君、娘子在追逐打闹,拉过九郎君身边的小厮王珲问话。
王钧皱眉道:“外头怎么这么吵?不知道七郎君在里头处理公事吗?”
王珲道:“几位郎君、娘子们原本在抱厦里头烤鹿肉,不知怎的,突然就闹起吴家娘子来,十娘子和四、五两位郎君追着吴娘子跑,说要她签一份什么订婚契约,九郎君护着吴家娘子,两拨人就这么闹起来了。”
王钧满头雾水:“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订婚契约了?”
王珲道:“太夫人不是病了吗?十娘子心里担忧得很,烤鹿肉的时候,见着九郎君给吴娘子夹肉,吴娘子帮九郎君擦手,就起哄说两人如此亲厚,不如早早订下婚约,早早举办婚礼,好给病重的太夫人冲喜,吴娘子哪敢擅自答应,连连摆手拒绝,十娘子不肯依,直接当场写了订婚契约,非要吴娘子摁下手印。”
“原是这样,都是府里的郎君、娘子,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劝阻,可七郎君正禁足呢,听到外头这么吵,岂不心烦?”王钧双手砸拳,问王珲道:“要不你去同将军和夫人说说?这么闹下去,惹得七郎君怒火起来,可不好办了。”
王珲摇头道:“这可不行,九郎君说了,今日这事本就是小辈们起哄胡闹,若是闹到将军和夫人跟前,被长辈们当真了,怕是收不了场。”
王钧只能回到书房外头,继续侍立伺候,外头的吵闹不绝于耳,见书房里的七郎君蹙眉,他站在外头向七郎君解释了一番缘由,说道:“七郎君,要不起来走动走动,到外头瞧一瞧雪景?”
七郎君搁下笔,复又拿起来,抚平手上的折子,落笔于纸面上,行笔间不如刚才流畅,时有停顿,期间多次蘸墨,多次搁下笔来放在一旁,又拿起来。
看起来应该是很烦躁了。
七郎君平时回府的时间甚少,从来没有惩罚责打过身边伺候的人,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太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只听说他在京兆府里待下属很是严苛,行文办事不得有一点错漏。
王钧身子一抖,快步走到外头,拉来王钧,道:“这都闹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停?你去同九郎君说一声,求求他想想法子。”
王珲也很无奈,说道:“九郎君坐着轮椅呢,哪里能拦得住他们?吴娘子一个人被他们追着躲,爬树上了,还被四郎君用石头砸了下来,哎……”
王钧急得团团转,咬咬牙,拉过王珲,压低声道:“你去把吴娘子引到南院来,让她躲进南院里头。”
“这……这不太好吧?七郎君不是不允许别人进他院中的吗?”
“哪里管得着这么多,外头再这么吵下去,七郎君只怕要杀了我!”
“七郎君若是知道你私自把吴娘子带进院子里,只怕也要杀了你。”
“是吴娘子自己闯进来的,我拦不住能怎么办?”
“哦……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真是狡诈,弟弟我去帮你。”
“多谢了。”
吴南枝从树上摔下来,拍拍身上的雪,继续跑。
赵时安身边的小厮冲她招招手,道:“吴娘子,这边!这边!九郎君在这边等着!”
吴南枝不觉有他,跑着跟上去,来到一处院墙前边,后头的四、五郎君和十娘子从三面追着跑上来,将她围堵在院墙前。
南枝对赵府不熟悉,她看了一眼面前院墙,蹭蹭两下就爬了上去,当着四、五郎君和十娘子的面翻进院子里。
“四哥哥、五哥哥,你们垫着我,我也爬上去!”
四、五郎君和十娘子对赵府也不太熟悉,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赵渝的南院,十娘子招呼着两个哥哥,打算借助两人的力量翻上去。
突然,小厮王钧从角门里出来,上前道:“四郎君、五郎君、十娘子,这是七郎君的院落,你们寻他可有什么事情不成?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这话一出,吓得三人后退几步,忙摆手道:“无事,无事,千万不要向七郎君通报,更不要说我们三人来过这里。”
王钧了然点头,道:“小的明白。”
说完,三人朝吴南枝翻墙的位置笑了笑,吴南枝贸然闯进赵渝的院子,下场可比被他们追到要惨太多,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吵不闹地转身离开。
吴南枝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发现院内一山一石的布景看起来很有江南的意趣,心里有些忐忑,这里莫不是赵渝的院子?
她忐忑着绕过长廊和月门,再忐忑地来到书房附近,果然看到书房里头的赵渝,正端坐在书案前,执笔蘸墨。
怪不得那三人没有翻墙进来追她。
若放在此前,南枝多少会对赵渝有些惧怕,现在她觉得赵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更何况,他那晚还抱着自己哄睡了好久呢!
赵渝要是因为自己擅闯他院落而责怪她,那她就翻出那天晚上的事情来诘问赵渝,反正自己不落好,赵渝也别想落好。
南枝心里盘算着,走到书房外头,隔着半掩的窗户,向里头躬身作揖道:“南枝见过赵府尹,不知这是赵府尹的院落,贸然闯入,还请赵府尹见谅。”
道歉完,没听到里头有话,稍稍抬眼,发现赵渝还在伏案,没有抬起头来。
她转身要走。
“进来。”
书房里的赵渝有话传出来了。
南枝左看右看,书房外头没有服侍的人,只有她一个。
她谨慎道:“赵府尹是命我进去?”
赵渝抬眼,隔着窗户看向她,道:“除了你,外头还有别人?”
南枝只能摇头道:“没有。”
她走到书房门边,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赵渝再次说道。
南枝推开门进去,把门打开着,走到赵渝书案前,道:“赵府尹让我进来,是有什么事嘛?”
“坐。”
赵渝放下手中的劄子,两指轻别,指向临窗的圈椅。
南枝走过去坐下,双膝并拢,双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态度十分恭敬。
赵渝见她这般,低头轻笑,道:“那日在你院中,你可没这么拘谨。”
南枝道:“那是在我院中,今日是在你院中。”
赵渝从书案前起身,走到她旁边的圈椅上,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可以知道折银法因何事败落?”
两张圈椅之间没有桌子隔着,扶手与扶手之间紧紧贴住,南枝的手肘一动,就能碰到赵渝放在扶手上边的手。
她下意识把身子偏向另一边,点头道:“可以知道。”
她的梦境不按照时间顺序而来,时断时续,若她对某个事项意念足够强烈,那么她就可以梦到关于这件事的预知,所以这句话没有撒谎,是真的,只是她最近的梦境里只出现败落后的结果,没有出现具体是因为何事而败落。
她拼拼凑凑也难以拼出一个具体的事由,可能是因为很多事,也可能是因为圣上不需要他了,随意捏造了一个罪名。
赵渝转过脸来,认真问她:“现在可曾知道?”
“还没有。”南枝摇头,转过脸去也看向他,道:“赵府尹不是说过,折银法必然失败,不是因为这件事,就会因为那件事而失败,不需要深究。”
赵渝对上她的清亮的眼眸,问:“如果我想深究呢?你是否可以知道?”
“不确定,但我可以一试。”
“如何试?”
“这……”
吴南枝突然发现赵渝好像对失败的原因不感兴趣,对她如何知道这件事比较感兴趣,她这是进入了赵渝的圈套里了。
南枝有点懵,她别过脸去,不敢看赵渝那双探究的深邃眼眸,怕被他看出端倪来,双手和双腿并拢得更紧了,整个人紧紧缩成小小的一个人。
“若你不愿说,那就不必说。”
赵渝起身,从书案后头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磨喝乐,递给她,道:“里头的小人捏好了,已经风干好,重新上了色。”
南枝接过去,仔细瞧了瞧,想起来是元宵节自己猜灯谜赢得的那一个,里头被挤成一团的小泥人果然被修复好了。
她那天要推着赵时安的轮椅,所有东西都由赵时安拿着,在赵府门前分别的时候,她就提着一个食盒回去,把这个坏掉的磨喝乐给忘了。
“赵府尹还会捏泥人呢?”
南枝笑着捧起磨喝乐细看,里头那个泥人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她心口不禁砰砰砰跳了好几下,擂鼓似地,脸颊微微有些红,仰起脸问赵渝:“你是照着我的脸捏的?”
“嗯。”
赵渝又坐回她身侧的圈椅上,再问道:“为何不愿意和赵时安订婚?”
“啊?”
南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心还在跳呢,强压下那股悸动后,才开口道:“他们闹着玩的,我可不能答应,况且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我父亲还在,订婚与成婚之事,都得需要他的意见才是,我不敢擅自作主。”
赵渝抿唇笑了笑,道:“你有不敢擅自作主的事?”
这是借口,很完美的借口,南枝心里自己知道自己对赵时安没有情意,所以用这个充当借口,这是她内心的想法,若直接向赵渝道出,好似把赵渝当做可以坦白心事的人一般。
很奇怪。
南枝把磨喝乐拿在手里把玩,突然看向赵渝,道:“赵府尹对我很熟悉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不敢擅自作主的事?”
赵渝猛地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神里也有了探究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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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为何不愿意和赵时安订婚